回到北鄄後，梁句北每天都要和媽媽睡一塊兒。

她對梁耀琦說了很多話——“謝謝你”、“我愛你”、“你是最棒的人類。無關女兒、姐妹、妻子、媳婦、母親、職業、任何額外的身份，隻是你自己梁耀琦，你就是最棒的人類”。

她也終於敢麵對那場曾打碎她的資源回收比賽。

母女倆複刻了現實世界的合作，在僅剩的三天裡從印刷廠拉來300千克的廢紙，鎖定了前兩天的第一名。

6月21日，應秋率領高三一班謀定而後動，“人淡如菊”了一個月後，在這一天放出近三噸的可回收物，震撼全場。

向梁句北保證過“有做兩手準備”的文敬粉墨登場，帶著3.1噸的廢品重寫了當日排名。

還沒完。

下一秒，梁句北表示校外的卡車上也有3.2噸的廢紙，隻不過體積太大不好搬動，請校長移步校外驗收並明示回收廠地址，卡車司機會直接送到那裡。

校長驚掉了下巴。這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資源回收比賽，為什麼比出了世界杯的感覺？

最終在全體師生的見證下，高二三班以壓倒性的優勢勇奪資源回收比賽冠軍。

“梁句北！梁句北！梁句北！”

“文敬！文敬！文敬！”

放學回到家的梁句北直直撲進媽媽的懷抱，把那座用黃色海洋垃圾再造的冠軍獎杯獻給梁耀琦。

“媽媽，我們贏了！”

“小北真棒！”

“不，媽媽，你最棒。梁耀琦，你是最棒的人類。”

“好好好，我是最棒的人類。”

梁句北笑著流淚。

“媽媽，我們贏了。不管以後發生什麼，我的身上流著你的血，我的所有榮耀都與你共冕。謝謝你，媽媽。我愛你，媽媽。你是最棒的人類。無關女兒、姐妹、妻子、媳婦、母親、職業、任何額外的身份，隻是你自己梁耀琦，你就是最棒的人類。”

*

三班問鼎冠軍後，高三的應秋和簡洋洋衷心恭賀梁句北。

過去一個月咬得很緊的高二一班，即任千頤的班級，也是心服口服。

那可是6.3噸的可回收資源，其她班級輸得明白且坦蕩。

午休時分，梁句北、任千頤、周月年和傅棠玉恢複了拚桌吃飯的日常。

或許是已掌握“神秘早飯供應商”的身份，且沒有必要替人表白，周月年不再挑起此人的話題，轉而研究起新來的、梁句北課桌的“神秘水果供應商”。

依周大偵探之見，這位神秘水果供應商，是一位女生。

梁句北怔了怔。她向來拜服周月年的偵查天賦，如今前桌這麼一說，醍醐灌頂的她想到了一個女生……一個家裡經營水果店，手上經常是一雙塑料手套的女生。

走廊外，四個來自一班的學生經過。

一位戴石英手表、一位彆蛇形發卡、一位穿校服衝鋒衣配紫衣內膽、一位沒在麵部彩繪蝴蝶但拿著蝴蝶水杯。

石英手表：“坐在那兒的就是秘密武器梁句北，前陣子她還打敗了榜一。唉，我也想和她一起吃飯！”

蛇形發卡：“千頤跟她很熟的樣子，羨慕。”

紫衣內膽：“有機會我們也去認識她吧！她看起來很有生命力！”

蝴蝶水杯：“姐妹們，不知道為什麼，我總有一種感覺。”

其她三人：“什麼感覺？”

蝴蝶水杯：“感覺我們會和她相處得很好，互相投喂零食，嘻嘻哈哈地踏上共路旅行。就好像，一定會是這樣。”

三班教室，拚桌四人吃完飯，周月年陪傅棠玉上廁所。

任千頤打開手機，播放起最近愛聽的音樂，整張臉倒扣在桌上，發絲有一下沒一下地被風吹動。

梁句北微垂眼眸，注目任千頤的手機殼。

上周日在濯邑山的咖啡館，梁句北跟著她去拿烤肉，任千頤忽然停下抱住自己。

“梁句北，謝謝。”

謝謝你調解了我和沈曉央、和林夜的齟齬，更實現了我妹妹任千悉的看雪夢。

“想感謝我？”梁句北循循善誘。“好啊。”

“我不是沒有所圖的。任同學，我正式向你索要一份報酬。”梁句北說著說著，掏出一個工藝精湛的手機殼。

——曾經被任千頤拒收的那個。

“套上這個手機殼一年。這是我要的報酬。”

“梁句北。”任千頤直言不諱：“你這樣會讓我懷疑，手機殼有問題。”

“任同學。”梁句北從容不迫：“請履行償還的責任。”

“好。”任千頤登時換上手機殼。“一年就一年。”

午休，三班教室，一部在播放音樂的手機，一個裝睡的人，一個看著裝睡的人裝睡的人。

那華麗浮誇的手機殼外表下，定位器和竊聽器皆處於休眠狀態。

任千頤，讓我們救你，讓一切順利。

梁句北閉上眼睛，沉入旋律之中。

不知道有多久沒笑過

快樂的笑，快樂地笑，快樂得笑

兌了悲傷的微笑是不再純粹的微笑

我也成為了那樣的大人

6月21日，梁句北窩在媽媽的懷抱，將冠軍獎杯獻給最棒的人類，梁耀琦。

那樣的大人是哪樣的大人

哪條規定說大人應該怎樣

我要帶上柱子和湯圓

打倒這些條條和框框

就讓世界知道

每一個形狀都有存在的理由

我的形狀

能擊敗你自以為我應該變成的形狀

6月22日，端午節。

現實世界的任千頤遵守對妹妹任千悉的承諾，在六月的這一天清理了有消防隱患的紙箱堆。

她順道去了朝華府頂樓，把任千悉之前借的書還給沈曉央。

回來大掃除還在進行，任千頤意外發現鬥櫃的背板釘著第二個日記副本。

與此同時，沈曉央打來電話，說書裡夾著一本一模一樣的日記副本。

總共三個日記副本。

任千頤苦思冥想，入夜之時終於有了頭緒，走進“全白房”，得到一個淚流滿麵的任爺爺……

是嗎，擊敗我自以為你應該變成的形狀

那是什麼形狀

你是什麼形狀

為什麼要局限於形狀

可不可以沒有形狀

無色無味，像氧氣一樣

可柔可剛，像清水一樣

為什麼要局限於這樣

氣可不可以是二氧化碳或氦氣

水可不可以是粉色的或渾濁的

6月23日，6月24日，6月25日，6月26日，6月27日。

現實世界的任千頤策劃了一場出逃，以“要回寧涉沈家”為由，短暫告彆北鄄。

她輾轉荃镔、研州、蓋璿、成禹，替妹妹圓了許多夢想。可惜，最後也沒能找到下雪的地方。

忽如其來的曠課嚇壞了校長，擔心三好學生失蹤，緊急聯絡任家人。任奶奶顧慮沈家隱私，謊稱任千頤在打掃家裡衛生時受了傷，現下已痊愈，不日就會回校。

這樣的大人，是我想成為的大人嗎

我想成為什麼樣的大人

鏡子中的我也回答不出答案

快樂是地位最高的元素

我應該會想成為這樣的大人

這樣的大人，喔

是你想成為的大人嗎

6月26日，6月27日，6月28日。

北中期末考。

梁句北挑燈夜讀，奮筆疾書。

每一晚都要抱過梁耀琦才睡下。

某天她在課桌貼了張紙條：【不用，過好你自己的生活。】

隔天，紙條多了一行回複：【他走得很痛苦，對不起。】

此後，“神秘水果供應商”銷聲匿跡。

文敬每一晚都在思考“你和你打成平手，我要求重賽”究竟是不是他以為的那個意思。

而任千頤每一晚都哭得全身發抖，眼裡滿是血絲。頭埋在枕頭裡放聲哭喊，一隻手緊緊拽著被單，另一隻手握成拳頭不停打自己的腦袋。

不必因為快樂高級就選擇它

可以因為快樂高級就選擇它

可以因為西裝高端就選擇它

不必因為西裝高端就選擇它

不必因為旅遊高檔就選擇它

可以因為旅遊高檔就選擇它

可以因為我非得要高人一等才選擇它

不必因為我非得要高人一等才選擇它

這樣的大人，那樣的大人，什麼樣的大人

心碎的，彷徨的

開朗的，果斷的

什麼樣的大人

6月29日，梁句北和宋岩見了麵。

兩父女買了音海樂園的夜場票，工作日晚上根本不用排隊，連玩十個項目不要太爽。

夢幻空前的煙花秀必不可少。

開場前，有個3歲的小朋友被她父親抱坐在肩上，那位父親抓著小朋友的手扭扭跳跳，笑得真開心。

宋岩忽然說：“小北，煙花秀結束後，爸爸也這麼背你。”爾後為證明自己寶刀未老似的，直著那副腰杆目視前方，宛如一棵堅毅的樹。

梁句北側頭看他。

模糊吵鬨的人群中，爸爸鬢角的白發令她驀地一疼。

煙花秀大張旗鼓地開始。

包括宋岩在內的觀眾臉上變換著各種色彩和光斑，梁句北大概是唯一一個發現了更精彩的秀的人。

她凝視著宋岩明暗交織的臉，任由心底所有情緒積聚生息。

她都懂的。爸爸宋岩可以最愛他自己，也可以同時深愛女兒。

有衝突嗎？沒有衝突。

梁句北介意嗎？這其中參雜了太多事情，關於梁耀琦，關於移民，關於母父與孩子，關於衰老，關於愛。

她不能說她毫無芥蒂，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做到毫無芥蒂。

她想，隻要對自己誠實就好了。這一刻，想做什麼，便去做。

梁句北輕輕抱住他。

茁壯的小樹貼了貼大樹的臉頰。

“爸，這樣就夠了。你愛我，我知道。我是說，我也愛你。爸爸，我也愛你。”

我可以活得光鮮亮麗，活得千奇百怪

我可以向上爬，不抵達那個位置用不著低頭

我可以向下爬，目標在那個位置乾嘛要抬頭

我可以偶爾向上

偶爾向下

偶爾打橫身子做個瑜伽操

這樣的大人，是我想成為的大人嗎

這樣的大人，喔

是你想成為的大人嗎

6月30日，梁句北和文敬約在東方花園小區的便利店碰麵。

今晚會進行第三次地獄彙報。

按照上次的討論結果，世界靜止後，她們會有兩個小時的空隙試出王錇的保險箱密碼。

門鎖密碼：860137。

保險箱密碼：3852??，要從00驗證到99。

晚上11:59:59，不夜之城繁華喧囂。

淩晨12:00:00，北鄄依然繁華喧囂。

世界沒有靜止。

更確切地說，第三次地獄彙報因為某種未可知的原因，取消了。

現在已是7月1日。

梁句北穩住心神，激活了定位器和竊聽器。

定位器1號：尤曼櫻。

位置：沙城-揭仙區。

定位器2號、定位器3號：王錇。

位置：北鄄-五來區。

定位器4號：任千頤。

位置：北鄄-大林區。

至於竊聽器，它隻裝在任千頤的手機上，兩人打算等案發時間近一些才聽。

深夜三點，見企鵝鬼真的不打算開會，文敬喊泰叔送兩人回家。

快樂的笑，快樂地笑，快樂得笑

為什麼要局限於這樣

可以因為快樂高級就選擇它

不必因為快樂高級就選擇它

這樣的大人，是我想成為的大人嗎

這樣的大人，是你想成為的大人嗎

你想成為什麼樣的大人

我想成為一顆石頭，一把椅子，一頂風扇，一盞燈泡

成為你想成為的什麼

成為我想成為的什麼

7月1日，梁句北撕掉台曆上舊的一頁。

桌案上放著一本《救貓行動》小本子。如果有人將它攤開，就會看到“嫌疑犯”欄目的所有空白處，都寫著“王錇”。

晚上七點，梁句北騎著單車（從單澈那兒租來的）抵達城郊的河邊。她的手中握著黑科技的接收器，抬頭，不遠處就是亮著燈的任家。

文敬在東方花園小區停好自行車，找了一塊比較隱蔽的位置，緊盯著王錇的單元樓。

昏暗的地下停車場內，任千頤鎖上車門，調整後視鏡，微微顫抖的雙手撫上方向盤。

*

問題來了，為什麼任千悉要取消第三次地獄彙報？

原因十分簡單。

地府五鬼組追查到了她。

雙方鄭重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