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千頤背著書包出來,梁句北迎上:“真要去圖書館?”
任千頤搖頭,走遠幾步免得被奶奶聽見。“我說過彆來找我了,你們回家吧。”
當時被單方麵絕交,猛虎·梁句北被殺得措手不及,低落了一段時間。度假回來後,梁句北找回金剛心,麵對任千頤的冷言冷語也無所謂,恢複了那種百折不撓的做派:“那我們回去找奶奶。”
“你——”任千頤抓住她,終是鬆口。“行,你們愛跟就跟。”
說完也不搭理她們,走向巴士站。少焉又記起文敬的《會有一束光》表演,沒好氣地對空氣說:“我叫車。”
其實文敬不再像以前一樣厭惡巴士站和畏懼下雨了。原因嘛?在他旁邊。
不厭惡巴士是一回事,能直達目的地,快一點也好。
文敬看了一眼任千頤,感謝對方顧及他的情緒:“去哪?我來叫。”
*
朝華府豪華共寓外。
網約車不得進入,三人下了車。
任千頤率先去門衛處展示一張類似通行證的卡片,然後指了指其餘兩人。門衛點點頭,拿著對講機和人說了幾句,便喚梁句北和文敬過來登記信息,再由一名司機和一名門衛送三人去指定的C幢。
到了C幢,大廳保安沒有讓訪客重新解釋來意和目的,即刻用高科技設備掃了三人的通行證核實身份,全程辦事效率極高。
最後,保安護送三人進電梯,確保任千頤刷通行證後亮起了正確的樓層,返回崗位。
富人小區就是不一樣。終於剩下三人時,梁句北才放鬆下來,瞄了瞄被點亮的樓層數字:46。
46是頂樓。
梁句北問:“我們要去見誰?”
“不知道還跟過來?也不怕我把你們賣了。”
“你不會。”你可喜歡跟我們做朋友了,後半句說在心裡。
任千頤捏了捏書包肩帶。“我還一些書,很快。”
電梯停在46樓開門,一名守在門邊的阿姨依次稱呼三人:“任小姐來了。這位小姐、這位公子好。”
“張阿姨好,我來還書的,都在裡麵了。”任千頤把整個書包交給張阿姨,轉身就要走。
“任小姐留步!”張阿姨麵露難色。“要不還是請任小姐親自交吧。”
任千頤不用猜也知道是誰教張阿姨這麼說的。她也故意裝得很為難 ,就地取了現成的兩個人類做擋箭牌。“我和朋友還有點事。張阿姨彆擔心,我回頭和三夫人說一聲。”
就像偵測到任千頤要離開一樣,電梯門附近的對講門鈴響起一道聲音:“任千頤,進來!”
充滿命令的語氣,出自一把略帶稚嫩的聲音,聲音的主人聽著比她們都小。貌似來者不善!
張阿姨尷尬一笑。“任小姐,裡邊請。”
任千頤拿回書包,三人跟著張阿姨去了客廳。
另外兩位阿姨端來茶飲、水果和糕點。
梁句北迫不及待解鎖新人物,借著好奇心觀察起新人物的房子。
怎麼說呢?頂樓業主的裝修設計……非常另類。客廳宛如一個小型遊樂園,架著三四個從二樓房間延伸到一樓客廳的過山車軌道。家具造型也多以不規則的棱角和鋸齒為主,配色則五彩繽紛,主打一個機械怪獸風。
梁句北覺得自己硬生生觀察出了梁姥姥進大頂樓的樣子,索性和張阿姨聊起來。
“你們的主人,審美很特彆。”
“是啊,很特彆,雖然我猜梁小姐心裡大概想說的是「真醜」,哈哈哈沒關係,很多訪客都這麼說過。就連在這裡工作了那麼多年的我,有時看這些家具也還是覺得醜。”
張阿姨就如阿姨界裡的霸總一樣,言語踐踏家具們的自尊後,換上兩分讚許、三分寵溺和五分柔情:“可如果參與過這些家具的創造過程,我偶爾也能從「醜」裡看到「美」,所以「特彆」這兩個字是最合適的形容詞。”
“啊抱歉!我不知道家具是張阿姨做的。”
“不不不,我從始至終都隻是一個旁觀者,頂多擰過三四顆螺絲。這裡的每一件東西,都是我家小姐親手設計和製作的。每一件。”
張阿姨的眼中瞬時化為一百分的驕傲。“而且,95%的家具都是小姐獨立完成的,另外一小部分則是邀請了彆人參與創造過程,比如我為貴妃椅擰的螺絲。”
梁句北咋舌:“你家小姐?剛才對講門鈴裡的小孩?”
“小姐14歲,確實還小,但她是沈氏集團沈三夫人的獨生子,從出生起就必須走得比彆人快。”
說完,張阿姨略顯怪異地瞧了瞧任千頤。
“沈氏集團?”文敬戳了塊西瓜,未動。“首富集團沈氏?”
張阿姨欣然點頭:“嗯,小姐是首富沈老的孫子,也是C幢和D幢頂樓唯一的主人。”
梁句北大腦宕機了。
嗯,首富?
你是說,我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現在站在國內首富沈老夫人的孫子的家的客廳,和首富沈老夫人的孫子的家的阿姨閒聊?
還有,誰來告訴我,為什麼任千頤的人脈圈會包括首富啊啊啊?
說時遲那時快,“咯嚕咯嚕”的行進聲從二樓響起。
視野中,一輛雙人座過山車慢慢駛到二樓扶手處,被鏈條軌道帶動,開始爬坡。
一個初中模樣的少年獨坐在裡麵,朝客廳的阿姨們揮手,到達最高點後,舉高雙手一衝而下,拐了兩個彎停在茶幾前。
少年跳出車廂,大喊:“哇呼,爽!”
而後對著阿姨們一板一眼道:“方才的危險動作經過專業訓練,觀眾請勿模仿!”
張阿姨遞去提醒的眼神:“小姐,任小姐來了。”
少年馬上收起笑容,正了正衣服,轉身看向三人。
梁句北這才真正看清她的臉。縱然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少年轉過來時的衝擊力不亞於跳樓機就快升到頂了隔壁的人來了一句“安全杠鬆了”。
少年穿著一套醒目的亮橙色工裝服——大約也是她自己縫製的——臉和衣服沾有粉末、木屑和油漆等零星痕跡。
客觀來說,臟臟的。
但是,年輕的頂樓業主長得太過出挑,氣質乾淨無二,無疑,她自身的年紀和沈家的背景亦成全了她這份純粹的底氣。可她又不是簡單的不食人間煙火類型,與之對望時,少年的眼神根本伶俐敏銳。
她看梁句北時,客氣地笑了笑。
看文敬時,也客氣地笑了笑。
最後看任千頤,卻是不加掩飾的嚴肅。
說出口的話,更是直接超越嚴肅範疇,天雷滾滾地穿入中二漫畫。
“任千頤,我一生的對手!”
轟隆隆!
好吧,沒有音效。
任千頤對中二病少年習以為常,示意沙發上的書包。“書還你了,我們先走——”
少年打斷:“開包檢查!”
她抽出一本書,從第一頁開始翻,翻得慢也就算了,問題是她的目光根本不在書上,而是繼續嚴肅地盯著任千頤。
任千頤顯然十分清楚少年這種樣子,冷道:“沈曉央,我朋友還在。”
沈曉央果然停下翻書動作,向梁句北和文敬展露笑容:“不好意思忘了介紹自己,你們好,我叫沈曉央!你們要玩過山車不?還是蕩秋千?或者試試VR模擬飛行?這裡所有東西都是我自己製作的!反正彆客氣,當自己家一樣。”
然後看回任千頤,又變得嚴嚴肅肅,慢吞吞地翻書。
這……對所有人禮貌,就對任千頤中二?
梁句北嘴角抽筋,頂了頂文敬的手肘:“什麼情況?”
文敬一副問號臉:“我也不知道。”
任千頤皺眉,掏出手機,準備給沈三夫人,即沈曉央的媽媽錄下沈曉央的行為。“你確定還要浪費大家的時間?”
沈曉央知己知彼,“啪”地一聲合上書,罩著半邊嘴,對梁句北和文敬蛐蛐了一句:“她就隻會這招。”
任千頤不甘示弱:“你受用就行。”
沈曉央拂袖而去,忽而定睛在文敬身上,困惑道:“我是不是見過你?”
梁句北思索了下,看在沈曉央那麼關注任千頤的情況下:“你是不是看過《會有一束光》直播?他也是參賽者——”
沈曉央搖頭:“我隻看了任千頤的,其她的沒興趣。奇怪,我是在哪裡見過……啊!”
一個響指。
“你是……你是……是不是那個!”沈曉央激動地搜索起本地新聞,翻到某一篇後,指著視頻裡的馬賽克人道:“這個人,這個人!是你吧?”
那是一篇英勇救人的報導,附帶視頻,曾上過北鄄熱點新聞。
視頻裡,繁忙的路□□彙處,一位穿著校服的少年不等信號燈轉綠就闖上路。疾馳而來的轎車刹車不及,千鈞一發之際,另一位騎自行車的學生飛撲過去,抱著前者一起倒向綠化帶。
視頻戛然而止。
闖馬路的學生、騎車救人的學生和車主都被打上馬賽克。
“是我。”文敬認了。這也沒什麼不好認的,當時北鄄一帶的人幾乎秒解碼是他,連帶鞏固了他“北中義兄”的稱號。
隻有他自己知道,之所以那麼“義”無反顧,是因為他練習了無數次那個飛撲,隻為一個私人願望,一個多年前想救卻救不到的人——他的姐姐,文逸。
“真的是你!”沈曉央跳起來,想抱他又下不去手,最後拍了他肩膀。“謝謝你。”
文敬遲疑:“你是她?”不怪他遲疑,當時那位被救下的學妹戴著口罩。
“當然不是!”沈曉央一臉“你在開什麼玩笑”的表情。“我過馬路會看路的!”
文敬哭笑不得:“那你謝我?”
沈曉央挺起臉:“你救了人,我替被救的人感謝一下,沒什麼不對啊!”
梁句北強行套近乎:“既然都認識了,你和任同學是什麼關係?”
沈曉央:“對手。”
任千頤:“不熟。”
沈曉央點名張阿姨。“張媽你說,我和她是什麼關係。”
張阿姨一身正氣:“小姐和任小姐,是表姐妹!”
沈曉央咳一聲,“說具體一點。”
任千頤自主接話:“行了,我是二夫人收養的孩子,和你是「養表姐妹」,行了沒?”
客廳聽取“啊”聲一片。
沈曉央雙眼放光,兩手一抓梁句北和文敬:“想聽任千頤的故事嗎?坐一趟過山車,我就告訴你們。”
接著回頭喝止她一生的對手:“你,不許跟著!張媽,上好茶招待她。”
*
沈曉央拉著兩人上了二樓,七拐八彎地才走到軌道起點所在的房間。
因為軌道要通向外麵,所以房門是敞開著的,貼著“私人重地,閒人免進”八個大字,和任千頤家的某個房門如出一轍。
梁句北暗自記下這點。
沈曉央站在書桌改裝而成的控製台後麵,有模有樣地控製起停在樓下茶幾前的雙人過山車,讓它後退回房間。
興奮道:“快上車!這個很好玩的!”
雖然但是,好玩很重要,安全也很重要!
梁句北左右張望,這麼巧,角落裡就很隨意地擺著兩個頭盔。“至少戴一下頭盔吧?”
沈曉央怔住片刻,猶豫一陣才撿了一個頭盔過來:“另一個壞了,不能用。”
梁句北接過,把它讓給文敬。
文敬推卻:“我不戴。”
“還是戴吧。”
“梁句北,你戴。”
“梁句北?你是梁句北?”沈曉央再次激動起來。
“啊?我嗎?是的——”
話沒說完,沈曉央一把抱住她:“是你,是你!謝謝你!”
這下梁句北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了。
沈曉央卻像是想到什麼,猛然後退,震驚地看一眼梁句北,又看一眼文敬,嘴裡念叨:“梁句北……文敬……怎麼可能!”
她難以置信地瞪大眼:“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複又碎碎念:“不對不對。任千頤……北中高二……有可能,有可能……”
沈曉央開始盯住雙手,不停翻轉正麵和反麵:“可能嗎?不可能!不可能嗎?可能的……不可能……可能的……太巧了,可就是太巧了……不可能……可能的……”
在梁句北眼裡,沈曉央好像陷入了某些存在主義危機。
難道!
她發現了世界為假?
這不會被沙盒判定為巨變吧?
梁句北不敢賭,衝上前撞她,將沈曉央拉回來。
沈曉央反手接住撞人的梁句北手腕,對視時目光一深,而後恢複平靜:“沒事吧?”
“沒事。抱歉我沒站穩。”
“哦。”沈曉央眼珠一轉:“算了,彆玩過山車了。你們想問什麼?任千頤的事?這就要從七年前說起了。”
七年前,任千頤母父車禍身故第三年,因任奶奶行動不便,養家糊口的重擔便落在任爺爺肩上。每天跑兩個工地的任爺爺像個機器一樣輪軸轉,最終精神不濟從高處摔下,高位截癱。
保險共司以斷保為由逃避賠償,任爺爺的巨額醫療費砸下來,徹底壓彎任家不堪重負的脊梁。任爺爺幾欲輕生,次次被眾人救回才打消念頭。
這時,彆的病人家屬提議任家去投稿悲慘故事,或者在網上發起眾籌項目。後來還真有兩三帖子流出,內容多以“寒門天才家逢變故”為主旨,煽情地講述北鄄民間天才接連經曆母父雙亡、爺爺癱瘓、債台高築的打擊,恐怕就快餓死街頭。
按理來說,貧寒的任家不會與富貴的沈家有任何關係。
世事總是奇妙。
七年前。
國內首富,沈家主事人沈老夫人六十歲。沈老有三個兒子,一個個出類拔萃,各有千秋。
大兒子沈萱執掌集團旗下科技共司;納了一位大學教授,選擇丁克生活。居住地:昌灣。
二兒子沈蘊管理集團名下航運業務;和酒店世家的劉睦聯姻,未生孩子。居住地:寧涉。
三兒子沈茗負責集團麾下零售品牌;與竹馬李氏成惛,生下一兒沈曉央。居住地:北鄄。
沈老夫人(在她那代排行第四)因成長經曆不以長幼大小定家族繼承人,隻留下一道標準:十年後,七十大宴上,她將根據女兒們的表現宣布繼承人。
坊間傳言,三夫人沈茗最有可能拿下繼承權。沈茗自身條件過硬不說,還有獨女沈曉央的助力。
沈曉央也確實不負期待,從小就驚才絕豔。學業方麵,因超前學習在國際學校連跳三級,7歲直升小五;藝術方麵贏儘各種國際級鋼琴和芭蕾舞比賽冠軍,有一整個D幢頂樓專門用來存放獎杯;做生意方麵,據說校園慶典上,凡是由沈曉央策劃的活動就一定賺最多錢!
坊間又雲,即使沈老的原話是“根據女兒們的表現”,但沈曉央的存在猶如異軍突起。要是十年後把繼承人之位交給沈曉央,再由沈茗做“攝政王”,也不失為商界一段佳話。
沈大夫人沈萱、沈二夫人沈蘊:我那活潑可愛的侄女,突然就不可愛了!
大夫人沈萱什麼都爭,唯獨不會爭生孩子。她會全力以赴讓媽媽心悅誠服選她做繼承人,可若媽媽不選,那就雲遊世界,當個清閒的富家子妹。
二夫人沈蘊不打無把握之仗。她堅信自己是三人裡最出眾的人選,也是最受媽媽認可的繼承人。但她太了解自己的媽媽了!媽媽任人唯才,不介意出身、關係、親疏。十年後沈曉央17歲,將會提前大學畢業,進入集團站穩腳跟。很難保證媽媽到時不會惜才到把沈曉央納入考量範圍。
十年太久了。
於是。
沈蘊種下一個念頭:或許我可以收養一個比沈曉央更出色的孩子。
瀏覽到“寒門天才家逢變故”話題時,念頭發芽:或許我可以見一見她。
而當七年前的她第一次走進那個堆滿傳銷品紙箱,連落腳處都不見一個的客廳——
“你找誰?”
霍然抬頭,看到直逼天花板的紙箱高塔之上,坐在那裡寫作業,恍若坐在寶藏山裡繪製尋寶圖的任千頤時——
發芽的念頭如雨後春筍,占據她所有構想——
沈蘊擼起袖子,踩上紙箱,一步一步往上爬。
高塔頂部和天花板之間容不下一個成年人,沈蘊被迫停在較低的位置,把手肘擱在最上麵的紙箱,探過半身開口:“我可以解決你的所有問題。”
任千頤握緊筆,好比握緊權杖:“你要什麼?”
不是春筍。
是鳳毛,是麟角。
將所有“或許”變成“我要”。
”我要你做我的女兒。”
*
客廳裡,張阿姨從廚房出來,將一個中式食盒交給任千頤。
“任小姐,小姐今早做了些糕點,你帶回去和任老夫人、任老爺爺嘗嘗。”
任千頤幾次推搪不過,無奈收下。“謝謝。”
張阿姨一臉和藹:“任家二老身體可好?小姐一直想去看望,但轉念一想有你在,那必然是壞不了的。”
“奶奶爺爺挺好的,謝謝關心。”
張阿姨點點頭,想到了什麼似的,心疼道:“任小姐,自從你回來北鄄,小姐就特彆想找你聊聊。那天我貿貿然打電話到任家討書,也是因為看在小姐實在放不下麵子才唐突一試——”
“我知道的。”任千頤截斷張阿姨的話。“抱歉張阿姨,時間有點晚了,我去找我的朋友。”
“任小姐!”張阿姨情急之下握住任千頤的手。“恕我唐突,有個不情之請!小姐的性格注定了不會向你開口,就由我這個老懵懂來吧。她真的很需要和人聊一聊,這件事隻有你能幫她。我知道小姐總是和你對立、任小姐的心不比小姐好受多少、這個要求顯得太自私。但這件事上麵,我家小姐……她也一定能幫到任小姐吧?我知道小姐會想幫你的。今天這番話是我冒昧,任小姐要怪就怪我,千萬彆誤會小姐。”
麵對張阿姨懇切的眼神,任千頤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張阿姨,我這一陣子比較忙。或許等暑假吧?暑假過了我再看看怎麼樣,好嗎?”
“好好好!”張阿姨握得更緊了。
“我先去樓上找朋友。”
“我來帶路!”
“不用,我記得怎麼走。”
半晌,當任千頤走近房間時,房裡的梁句北正在提問:“為什麼這個房門也有「私人重地,閒人免進」的貼紙?任同學家也有!”
回答她的是洋洋得意的沈曉央。“當然啊!她家的那個是我貼的!”
“是嗎? ”
沈曉央忽然想揭對手老底:“我和任千頤初次見麵是在我奶奶的生日會上。猜猜看當時她做了什麼?答對我就給十萬!一人三次作答機會。文敬你先開始。”
文敬:“跳舞?”
沈曉央:“不對,跳舞的是我。”
文敬:“彈琴?”
沈曉央:“錯,那也是我。”
文敬挽尊自己:“不猜了。”
沈曉央:“梁句北,你呢?”
梁句北興致缺缺,隨口回答一個不可能的答案:“哭?”
沈曉央驚歎:“你怎麼知道?”
“任同學?哭?”
“那可不!都說了我是她最懼怕的對手!恭喜你答對了,把卡號給我吧……”
任千頤杵在門外,思緒越飄越遠,回到了七年前第一次見沈蘊那天。
沈蘊開出了美好的條件:不僅會幫任家結清醫療費用、請兩個護理員365天輪流照顧爺爺、每個月給奶奶一萬塊的生活費維持家裡基本開銷,還會直接還完任家的房貸,讓整個任家無後顧之憂。
這一切都建立在三個要求之上:
一,任千頤要作為沈蘊的養女搬去寧涉,以她的天才光環壓製沈曉央,助沈蘊穩固繼承權。
二,任千頤必須無條件聽從沈蘊的所有吩咐。
三,假設任千頤被沈老夫人指定為集團繼承人,任千頤須在上任一日後以合適的理由退出,並無條件讓出最高決策人之位予沈蘊。
第三個要求,是沈蘊見過任千頤本人後立的。
沈蘊從小就見過無數種人。天資卓越的很多,魅力非凡的也很多,可真正具有王者氣息到一念之間就能創造或毀滅的,隻有任千頤一個。
任千頤終非池中物,愛才若渴的沈老興許真的會重用她。沈蘊不做慈善,更不做慈母。提前扣下這個扳機,將未來可能發生的不愉快扼殺在搖籃,不就皆大歡喜嗎?
前麵說了,沈蘊的條件很美好,美好到過了頭。
但任千頤一開始是拒絕的。她有自己的奶爺、母父、手足,是長孫、長子、長姐,不是大難臨頭獨自飛的鳥。
她能和家人共患難,撐起這個破碎的家。
可沒有比這條路更好的出路了,為此她和沈蘊多次談判(比如說服沈蘊轉當資助人,等將來大學畢業後,賺錢償還沈家 ),均無疾而終。
最終在妹妹的勸說下,任千頤接受了。
沈蘊卻沒有急著帶任千頤走,一邊辦理收養手續,一邊履行對任家的承諾,一邊暗中觀察任千頤兩年。直到沈蘊確認她是名副其實的天賦異稟,才在任千頤小學畢業那年,正式接她去寧涉。
“你可以繼續姓任。”
“好的。”
“其她方麵我也打點好了。除了沈家內部和知情人外,共司員工、學校和媒體方麵隻會知道我領養了一個孩子,不會深入挖掘你的來曆或跟蹤偷拍,成年後要不要共開另行商議。你奶奶那邊也是,不會有人打擾到她們。”
“謝謝。”
“今天是你來寧涉的第一天。”
“嗯。”
“有沒有想過以後彆人會怎麼議論你、議論我?”
“她們敢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
事實證明,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上流富豪圈也不例外。
當任千頤穿著出世以來最貴的裙子,拉著沈蘊的手步入沈老62歲壽宴現場時,竊竊私語就未曾停止。
可沈蘊畢竟是首富之子,再怎麼甚囂塵上的言論都僅限八卦性質,但凡八卦就很容易被另一樁更新鮮的八卦取代,尤其是在這種最不缺八卦料的宴會上。
壽星沈老夫人無疑是全場焦點,眾星捧月一般。前來賀壽者絡繹不絕,同行、政客、明星比比皆是,隨便一個都自帶話題。
忽而,鋼琴角落傳來輕快的曲調,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一束光打下來,坐在黑白琴鍵前的沈曉央,怡然自得地彈奏美妙的音樂。
沈老看她的目光,頃刻寫滿期許。
任千頤也情不自禁看過去。她知道沈曉央——她今後法律上的表妹,九歲就越級入讀最頂尖國際中學,凡事第一的沈家天才。
此刻的沈曉央,萬眾矚目。
而她任千頤,日後要一次一次,無數次,從這一萬雙目當中奪走分量最重的那雙。她必須輝煌不敗,直到目的達成。
想想就壓力山大。
好想回北鄄。好想回家。
任千頤退出會場,躲在無人的樓梯間哭。
哭金錢和權力遠比美食和香水更令人神往。
哭因為不曾見過這般廣闊的天地,兩年前自己還能回絕沈蘊,今天彆無選擇。
哭她真真正正願意作為沈蘊的棋子去爭那一切,即使那一切本該屬於彆人。
她不想做這樣的人。
她無法不做這樣的人。
“你好歹讓我贏得漂亮點。”不知什麼時候,有人也進來了樓梯間。
回頭一看,沈曉央站在上三級台階,睥睨腳下所有。
她一步步走下。“我以為你能撐久一些。”隨之一屁股坐在任千頤旁邊,神奇地從袖子掏出一包紙巾,暗示任千頤擦擦。
任千頤沒接,沈曉央也不覺尷尬,大方地將其擱在二人之間。
“二姨的眼光不行啊,我原本期待她收了個狠角色,結果?哈哈哈!”沈曉央語氣輕鬆。“老鄉你好弱。我彈個鋼琴你就哭成這樣,要是看到我的芭蕾水平你豈不是直接跳樓?”
的確是老鄉。沈三夫人沈茗多在北鄄活動,沈曉央也在那裡出生、長大、讀書。
“你也不必太過絕望。我確實很厲害,你受了刺激自愧不如屬實正常,但哭過之後就不要妄自菲薄了。坦白說,我聽過你家裡的一些事,我知道你是一個特彆聰明努力的人。很可惜,你遇到了我。但俗話說得好,人比人氣死人,若不和我比較,你也肯定能閃閃發光!來,我看看。”
任千頤從一開始的茫然,聽到這裡恍然大悟。沈曉央誤會任千頤被她搞得自慚形穢,跑到這裡破防哭泣。這烏龍!
沈曉央掰過任千頤的肩膀,認真地端詳她的臉。“你看,你的麵相多正,多有福氣!聽說你會去寧涉一中?那是個好學校。如果你學有所成,將來一定能在沈氏集團發光發熱!”
話鋒一轉:“但集團繼承人之位,我勸你和二姨放下幻想。奶奶健在不說,要繼承那也是沈三夫人,我的媽媽!”
她從肩帶下麵翻出一隻鋼筆,大氣道:“給,見麵禮,歡迎你加入沈家。”
先是袖裡藏紙巾,再來肩帶掛鋼筆——沈曉央的衣服是百寶袋嗎?
沈曉央會讀心一樣。“這條裙子是我設計的,從畫圖到成品都是我一手包辦。晚會禮服常常不設口袋,我又不喜歡挎包,就自己動手製作符合我用物習慣的裙子,是不是很厲害?”
任千頤由衷:“厲害。”
“嗯。你不會又要哭吧?”
“……我比你大,不是小學生了。”
“我知道。你12歲,開學初一。
“我9歲,開學也是初一,不過我們學校叫七年級。
“等等,你真的不會哭吧?”
任千頤內心:哭什麼哭,我們這不是同級嗎?
“要哭也是彆人哭。”雖然扮豬吃老虎是個不錯的策略,但任千頤要光明正大地贏,堅決不能再讓對方誤會。“剛才是個例外,我流的那些眼淚,實際是為你流的。”
任千頤目光炯炯,對上意氣飛揚的沈曉央。“因為很遺憾地,從今天起,你就要輸了。”
“那你準備好失望,我從未輸過。”
“巧了,我也是。”
後來某一天,她們都輸了。
失魂落魄,涕泗橫流。
*
小學畢業後,距離搬去寧涉還有一周,任千頤找最好的朋友林夜簡單說明了情況。
沈蘊把任千頤視作集團繼承人選培養,不僅為其安排了緊湊的課程,還嚴格控製她的生活作息,除非北鄄的奶奶家有什麼事,否則不得時常聯係,中考結束後才能回去一趟。
兩位好朋友約好有空就給對方寫信,中考後相聚小學,挖出埋下的時間膠囊。
剛開始兩個月,任千頤和林夜保持著高度頻繁的一周一次書信聯係。第三個月起,當沈蘊發現她把一部分寶貴的時間都花在沒用的社交上後,便以自己的方式暗中截取了林夜寄來和任千頤寄出的信。
慢慢地,雙方都以為對方沒有回信,寫信頻率也從原本的一周一次,到一月一次,再到三月一次,最後都不再寫了。
這件事,在任千頤初三那年水落石出。
當時在飯廳讀報紙的沈蘊喚任千頤去她房裡取一支毛筆,於是任千頤輕而易舉地看見了——
那些被沈蘊放在桌麵的信件,就像掛在獵人客廳裡的鹿頭一樣,是一種明目張膽的炫耀。
——是的,是我導致你和你的朋友絕交了,你會怎麼做?
——我沈蘊名義上的女兒,你會怎麼做?
任千頤輕輕撫摸信封的表麵,僵硬地笑了。
原來是這樣,她想,原來是這樣……
她什麼都沒有做。甚至趕緊出了去,以此表明沒有多看那些信一眼。
她要溫和地、令人挑不出一絲錯地完成沈蘊取筆的命令,連生氣和質問都不會有。
因為在這場試煉裡,任千頤首先是沈蘊的女兒,才是她自己。
一個出色的被施恩者會明白要以什麼為先——要以她名義上的媽媽為先。
她不會因為朋友就和沈蘊大動乾戈,即使那是她最好的朋友,即使她很想馬上回到北鄄向林夜道歉。
“對,就是這支。”沈蘊一語雙關:“恭喜你拿對了。”
所以當高二的任千頤在北中重遇林夜,被林夜罵“勢利、拜高踩低、看人下菜碟”時,任千頤全然接受,沒有一句反駁。
當然,重返北鄄是個意外,一個任千頤寧死也不願它發生的意外。
*
沈曉央常居北鄄。奶奶的生日會之後,某天沈大小姐突發奇想,上門拜訪了任千頤原本的家,美其名曰“替遠在寧涉的養表姐照顧她丟下的家人”。
一進門著實嚇了一跳,養表姐家的雜物多得像連綿起伏的山脈,都不收拾一下的嗎?
她越走越深,正發愁要如何全身而退,一個人從“某座山頭”露出頭,笑嘻嘻地問:“沈曉央?你是沈曉央吧?”
沈曉央看著那張和任千頤三分像的臉,氣勢上來道:“是!”
“哇,真的是你,你好好看。”山大王麻溜地鑽出山頭,用衣角擦了擦手。“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呃,任奶奶。”沈曉央示意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實話實說:“我想我該走了。”
“嗯嗯,我家比較亂,去你家吧。”
“什麼?”
“你不是來看我奶奶嗎?這裡不方便談話,我去你家給你講講奶奶的情況不就好了?”
這山中之王的腦回路簡直異於常人!沈曉央罕見地卡殼:“不、不用了。”
“走吧走吧!”山大王拉著她往外走。“跟緊我,這裡很難出去。”
“請你放手,我不認識你。”
“不好意思忘了介紹自己。你好,我是任千頤的妹妹,和你同年出生,但我沒你厲害,我學習很差。”
“你先放開——”
沈曉央話至一半,任妹妹打開門,一陣風把後者口袋裡的紙張吹出來,飄到沈曉央腳邊。
沈曉央撿起一看,那是一張禮裙的設計初稿。“你畫的?”
“嗯嗯。”任妹妹拿回紙。“亂畫的。”
“很好看。”沈曉央真心道:“我從沒看過那麼漂亮的禮服。”
“怎麼可能?你肯定穿過比這更漂亮的。”
“沒有,真的沒有。”沈曉央語氣正經。“你很有設計天賦。”
“噗!”任妹妹不禁笑出聲。“不可能,這兩個字與我全全無關。不說這些了,好像快下雨了,不如下次再聊奶奶吧?”
任妹妹單手撐著門,在不確定沈曉央拜訪目的的情況下找了個借口送她出門,現在是時候說拜拜了。
未曾想,沈曉央眼睛一亮。“沒事,我有司機。走吧,回我家,我想請你看看我的作品!”
“作品?”
“咳咳,實不相瞞,我也設計了好幾樣東西呢!”
兩個同道中人,沈曉央和任妹妹就是這麼混熟的。在任妹妹麵前,沈曉央可以肆無忌憚地談論創作夢想。
任妹妹也漸漸發現,這個在外人眼裡“氣質乾淨”的沈家天才,實則多麼離經叛道——正因為太過乾淨,總想去接觸那些會“弄臟”生活的東西。
比如泥土、顏料、機油。
與其說是弄臟,更像渲染。
將頂樓大小姐的世界布上各種色彩。
對沈曉央而言,芭蕾和鋼琴是好玩,精通它們也並非難事,但那始終是沈三夫人沈茗寄托在她身上的期望。
純質的黑白灰棕紅橙黃綠藍靛紫都太無聊,她還是喜歡斑斕多姿,五光十色的自由玩意兒。
“顫抖吧,我一生的摯友!”沈曉央中二病又犯了。“我有一個想法。”
“沈曉央,我一生的摯友!”任妹妹配合。“請講。”
“我們來整理你的臥室吧!這裡原本是你媽媽爸爸的惛房,後來堆滿了沒用的紙箱。我們收拾一下,以後你就有寬敞的創作空間了。”
“雖然但是,這個房間充其量也就八平米。”
“那也要整理!難不成真要對著你母父留下的傳銷遺產過一輩子?”
“好吧!可是說好隻整理我的房間,不要動客廳。我們……我們家可能都還需要點時間。”
“沒問題!”
轉眼,滿頭大汗的沈曉央栽倒在床:“終於,終於收拾乾淨了!”
任妹妹也向後一倒。“今天的運動量夠一個月了!”
“何止?一年吧!”
“誇張!”
沈曉央倏地想起什麼,去木桌上寫寫畫畫,然後跑到門外。
“「私人重地,閒人免進」?你寫的?字太醜了。”任妹妹吐槽。
“哪裡醜?”沈曉央一記眼刀刺過來。“我書法大賽拿冠軍的好嗎?”
“不行,你真的得多練練,我姐的書法完爆你。”
“可惡!任千頤,我一生的對手!”沈曉央作咬牙切齒狀,而後看了一眼“私人重地”貼紙,一臉滿意。“我明明寫得很好!”
“得了吧你。”任妹妹嘴上嫌棄,卻沒撕掉貼紙。“你貼這東西有鬼用?賊進了我房間也隻會說我窮酸。”
“當然要貼!這是我們一起整理的房間,有功者才能進。”
任妹妹會意,拖長音:“哦。是指我姐不能進。”
“這可是你說的,不是我。”沈曉央機靈道:“回頭我也要在我的機密房間貼這個!”
“哈哈哈!你就放心吧,我姐八百年都不會上你家一次。”
“我也不稀罕她來!”沈曉央哼哼唧唧。“而且你彆忘了,你姐第一次見我,就被我的能力和魅力折服得哇哇大哭!她有多麼怕我、忌憚我!每次看我肯定是瑟瑟發抖!”
“我還是覺得你那故事摻了水分。我姐怎麼可能會哭得這麼慘,毫無道理呀。”
“你敢說我撒謊?”沈曉央一個眼神暴擊,隔著枕頭錘人。“吃我一拳!”
“我錯了!行行行,沈大小姐說的都是實話,她最不在乎我姐!喂我都投降了,彆打了啊!”
夜晚的月光靜悄悄,“私人重地房”裡嬉笑不斷。被丟來丟去的枕頭飛到木桌上,壓著紙張的一角。
上麵稀稀落落寫著幾個字:羽毛鎧甲惛紗·初稿,BY C。
*
“我可以保證過山車是安全的,但你們確定要坐嗎?”
回到此時此刻的朝華府頂樓,沈曉央講完了任千頤的前半生,正在詢問梁句北和文敬的意願。
林夜和任妹妹的部分是任千頤的回憶。
“來都來了。”梁句北大步流星跨入車廂,看向文敬。“玩不玩?”
文敬笑:“舍命陪君子。”
沈曉央抱著頭盔,左右為難:“可是頭盔隻有一個。”
梁句北和文敬相視一笑:“那就不戴!”
“服了。”先前梁句北不是還嚷嚷安全為重嗎?沈曉央嘟囔著檢查完兩人的安全帶,自顧自走去控製台。“數到三。三——”
這時,一直在外麵的任千頤走了進來,麵色如常。“玩完這個就走吧,我在樓下等你們。”
梁句北和文敬:“好!”
任千頤向沈曉央點頭致意。
沈曉央先是呆滯一秒,隨後眉目舒展,回了一個笑容。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她暫停倒數,意味深長地望向過山車裡那兩個人的背影。
“謝謝你們願意給過山車一個機會。
“你們真是,很好很好的人。
“無論你們在做什麼,我祝你……祝你們一路順風,馬到功成。”
過山車開動,梁句北和文敬踏上旅途,一往無前。
入夜,靜謐的月光如約而至。百無聊賴的沈曉央隨手翻了翻還回來的書——《中考衝刺卷》、《我在南極》、《論如何打破命運》等。書籍類型五花八門,沈曉央感歎:我借出過這麼多書嗎?
翻到其中一本,名為《到此為止》,驀地瞪大雙眼,立即撥通久不聯係的號碼:“你在家嗎?”
接電話的任千頤:“嗯,怎麼了?”
“我去找你。”
“現在?”
“現在。”
八平米的房間裡,任千頤確認了一遍來電者是平時不待見自己的沈曉央。這麼晚,那麼急,難道!
“你找到了什麼?”
“還是日記的複印本。”沈曉央沉聲。“某本書被挖空,複印本夾在裡麵。”
任千頤擰眉,視線下移到早先釘在五鬥櫃背板後麵的、現如今擱在木桌上的物品。“巧了,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