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夜笑了(1 / 1)

“任千頤?她今天也沒來。”

午休時間,高二一班的班長簡短地交代兩句,走了兩步又折返。

“不過校長今早打電話去了,是她奶奶接的,說任千頤清理雜物時受了傷,這幾天她忙著照顧孫女忘了通知,下周就能回來,你們也彆太擔心了。”

“知道了,謝謝。”待一班班長走遠,梁句北分析起來。“有古怪。第一,任千頤不是清理好了雜物嗎?為什麼說謊?第二,澤塔你記不記得,現實世界裡任千頤也這樣缺席過?”

“記得。但……”文敬眉頭緊皺。

梁句北讀懂了他的表情。“但那件事發生在六月。”發生在資源回收比賽後。

現在是五月,任千頤的缺席提早了整整一個月。

企鵝鬼說過,沙盒世界就像一款固執的導航軟件一樣,會嚴格按照現實世界已發生的軌跡運行。出現重大偏差事件時,沙盒不會智能地重新規劃新路線,而是會通過“自啟動修複”來強製裡麵的人回到原定之路,直到抵達終點。

梁句北和文敬自打進入沙盒就沒見識過所謂的“自啟動修複”,但以常識來說,這樣的修複應該聲勢浩大,如同被召喚去異空間時的“世界靜止”。

這也就是為什麼任千頤缺席了四天,梁句北和文敬也不行動。

一來,任千頤是中心人物,很明確會活到七月一日。二來,兩人想知道這一次的缺席是不是對應了現實的那次。再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果對應,沙盒會不會判定它為重大偏差事件,從而開啟修複?修複會是什麼樣的?

遺憾地,對應是對應了,但沙盒並沒有自修複。

雜亂的線索慢慢彙成一條筆直的線。

與任千頤、缺席、六月、清理雜物有關的事,唯有任奶奶提到的端午節大掃除。

端午節在6月22日,恰好是回收比賽後的一天,從那天起任千頤就開始曠課。

如果梁句北沒有推斷錯,沙盒的不同就在於,雖然大掃除被提前到了五一,但任千頤沒有馬上曠課,而是到了這一周才消失。

為什麼會這樣?

梁句北握緊拳,答案呼之欲出。

——沈曉央。

現實·任千頤:端午節後去了頂樓還書,接著迅速曠課。

沙盒·任千頤:五一後沒有立即還書,而是在上個周末歸還,接著迅速曠課。

沈曉央是引導任千頤缺席的原因……但應該不是直接原因。這點梁句北也說不準,在《救貓行動》文檔上“沈曉央”的人物格裡標注一個問號。

把平板塞回書包,下麵墊著沈曉央轉賬時備注“自願贈予”的十萬塊現金。

同在後座的文敬問司機:“泰叔,還有多久?”

“兩分鐘。”泰叔不停往後視鏡瞟。“小敬,你們真的沒事嗎?”

“我們看起來有事嗎?”

“非常有事。”

不然誰來告訴他,為什麼小主人和他暗戀的同學一上車就吩咐他前往黑科技市場?

而且,用的是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好像他一個安分守己的市民應該秒懂一樣?

他不懂啊!

梁句北:“泰叔,我們要買一個竊聽器和三個定位追蹤器,需要戴墨鏡和口罩嗎?”

泰叔:乾嘛問我!我不會!

嘴巴實誠:“不用。梁小姐和小敬坐在後麵,連車都不用下。”

“這能行嗎?”

泰叔認命地接受現實,當起新手指導員:“現在很方便了。知道得來速吧?”

此時車子駛入北鄄知名商圈,泰叔打了個方向燈,右轉進入一家快餐店的得來速車道。

停在點餐區前,店員的聲音從揚聲器傳來:“你好,歡迎光臨「樂飽飽餐廳」。請問要點什麼?”

“一份零糖可樂加冰、一份紅茶冰不加糖、一份奇數薯塊盒,大的、一份涼拌卷心菜,一份洋蔥圈。算了,把洋蔥圈也換成涼拌卷心菜好了。”

店員回複:“收到。一份奇數薯塊盒,大的、一份紅茶冰不加糖、一份零糖可樂加冰。請看顯示屏確認你的餐點。”

“我確認。”

第一層身份對接完成。兩份涼拌卷心菜的消失,意味著雙方不為人知交易的開始。

泰叔:“等等,我忘了點主食,現在還能點嗎?”

“可以的。”

“一份潛艇漢堡、四份鼎味卷餅。”

潛艇=竊聽器、鼎味=定位追蹤器。

“來點甜品嗎?”

“不了,我姥姥的表侄凍了好多冰棍,都是藍莓味的,我八點前得去吃。”

說白了,前麵所有點單都有可能來自一名尋常且健忘的食客,但“姥姥的表侄+藍莓味冰棍+八點前”的組合幾乎不可能同時出現。至此第二層暗號對接完成。

“收到。新增一份潛艇漢堡、四份鼎味卷餅。請看顯示屏確認你的餐點。”

“我確認。”

“麻煩你繼續行駛前去結賬和取餐。如果有會員卡或會員碼,請先刷會員,才付款。”

“好的。”

車子前進到結賬區,店員象征性提醒:“如果有會員卡或會員碼,請先刷會員,才付款。”

泰叔掏出一張會員卡,進行第三層信息對接:“會員卡的日期糊了,不確定過期沒,你看看。”

接過卡的店員驗證了卡號。“沒過期。我幫你掃會員了,你直接付款就行。”說著就把卡片還回來,下麵夾了張紙條:70000。

泰叔付完款就按上車窗,對後座的兩人解釋紙條內容:“你們要的東西,對方開價七萬塊,接受嗎?”

梁句北比了個“OK”,分彆數出七萬塊和三百元,後者是還給泰叔的餐點費用。

車子往前走了幾步,取餐區的店員看車頭駛近便拉開窗口,將準備好的紙袋子遞給泰叔。

“請你檢查餐點是否齊全。如無問題,祝你用餐愉快。”

總共有六個紙袋子。泰叔點的東西都在裡麵,不過奇數薯塊盒(大)變成了偶數薯塊盒(小),以及有一個袋子是空的。

正常人檢查餐點,出現一個空袋子或許不以為意,但這會激發她認真檢查的心。當發現大奇數變小偶數時,肯定會說出來。

不過泰叔並不是真的要買快餐,所以不會遵循這個規律。

這就是第四層錢貨對接。假設買家看到報價不滿意,則在這一步帶著錯誤的餐點離去,雙方取消交易。

假設買家要達成交易,則在這一步發起投訴,並將現金裝入空袋子。投訴唯獨不能與薯塊相關(以便最後一次辨彆下單者究竟是普通食客還是黑科技買家)。

泰叔把裝了七萬塊的袋子,連著零糖可樂的袋子,一並遞向取餐窗口。“你好,我要的是零糖可樂,你拿錯了。”

“不好意思,我馬上處理。”

店員關上窗口,約十秒後再次打開,將沉甸甸的袋子交出去。“好了,麻煩重新檢查一遍。”

泰叔瞥一眼裡麵的東西。“齊了。”

“感謝光顧「樂飽飽餐廳」,歡迎下次再來。”

車子離開商圈後,梁句北把東西拿出來。要不叫黑科技呢,竊聽器隻比三個荷蘭豆大一點;定位器更精良,隻有兩個荷蘭豆大小;兩者的接收器則比一個拳頭大一點。

梁句北一個敢問:“泰叔,你認識把這些東西做成配飾的人吧?”

泰叔一個敢答:“三十分鐘後到。”

不是,彆再問了啊!到底是怎麼被看出來的!

梁句北:去彩票站兌獎時,門口凶神惡煞的人一見你就笑。

文敬:你平時打瞌睡時,夢裡都在話當年。

黃昏時分,梁句北走出一間湖邊小屋,收獲:

手機殼×1。

金葫蘆掛件×3。

僅有的手機殼背麵,底層先鋪上閃粉,後貼上三隻絢麗的3D蝴蝶,折起任意一對翅膀就能當支架,最後配上一條絲巾手提鏈、一條串珠斜挎繩。整個設計可以用“各忙各的、群魔亂舞”來形容,目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嵌入一部竊聽器和一部定位追蹤器,但在功能性、藝術性、觀賞性方麵毫不遜色,是一份極具個性的配飾。

三個金葫蘆掛件分彆融入剩餘的定位追蹤器。拇指長的金葫蘆坐鎮C位,周圍搭配元寶、福袋、柿子、花生等小吊墜。小吊墜們做工精細、色彩豐富,肉眼很難看出隨機隱藏在裡麵的黑科技工具。

泰叔把人載到後就沒有進去湖邊小屋,靠著車門:“能讓我欣賞一下成品嗎?”

梁句北無所隱瞞地展示手機殼和金葫蘆掛件。

泰叔滄桑點評:“這麼多年了,這位手工大姥實力依舊。”

梁句北萬二分讚同:“對,這兩萬五千塊簡直花得物超所值!泰叔你真厲害,還認識哪些大姥啊,周末我們三個一塊兒轉悠轉悠行嗎?”

文敬冷不丁:“車上的空調是不是壞了?”

“是嗎?我去看看。”

支走泰叔後,體會到什麼叫稱心如意的文敬張口就來:“泰叔請假回鄉了,接下來都沒空。你打算怎麼分配這些配飾?”

梁句北一說到正經事就乾勁十足:“簡單!極具個性的手機殼,給極具個性的任同學!”

“任千頤會要?”

“如此哇塞的手機殼,誰會不要!”

“不要。”

教室裡,先前曠課的任千頤王者歸來,在堆積如山的課桌前補作業,間中抬頭看了看,斷然拒絕。

“要不你再仔細看一看?”

任千頤配合地看了眼。“不要。”

“為什麼,不好看嗎?”

“好看。”

“那送你。”

“不要。”

得,沒事,能解決!這次梁句北沒選擇糾纏,因為手機殼本來就是7月1日才會啟動的Plan B。橫豎七月還沒到,等日期接近了再找個理由幫任千頤套上。

出於尊重她人隱私的權利,梁句北讓黑科技配飾都處於休眠狀態。假如7月1日跟丟了任千頤,才會喚醒它們幫忙。

*

周六,梁句北和文敬再次造訪任家,希望能順利見到任小妹。

這次依然很不湊巧。

在村入口處的街燈下,兩人目睹一輛警車停在任家前麵。任千頤擋著門,似乎不想警官進去,但對警官有問必答。

梁句北當即認出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風輕聞警官。老天奶,看在調查墜樓案的份上,請原諒我拉著澤塔躲去近處偷聽的行為!

風輕聞:“我再問你一次,你翹課去四座城市——荃镔、研州、蓋璿、成禹。為什麼?”

“貪玩唄。”

“你不是這種人。”風輕聞義正辭嚴。“況且這四座城市分布東南西北,你是個聰明人,不可能會選這種折騰的特種兵式玩法。”

梁句北:謝謝,有被內涵到。

“風警官,逃課不違法,我已經受過處分了。”

“行,你不肯說真話。那回到最開始的問題,5月13日晚上11:00,沈曉央來你家呆到5月14日淩晨1:00離開,此後你的房間就一直亮著燈直到早上7:00。當天下午5:00,你買高鐵票前往南鄄,之後逃課四天。5月13日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你發現了什麼徹夜難眠?”

任千頤輕描淡寫:“我說了,沈曉央不滿意我還的書有瑕疵,過來興師問罪。徹夜難眠?風警官,我以為警察都不會「看圖說話」。那盞亮著的燈,就隻是睡著了忘記關而已,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你一個嚴謹到出門都要檢查三遍門鎖的人,和我談忘記?”風輕聞握緊拳頭,極力克製。“你發現了什麼?告訴我,我可以幫……”

“風警官!”任千頤厲聲:“第一天我就說得很清楚了,那件事已經過去,我們全家人隻想向前看。我和奶奶十分感謝你的好意和關心,但我家中還有癱瘓的爺爺和年幼的小妹,我不希望這件事影響到她們。所以這是我最後一次懇請風警官,請不要再為一件已結的案子打擾我們。如有下次,我會投訴到底。你——也請你向前看吧。”

任千頤回退到門內。“我還有很多作業要補,你請回吧。”

“任——”

“請回吧!”

風輕聞挫敗地走向車門,末了回過頭:“我知道你不相信任何人,等你願意談時,你知道要去哪裡找我。”

她對著任家深深一拜:“如果可以,我也想回去那一天。不管你如何撒謊,我知道你從沒放棄過,我也是。”

任千頤關上了門。

文敬蹙眉:“不對勁。任千頤大老遠從寧涉轉過來,或許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霸淩;或者應該說,是因為霸淩但不僅如此,背後還有更大的原因。”

“那名警官我認識,叫風輕聞。澤塔,在任千頤墜樓之前,她還牽涉了另一宗命案。”梁句北暗地裡計算時間。風輕聞頂多25歲,不可能調查任母任父十年前的車禍。任家其她人也都健在,那會是誰的命案?

她望著緊閉的大門,“走吧,今天任同學心情不好,我們強行拜訪隻會被她拒之千裡。”

“接下來去哪兒?”

“注意到嗎?任千頤總是先客客客氣氣的,當對方觸碰到她的逆鱗就會立刻冷臉疏遠,恨不得和對方劃清界限。”

“就像和我們絕交一樣?”

“對。”梁句北想起林夜當初說的話。

——“你可要小心,你的新朋友沒有心的。”

如果,並非任千頤沒有心呢?

如果,她冷臉疏遠、劃清界限不是因為厭煩對方,而是因為察覺到危險或陷入逼不得已的情況,才將重要的人推開呢?

因為曾經切實感受過任千頤的善意,梁句北從來更願意相信她是一位很好的朋友。

現在要去哪裡?要怎麼做才能真正了解任千頤的過去?

被任千頤推開的人當中——梁句北、文敬、周月年、傅棠玉、風輕聞、林夜。

林夜!

林夜笑了,“這就是你闖入我訓練的理由?”

籃球館裡,桀驁帥氣的校隊隊長林夜大喊一句“休息十分鐘”後,一雙大長腿先後跨過觀眾席的隔離欄,坐到梁句北的身側。

“我就說了她是沒心的人。”

梁句北維護:“她不是。”

林夜擺上沒救了的表情:“濾鏡不要那麼重行嗎?梅圖繡繡啊你!”

“彆閒聊了,我們隻有十分鐘。”文敬努力促進有效對話。

梁句北單刀直入:“你和任奶奶關係深厚,她們家發生過什麼命案?除了她母父的車禍。”

“不是吧?”林夜皺起眉頭。“任千頤到現在還沒和你說?這家夥是想——”

“任同學不說,你說!快點!”

“她不說我怎麼說?”林夜很有原則。“我不是沒品的人,和她絕交了就隨便揭露她的傷疤。梁句北,事到如今你還沒認清……”

“她在乎我!”

梁句北直接吼了出來,就連場邊休息的球員都被吸引了視線。

她放輕聲:“林夜,她在乎的。在乎我,在乎文敬,在乎周月年,在乎傅棠玉,也在乎你!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但是相信我,她絕對很看重你們的友情。你幫幫我,告訴我任家到底出過什麼事,我會找機會證明她很珍惜你們的友情。”

林夜擺手:“後麵那件事就不用了。我現在過得很好,才不想像個小怨友一樣糾結以前的事。”

文敬友情提醒:“七分鐘。”

林夜一言難儘地看過去:不是,他這個戀愛腦急什麼?還數上癮了?他數到零我可就要回去打球咯?梁句北就彆想得到答案咯?天,他就是這樣追人的?

林夜清了清嗓:“事先聲明,我不是因為你吼兩聲才就範的。我是看在這件事貌似對你們很重要、你們不像是會說三道四的人、我認為你們守得住秘密的份上,才說的。”

轉而歎息:“今年二月開學前,她妹妹自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