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警官(1 / 1)

五一放假的最後一天,文敬邀請梁句北去了文逸的墓園。

墓前,他告訴姐姐,他將屬於他的那份彩票獎金,以文逸的名義全數捐給了慈善團體。

他還介紹了梁句北:“姐姐,這是我的朋友梁句北。她和我一樣,是來自現實世界的人。”

向文逸表明身份這件事,是經過梁句北同意的。

事實上梁句北也認為,將秘密分享給死去的文逸,是一件有趣而深刻的事。

既能疏解壓力,又不怕被揭發。

梁句北朝文逸揮手道:“文逸姐你好,我是梁句北。”

就像有的孩子酷愛活潑的動物衣飾,有的心儀專業的製服套裝,有的傾情華美的皇主長裙,有的偏好威風的超英戰袍,有的鐘意經典簡約的白T黑褲……[1]

而文逸,熱衷於哥特文化。

墓碑上的文逸童稚而俊秀,穿著一襲墨黑的長袖連衣裙,頭上彆著華麗優雅的蕾絲頭飾,黑眼線和黑唇色,無不彰顯出個性的哥特風範。

但是,與哥特風格者素來表現的暗鬱相反,相片裡的文逸可比太陽,笑得暢快且爽朗。

據說這是文逸生前最喜歡的照片,所以被選作遺照一點也不稀奇。

姐姐真是又特彆又明媚!不知道去到地府有沒有機會見麵?梁句北眨眨眼:“我們的秘密……”

“就交給你保管了!”

*

開學後,梁句北委托周月年的堂妹稍微打聽霸淩的事,可強調隻用旁敲側擊,以免過多打擾她的學習,或將無辜的她卷入是非。

奈何堂妹出師不利,她身邊的同學要麼聞所未聞霸淩之事,要麼明確表達不願摻和,而十七班的同學也緘口不提。

文敬嘗試動用關係套問相熟的初中學生,亦沒有人肯幫忙。

天崩開局之下,受人之托的堂妹沒有就此消沉,堅決要送佛送到西。她壯著膽子,鬼鬼祟祟做了件事。

趁十七班上體育課時,偷溜進去,用粉筆寫下:霸淩風波,沉冤待雪。

這一招,成功讓尤曼櫻等人坐不住,隔天直接候在梁句北上學的必經之路上。

看著氣焰洶洶的五學妹,梁句北的內心瘋狂亂叫:周月年家的人,怎麼一個比一個適合調查謀殺案?堂妹這心理戰,真有可能把最後一層的終極大怪召喚了出來!

尤曼櫻把手機屏幕轉向梁句北,展示昨天拍下的“霸淩風波,沉冤待雪。”八個大字。

開口異常沉和:“這次的字跡不同,不是任千頤學長寫的。”

梁句北心道不好,堂妹進十七班時被人看到了?

正想攬下所有責任,尤曼櫻搶先一步:“我猜是學長你叫人寫的。”

“是我。”梁句北順勢承認。“我要一個真相。”

岑雨發問:“隻是這樣?”

“了解真相後,誰有錯,誰就道歉。”

“對誰道歉?”

夏理嘉點醒朋友:“梁學長應該是指對「被霸淩的人」道歉。”

尤曼櫻插話:“我們沒霸淩她!她每次都有反擊!”

“就因為對方反擊,你們的行為就不是霸淩了嗎?”梁句北反問:“去堵人然後甩人耳光、給人貼標簽、肆意嘲笑彆人的成績,這些不是霸淩嗎?”

“那她先在走廊撞我呢?她給我貼的標簽呢?”

“要你這麼說,我還記得是你先嘖她的。那你是不是又要說,是因為她先意圖作弊你瞧不起才嘖,然後給我一件一件往前翻,回溯到最初解之原收作業時的爭執?你能肯定,源頭真的就是解之原收作業那次嗎?你們之間發生的種種事件我不清楚,就隻按夏理嘉告訴我的版本來看,我認為你們就是霸淩了對方。尤曼櫻,你注意到你用了「反擊」一詞嗎?是不是代表,其實在你心裡,你也覺得你是「攻擊」的一方?”

“源頭就是她甩臉色給解之原,我看不過和她吵了一架!是她先來惹我們的!要說後麵那些事,那也是她自找的!”

“你覺得解之原受了委屈,所以替她出頭,那你是一個很好的朋友,但這件事難道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嗎?一定要通過吵架解決嗎?算了,姑且當做這件事是你仗義執言,略。然後是黃謠。黃謠是彆人造的,岑雨卻肯因為間接導致黃謠而道歉,這是很成熟的做法。對方接受了,此事圓滿解決,略。小抄事件發生了,你說看到她身上有小抄所以舉報,這樣做並無不對。但對方當時有沒有在偷看,是不是真的在作弊,你應該分辨得出。不過對方終歸是攜帶了學習材料進考場,行為確實不妥,所以你的舉報無錯。至於後續你嘖她,她撞你,你動口換來她動手,這時的你怎麼絕口不提是你先生事了呢?並且在事情發生後,你想的居然不是報告老師,而是如何不鬨大?那是出自怎樣的心理?好讓自己有個借口帶人去摑她嗎?隻有你自己知道。

“不能因為受害者不逆來順受,就否認你們做錯的部分。不能因為你們強行美化、粉飾太平、為自己的行為找到言之鑿鑿的名目,就定性這原本是一場「正義的審判」。被揭穿了就繼續狡辯、毫無反省。

“你們實實在在打了人,且對受害者言語羞辱,就是霸淩,你們就是欠她一個道歉。”

“我們——”

“誒,我還沒說完。”梁句北搶白:“你們是不是還要說對方也有錯?既然這樣,那我建議你們找一個母正、可信任的大人,由她出麵聯係對方,雙方坐下來,心平氣和地溝通一次。誰做錯誰就認錯,並且該道歉的道歉。至於接下來會不會有處罰,要不要原諒,那都是你們六個人需要好好麵對和承擔的。”

“處罰?”解之原麵露驚慌。“會被叫家長?記過?退學?開除?”

“彆吵了。”夏理嘉打住解之原的自亂陣腳:“梁學長,謝謝你的建議,我們會好好考慮的。”

“今天我說了這麼多,可能有語無倫次的時候,你們不愛聽就當我在唱歌。放心,我保證不會再叫人塗鴉你們的黑板,但我由衷希望你們能認真反思自己的行為對彆人造成的傷害,並修正犯下的錯。”

梁句北看了眼天色。“不過嘛,既然從你們這裡得不到我想要的答案,那麼從今天起,我會追查到底,直到我找出或你們肯坦白真相。”

岑雨無力道:“梁學姐,這件事已經過去很久了,她也轉校了,我們也沒惹是生非了不是嗎?真相就是我們同學之間相處不愉快,這樣夠了沒?”

“不夠。我要厘清你們、對方和任千頤的關係。而要做到這點,我還欠一個真相。”

雲臨拉了拉尤曼櫻的衣角,尤曼櫻了然,幾不可聞歎了聲:“是不是隻要告訴你對方的身份,你就不會再插手我們的事?”

沙盒之旅的最終目的是拯救任千頤,梁句北固然想為霸淩事件的受害者討母道,但尤曼櫻現在的態度是做交易:她們告知對方的身份,梁句北不再過問霸淩事件。

反正又不是不能撒謊,梁句北違心:“是。”

“你發誓,在我們告訴你之後,你不會再乾預此事,也不會利用它影響我們五個人的學業,否則橫屍街頭。做得到就發誓!”

反正想死很久了,梁句北百無禁忌地發了誓。

至此,尤曼櫻的臉色鬆快不少。

她出身富裕,除了“對方”外,向來和班上同學相處融洽,平時還會買奶茶請大家喝,所以霸淩傳言始終沒有傳得很盛。

而一直以來,她們不願意和盤托出對方的身份,一方麵是因為任千頤和“對方”站在同一陣線,另一方麵也是因為任千頤和梁句北走得近。放在以前,這也沒什麼,可偏偏梁句北在三月初打敗文敬成了校內皆知的新榜一。

尤曼櫻等人害怕以正義聞名的文敬會翻舊賬,到時她們就呆不下去北中了。

不過不知為何,任千頤從來沒有說出“對方”的身份,至少沒有告訴過梁句北,為此尤曼櫻等人還僥幸過,肯定是“對方”和任千頤自知理虧不敢相告,所以梁句北和文敬也沒來找她們麻煩。

沒想到最後還是和梁句北杠上了。

所幸現在錄下了梁句北的發誓,尤曼櫻總算放下心頭大石,自然也不在乎揭曉“對方”的身份,因為她們五個人都保住了學業。

尤曼櫻不露聲色收回手機。“我們會說到做到,也請學長說到做到。”

“派對那天我們說的是真心話,討厭任千頤是因為她幫對方寫了黑板的字。我們為什麼會篤定是她寫的?或者,學長真正想問的,對方到底是誰?

“對方也姓任。

“從名字上來看,應該就是任千頤的妹妹或親戚。

“兩姐妹都一樣,先撩者賤。”

“然而,就像岑雨說的,都過去了。”尤曼櫻帶著其她四人經過梁句北,停下。“我可以告訴學長,從今天開始,我們會專注學業,不會再理任千頤、她妹妹或任何人,更不會搞事。還望你遵守誓言。”

這演的是哪出?

霸淩者反客為主,輪到她們說“這一切都過去了”?

梁句北側身,極快地從尤曼櫻手裡奪過她的手機,趁尤曼櫻錯愕時直接刷她的臉解鎖屏幕,刪除了剛才的錄音。

“你——”

梁句北笑嘻嘻地比出國際友好手勢。“剛才發誓時,我在後背比了中指,誓言不成立的哦。”

“你說話不算話!”

“要算的話,那要算很久!”梁句北抱住尤曼櫻使其動彈不得,並瞪一眼要上前拉開她的岑雨等人。

高二學長的威懾力不小,幾人未敢動作。

“你想乾什麼?”尤曼櫻沒有反抗。

“不刮我幾巴掌嗎?”

“我和學長無冤無仇,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我發了假誓……?”

“但我說的是真話。從今天起,我們隻想專注學業,不想惹事。”

梁句北失笑。“你以為你現在和和氣氣的,彆人就要接受嗎?尤曼櫻、岑雨、夏理嘉、解之原、雲臨,這事輪不到你們任何一個說了算!”

一聽到自己的全名被念出,解之原情緒失控,跪下央求:“是我們錯了,求求你不要舉報我們,我們還要讀書!”

夏理嘉猛地拉她起來。“彆這樣,我們好好說話。”

卻換雲臨雙手合十,放在胸前祈禱:“對,隻要你不舉報,要我們做什麼都可以。”

夏理嘉無言,心累,一個頭兩個大。朋友們,這些求饒的話不是梁句北要聽的,說了隻會被她認為不真誠。“彆添亂了!我們不是說了回去商量嗎?”

如果梁句北此時有一副客觀眼鏡,掃過這五個人時會是——

尤曼櫻傲慢。

岑雨急躁。

夏理嘉鎮定。

解之原怯生。

雲臨圓滑。

後麵三人應該對任千頤下不了死手。

梁句北盯著較危險的岑雨,語出驚人:“那你們會殺人嗎?會殺了我,或殺了任千頤嗎?”

“梁學姐你在說什麼?”岑雨不可置信。“我們都是未成年!”

“任千頤也是啊。”

梁句北旋即放開尤曼櫻。該你了。

她抬手裝作要打她。

尤曼櫻沒有躲,直視著梁句北。

預料之中的巴掌沒有下來,尤曼櫻皺眉看著梁句北握住她肩膀。

爹的,怎麼不打,又錯失一個能威脅學長的機會!

等、等等!這怎麼會是她尤曼櫻此刻最在乎的事?

她危在旦夕的學業呢?姐妹們的學業呢?

梁句北的話將她拉回現實:“一個月之內,聯係任千頤的妹妹解決此事,不然我自己幫你們舉報到校長室。”

“還有,說話乾淨一點,什麼叫我的朋友先撩者賤?她那叫伸張正義!”

“如果你們敢傷害她……”梁句北舉起右手,並將左手放於胸前,示意這次的發誓是真的。

既是對尤曼櫻等人的最後通牒,更是對現實墜亡任千頤的承諾。“我保證下一次,絕對會讓你們後悔。”

*

經過梁句北和文敬一夜的頭腦風暴,她們成功收獲四隻熊貓眼,啊不是,成功將已知線索整理出來。

任千頤曾說有一個在讀初中的小妹,是寄宿生,周末才會回家,乍聽之下十分符合“被霸淩後轉校”的情況,也能解釋為什麼任千頤會推五學妹下水。

“林夜去參加籃球賽,就不打擾她了。”梁句北完善著《救貓行動》文檔:“我們得去任家一趟,搞清楚「對方」的視角。”

文敬同意:“周六去?”

“周六早上我要和爸爸見麵,下午你有空嗎?”

“有。我們就假裝是拜訪任奶奶。”

“好主意!”

周六上午,梁句北和爸爸宋岩在任千頤家附近的商業街吃早餐。

兩人心照不宣地略過她一聲不吭飛去欖國的事。

吃完飯後,梁句北從大背包掏出一個飛火火島冰箱貼、一條熱銷款羊絨圍巾和一套茶葉與茶具禮盒。

梁句北把這些紀念品都裝進印有欖國地標的帆布包,遞出去:“給你的。”

“我?”宋岩受寵若驚。

“嗯,旅遊手信。”

以往她們一家三口,不管是誰出遠門都會買紀念品回來。

雖然現在梁耀琦和宋岩的關係很僵,梁句北也因為現實世界移民的事而將怒火遷移到沙盒的宋岩身上,但買手信的傳統是梁句北打從一開始就想堅持的。

宋岩微微笑:“謝謝,爸爸很喜歡。”

這話反而令梁句北慚愧:“抱歉,沒告訴你五一出國的事。”

宋岩聽罷,摸了摸茶杯的杯沿,斟酌了片刻才將這幾日通宵達旦的反思說出:“小北,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是我的自私連累了你們,破壞了家庭原本的平衡。

“我不是一個好丈夫。接近二十年的惛姻生活,我和你媽媽各司其職、相敬如賓……其實就這樣平淡地過下去,如世上很多對妻夫那樣,已經是惛姻裡頗有福氣的善終。

“你媽媽沒有做錯任何事,這也無關新鮮感、出軌或第三者,單純就是我自私。我自私,不願繼續一段沒有愛情的惛姻。”

梁句北心一緊,“彆說了。”

“小北,對不起,讓你親耳聽到爸爸說和媽媽之間沒有愛情,心一定很疼。又傷害到了你,對不起,爸爸真的對不起你們。”

宋岩把帆布袋推回梁句北麵前。

“我掙紮過要不要和你說這些。作為父親我理應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而不是拖累或逼迫你麵對大人做出的決定。你是我的女兒,是一個好孩子,就是因為這樣,你更有權利知曉我的真實想法,不因為「我是你的親生父親」而受到倫理綱常的牽製。

“我說我不是一個好丈夫,寧可舍棄穩定的關係,也要遵從自己的心。誠然我也不是一個好爸爸,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和信任感讓你對我暢所欲言,害你小小年紀就要經曆這些。

“你媽媽罵我的每句話都是對的,我明知道提出離惛影響的是三個人,卻還是自私地提出。就因為我想對自己有所交代,所以即使會傷害你們兩個人,我也不管不顧把話攤開來說隻顧自己舒坦。真是差勁。

“可是,你知道爸爸最自私的是什麼嗎?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依然會選擇提出離惛。就算被你媽媽罵得臭頭,就算我知道這樣做會虧欠你最多,我不後悔,我依然會選擇這條路。這樣看,我不止差勁,還怯懦、混賬、爛到極點。

“我欠你們母女的,這輩子無論如何都還不清了。所以,小北你不需要道歉,你們想怎麼對我我都會接受,我才是做錯的那個人。

“我沒有資格乾涉你媽媽以後的生活,但我現在就能告訴你我的未來。雖然爸爸和媽媽不再有愛情,但感情分明擁有奇形怪狀。從很久以前,你媽媽就是我最親的家人和朋友。

“當年你媽媽生下你之後,我就做了絕育手術,並發誓這輩子不會再嫁給除她之外的第二個人,此生此世也隻會有你一個女兒。

“或許你無法相信,但你們是我在這世上最重要的人,沒有人能代替。我會恪守那個誓言直到死。相信與否都不要緊,時間將證明我不是撒謊。

“我確實不是一個好丈夫、好爸爸,但今後我會儘我所能去做一個及格的親友、及格的爸爸。

“我唯一的請求就是,隻要還沒有到你想脫離父女關係的程度,可不可以允許我以最起碼的形式去參與你的人生?討厭我就罵我,不想接我電話就不接,但能不能彆拉黑我或屏蔽朋友圈?如果有特殊狀況,你再不想回消息,扣個1也行。搬家或出門了是否可以告知我?我不會打擾你,隻是想知道你是否安全,萬一出事能在哪裡找到你。

“而如果某一天你想脫離父女關係……我尊重你的意思,隻是能否再知會我最後一次?我會把該給的費用、逢年過節的用品和後續所有生日禮物補上。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成全這份心意。

“說這些話搞得大家心情不好,爸爸和你說句對不起。我隻是想讓你知道,爸爸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更愛自己——但我也愛你。再大的困難,我都願意衝在你和媽媽前麵,因為這是我欠你們的,不是在我提出離惛那天欠的,是從我決定嫁給你媽媽那天起這份人生賬單就開始計費。

“所以在我這裡,你不用道歉,也不用給我任何東西,更不用因為我做了什麼而陷入「按照倫理綱常你是不是該如何如何」的思維。不用,什麼都不用。

“如果我可以教會你什麼,那就是對自己誠實。”

宋岩的一字一句如鈍刀切割著梁句北的心,記憶裡的爸爸從來沒有說過這麼多話。

何為母父?大約就是,我的誕生,意味著我有一個母親和一個父親。我或許來不及認識她們,她們或許不願意認識我,我們或許因為某種原因無法相見。

但我一定有母父,我的母父上麵也有她們的母父。

在某種層麵上,我、媽媽、爸爸,是最親密的三個人。

可我的爸爸,他坦蕩地承認更愛自己,不曾後悔離惛的提議。

不得不說,了解到他的心境後,梁句北更迷茫了。

宋岩一再強調離惛後也會儘量做好爸爸的角色,“儘量”二字就很微妙,是擔心梁句北會斬斷關係不給他彌補機會,還是早就預料無法做好父親角色而發表的免責聲明?抑或兩者兼有?

都不重要了。

宋岩注定食言,注定無法負責她的一生。

梁句北是梁耀琦和宋岩經過法律認可惛姻、在某個相愛的時間點孕育的產物。她們以感□□融理性,在驗孕棒呈兩條線之時,雀躍地抱在一起,發誓會負責孩子的一生。

而離惛就意味著梁句北隻能跟著一人。梁家三人都無比清楚,梁句北隻會選梁耀琦。

所以,將她帶來這個世界的二分之一原因,在冗長迂回的辭藻中直白地揭露了無法負責她的一生。即使宋岩承認自己是個自私的爛人,也十分願意在被需要時滿足女兒的物質與情感需求,可梁句北就必須接受,必須感到好過嗎?誰規定的?

她隻覺腦袋煩亂,翻騰的腦海達到沸點一樣嗡鳴尖叫。情緒調料架上的喜怒哀樂瓶統統傾倒,沒有一種能準確表達。

——他說,你可以對自己誠實。

梁句北選擇封死所有感受,再次送出手信:“拿去吧,本來就是給你的。”

而後漫無目的地攪那空了一半的咖啡。

空著的杯裝下一半的咖啡,就是滿了一半。

滿著的杯喝掉一半的咖啡,就是空了一半。

五個月的沙盒之旅,也早已空了一半。

既然沙盒的宋岩和現實的宋岩思想一致,梁句北倒有件想問的事:“你要移民嗎?”

從申請移民到獲批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宋岩顯然在一年前或更早就有了念頭。

“啊——”宋岩詫異,提離惛那會兒他曾告訴過梁耀琦,但梁耀琦是那種一天沒出結果就權當問題不存在的人,且後來移民申請久無動靜,日常的瑣碎事又多,宋岩就擱置了此事。

轉而承認:“嗯,我申請了移民去桑國。你怎麼會知道?”

“看到的。”梁句北直言不諱,卻不解釋在哪裡看到。“為什麼想移民?”

宋岩想了想,輕笑道:“小北還記得奶奶嗎?應該不記得了吧,你兩歲時她就不在了。你奶奶,也就是我的媽媽小時候住在桑國,七歲來到北鄄。她常常和我說,從她老家的窗口望出去,會看到一個摩天輪。那裡是遊客區,物價很高,本地人不去,家裡人也不帶,她就想著以後長大了去看看。”

說著說著,宋岩把“奶奶”替換成“媽媽”。

“長大後媽媽也不是沒回過桑國,可每一次總有東西要忙,隻得改成下次。到最後,那座樂園拆了,原先摩天輪的位置起了一座大廈。桑國的親友出國的出國、離世的離世,媽媽和她姐妹索性把老家賣了分錢,之後再也沒回去那裡。

“媽媽說她並不遺憾。真想看那個摩天輪,還是抽得出時間的,不過是怕去到那裡,就要告彆某些念想。她沒說明白,但我知道,媽媽一生都在懷念她的童年,懷念她早逝的母親父親,懷念她無憂無慮趴在窗邊,一整個下午都能蹉跎在幻想坐上摩天輪跨越天際線這種事情上。北鄄是她居住的地方,而桑國……是家。

“我去過桑國兩次,一次是六歲那年媽媽帶著我去,另一次是五年前工作出差。我喜歡桑國的天氣和生活節奏,喜歡那片被媽媽認同為家的土地。”

宋岩換了口氣,口中的“媽媽”變成了梁耀琦。

“五年前我和你媽媽探討過移民,但移民手續繁雜又費錢,此事不了了之。然後,就像我剛才說的,這兩年感情不再,我自私地提出了離惛,某一晚想起移民,腦袋一熱就遞交了申請。

“我想著,北鄄飛桑國四個小時,比開車從全省的南到北還快。而且那裡的教育做得特彆好,再過兩年你就畢業了,如果能讓你多一個選擇似乎也不錯,但小北你彆誤會!教育不是最主要的原因,爸爸不是打著為你好的名義申請的移民,不是的。爸爸固然希望你享有好的資源,但移民更多是爸爸自私,為自己。

“不過最近兩個月我也想了很多,桑國的天氣是好,生活節奏也慢,但北鄄有你們,四個小時在某些時刻就會變得遙不可及,就不去了吧。申請無法撤銷,就先放著,反正獲批幾率不高,即使獲批了也不會強製執行,賠一筆錢和進永久黑名單就完事,這也算是對我衝動的懲罰吧。”

梁句北怔神,宋岩竟是想放棄的。

隻不過命運開了個殘忍的玩笑,隨著現實梁耀琦的出事,宋岩急忙在申請裡加上梁句北的名字。當初隨手一交的申請,像瞌睡送來軟枕頭一樣馬上獲批,讓宋岩不得不重視這條後路,瞞著梁句北悄悄搜集當地資料,甚至著手辦理起半年入境期的延長手續,以防女兒哪天改變主意。

宋岩見她不語,解釋:“小北,爸爸不是故意不說的。”

“知道,你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可我不知道要說什麼。”梁句北喝完剩下的咖啡。“就保持原樣吧,我們每兩個月見麵一次,正常發消息,不拉黑。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去同學家。”

宋岩“嗯”了一聲,拎著帆布袋的背影稍顯落寞。

不到兩個月,沙盒就將結束。無論是哪個世界,這恐怕都是最後一次見他。

梁句北還是那個想法,她怪過爸爸提出離惛、申請移民。然而結束的那一天,她沒有恨,隻有真心祝福。

那這最後一次,就“儘量”和悅一點吧。

對街有一家烘焙店,而宋岩特彆愛吃蛋撻。梁句北短暫撇下心中成見,步出早餐店時主動挽起他的胳膊,假裝沒看到他驚喜的臉色。

“爸。”商業街繁華喧騰,梁句北不自覺抓緊他的手臂。“最後再送你點甜。”

一分鐘後。

烘焙店外,宋岩接到個客戶電話,滔滔不絕地解釋著方案;店內,梁句北微彎著腰查看蛋撻品相,一個個金澄澄的香氣十足。

她的大背包裡還裝著一堆要送給文敬的手信:三張明信片、林林總總的掛件、幾盒飛火火島最著名的伴手禮餅乾、一件拚接毛衣、一柄鮮豔奪目的文創雨傘。

畢竟欖國之旅有他九組彩票的助力,況且出國前她許下過帶回手信的承諾。

裡麵也有要給任千頤的紀念品,不知道她會不會收?不如買幾片切塊蛋糕當Plan B?

這家烘焙店的生意異常火爆,幾位店員更是……個性鮮明。她們風風火火地走來走去,雙手雙腳各自忙碌,嘴巴也沒閒著,對內互相嘲諷、陰陽怪氣,麵向客人時則慈眉善目、噓寒問暖。

店裡的客人對此見怪不怪,偶爾還會插進幾句調侃。要是調侃過了火,眾店員會馬上聯合起來掃/射客人,主打一個“我的同事隻有我能罵”。

初來乍到的梁句北完全找不到機會問問題。

這時,一道身影從後走近,瞟一眼梁句北背包上的校徽,點她肩膀:“小同學,我是這裡的常客,你要問什麼?問我也無妨。”

梁句北轉頭,一名身穿淺藍色警服襯衫的警官笑意盎然,似乎目睹了她頻頻呼喚店員失敗的全過程,故而上前解圍。

因著對方的警員身份,梁句北有些受寵若驚。“警、警官好,我就是想問有沒有適合老人和小孩的蛋糕。”

“鎮店之寶咖啡碧根果蛋糕,或每個月熱銷五千件的榛果荔枝都有生酮版,但我最喜歡經常不被列入盤點的海鹽奧利奧口味。彆看名字有奧利奧,無糖版本的配方改良過,糖尿病患者也可以吃。”

警官敲了敲櫥窗裡的一款蛋糕示意,最後那一下敲得特響,朝店員呦喝道:“總裁們看看我,不僅幫你們招呼了顧客,還儘心儘力宣傳小眾口味,不考慮打點辛苦費嗎?”

隻見店員們依舊忙個不停,卻槍口一致對外,你一言我一語地開起警官的玩笑。

“蛋糕警官,共務員不能兼職!”

“每日一問,今天風警官也在散發魅力嗎?”

“我們店小,哪供得起你這尊大佛。”

“是是是,你勞模,對比起來我們就是小垃圾!你真的,我哭死!”

風警官打起嘴仗來也不遑多讓:“這話可不興說,辛苦費就不可以是一麵錦旗嗎?你們資本家就是沒良心!”

其中一名店員應付完上個客人,走到梁句北所在的櫥窗位置。“妹妹,抱歉讓你久等,本店送你兩盒水果泡芙,招待不周的地方請你見諒。妹妹要來點什麼?”

梁句北點了蛋撻五個,以及風警官推薦的無糖海鹽奧利奧四個,分開裝盒,向風警官道了謝。

風警官擺擺手,“你有會員嗎?會員打八折,沒有的話我借你。”

“啊可以嗎,多謝多謝!”梁句北對執法人員抱有敬畏心,可偏偏風警官是個接地氣的自來熟,認識不到五分鐘,就又是替她“出頭”,又是借會員卡的,著實讓梁句北不好意思。

“不客氣,我也能攢積分。”風警官淡然地稀釋梁句北的拘謹感,徑自走到收銀台前,掏出會員卡時碰了碰收銀機。

這一碰店員心領神會,刷卡時直接扣除卡裡餘額,搞得梁句北原地發懵。

“我請你,以後常來光顧!”

“這怎麼行?”

“妹妹你彆跟風警官客氣,她請你就是請你了。”店員把打包好的甜點放到桌麵,推向梁句北。

“對,就這樣。”風警官直笑,目光有意無意掠過梁句北的背包。“你是北中生。”

乍聽之下,梁句北以為她在問“你是北中生?”,遂回答:“嗯,我是北中高二的。”

風警官點頭。“要好好學習!”

“好的,謝謝風警官,拜拜。”

“拜拜。”風警官揮手,轉身繼續插科打諢。

走出店外時,梁句北在一片嬉笑怒罵中聽到,原來烘焙店是那幾位店員合開的。風警官是最忠誠的回頭客,忠誠到了和店員們處成閨蜜並參加某位的惛禮,難怪關係那麼好。

蛋糕警官也下了單。

“總裁們,老樣子,我要打包五片無糖海鹽奧利奧!”

“又是這個?”

“風輕聞,說,你是不是在追人?”

“她追人?我看她是綁定了係統任務還差不多,每次來都隻點五片無糖海奧!見鬼一樣!”

“哈哈哈哈哈哈哈!”

*

任家,門鈴響起。

任千頤開門,猝不及防被成堆的手信和蛋糕盒“貼臉開大”,看不見來訪者。

梁句北和文敬躲在商品後麵,齊聲喊:“奶奶,我們來啦!”

休想先斬後奏!任千頤僵在門口半步不讓,和她們大眼瞪小眼。梁句北瞧準任奶奶走到客廳,聲東擊西地把其中一個手信塞進任千頤手裡,便拉著文敬側身進屋。

“奶奶下午好,還記得我們嗎?”

任奶奶眯著眼睛看了會兒,“記得,你們是大妹的同學。來,坐坐坐。”

“好的奶奶!”梁句北如獲聖旨,字麵意義上地登堂入室。

環顧四周,之前走道的雜物都被清空了,整個客廳在視覺上大了一倍。左邊是廚房,右邊延伸下去有三個房間,房門都被刷上白漆。第一間全白;第二間貼了“吉祥如意”春聯;第三間也貼了紙,是中二意味濃厚的“私人重地,閒人免進”。

被擺了一道的任千頤無視客廳的三人,冷著臉回“吉祥如意房”。

任奶奶看出其中的彆扭,對客人賠笑:“失陪一下。”她拄著拐杖進房,用拐杖敲了敲上鋪的護欄,責備道:“大妹,有客人。”

任千頤翻了個身不麵對奶奶,將計就計:“她們說了是來看奶奶的。”言下之意,她不是主角,不需要在場。

“你這孩子!”任奶奶歎氣。“我給你兩分鐘,等下你得出去招呼同學,不能這樣沒禮貌!”

任千頤再不想接待,也得順著奶奶的話離開房間,去廚房倒兩杯水服務客人。

“謝謝任同學。”梁句北賣乖,但對方不理,老虎也不沮喪,啟唇:“奶奶最近怎樣?我們今天主要來看望你和小妹。上次說小妹會踢球,我們很想看看。”

任奶奶卻焦急起來:“啊,可是小妹這周沒回來!沒關係,你們等等,我打個視頻過去,等等啊!”隨即嫻熟地撥打起視頻通話,一看就是經常聯絡任小妹。

梁句北和文敬對望一眼。

梁句北:失策,撲空了!

文敬:不打緊,下周可以再來!

梁句北:點讚你樂觀的態度!我就不信下周蹲不到!

任小妹很快就接了。“奶,咋了?”

“小妹小妹,聽到否?”

“聽到。奶,咋了?”

“大妹的朋友來家裡……不是,不是你夜姐姐,你夜姐姐出省打比賽撒。這兩個孩子想看你玩足球,你表演一個撒。”任奶奶把屏幕轉到兩人的方向。

屏幕裡的任小妹眉宇之間很像任千頤。見到客人,急速改掉鹹魚癱的姿勢,擺正坐姿。

顧慮到有老人在場,此時不是提霸淩的最佳時機,梁句北綻開笑容:“你好。”

文敬跟上:“哈咯。”

“姐姐哥哥好。”任小妹有些怕生,打完招呼就不說話了。

任奶奶湊過來。“小妹,快表演一個撒。”

任小妹小聲:“我……我其實不太會。”

“沒關係,你就隨便表演一個技能。”

“好吧。”任小妹生無可戀地應答,慢吞吞地找出足球,帶著它走到遠處。

她局促地看了眼屏幕裡奶奶殷切的眼神,深吸一口氣,“獻醜了。”

任小妹把球往地上一扔,在球還沒觸底前,抬腳踢上,球立刻朝她的臉飛去。她的視線緊緊跟隨球的軌跡,左腳往旁邊一站拉開底部麵積,身子略略後彎,頭也隨之抬高。當球沿著拋物線開始下墜時,任小妹看準時機迎上,借額頭和鼻子之間的凹凸麵接住了球。

她張開手臂,左右平衡了一下,接著維持麵部頂球的動作,半蹲、坐下、平躺,從頭至尾球都穩穩地定在臉上,讓觀眾看得痛快。

“表演完了。”任小妹把球放回原位,重新拿起手機。

“你很厲害!”梁句北讚歎。

“沒有沒有,隊裡人人都會。”任小妹拘束地回複,但眼角不自覺染上喜色。“奶奶,還有彆的事嗎?沒的話我要寫作業了。”

“好好,去寫撒。下周回來嗎?”

“回。我搶到票了。”

“那我煮你最愛的綠豆湯。”

“好耶!姐姐哥哥,再見。”

“再見。”

掛斷電話後,任奶奶問:“孩子吃了嗎?奶奶做了些餅子。”

“謝謝奶奶,吃過了。”梁句北溫聲拒絕。此時,“全白房”傳來沉悶的人聲。

聞言,任千頤一個箭步趕去,邊走邊對奶奶說:“你坐,我來。”

梁句北疑惑:“那是……”

任奶奶回:“我老伴,高位截癱,還摔傷了腦袋。他講話不利索,在叫人喂水。”

她的神情變得哀傷,似是憶起過往。“妹兒們命苦!當年她媽爸為了賺錢走火入魔,加入什麼傳銷組織,花光所有家產買了那些個沒用的東西回來,一場車禍輕飄飄走了。奶奶腿不好隻能在家做點雜活,可憐我老伴就快古稀,一天跑兩個工地養活全家,精神不好從工地高處墜下。老爺子本要一了百了,是妹兒們孝順,幫奶奶輪流照顧,熬過了那段日子。”

仿佛又想起什麼,任奶奶悲從中來掉眼淚,一味重複:“本來都苦儘甘來了的,妹兒們命苦,妹兒們命苦……”

“奶奶爺爺教子無方,眼睜睜看她媽爸走上歧路卻阻止不了。她媽爸死了十年,這些雜物就堆了十年,妹兒們不清理,奶奶也不清理。唉,人雖然死了,但血脈相通、骨肉相連,這顆心總是又記恨又記掛,想著留一個牽念也好。但都十年了。本來想著今年端午節搞大掃除的,可那天你們提議要一塊兒打掃後,大妹彆提有多開心了,每天嘰裡呱啦清理一點,說等你們來時就不用打掃那麼多,後來聽說你們有事來不了是吧?沒關係,終歸是把她媽爸的雜物、心結都清掉了,奶奶謝謝你們!”

任奶奶顫顫巍巍地站起來道謝,文敬忙不迭扶她坐下。

梁句北驚詫,任千頤從沒說過這些。照任奶奶的說法,任千頤自派對那天就期待著大掃除,卻在臨近的日子提出絕交。從派對到絕交,相隔的十天發生了什麼?

中午12:45左右,一名護理員踏入任家,和客廳的三位打完招呼就熟稔地進入“全白房”,換任千頤退出來。

梁句北和文敬又對視,不約而同想到,已知:

任千頤的母父散儘家財,過世了。

曾為家中主要收入來源的爺爺高位截癱。

奶奶腿腳不便,看樣子沒有工作。

任千頤姐妹們未成年。

任家沒有保險賠償,傷殘人士的津貼也不高,在家裡有著四口人的情況下,不僅沒有捉襟見肘,冰箱裡的飲料還永遠滿滿當當,並且能請護理員。

這樣的經濟情況,屬實有點迷。

任千頤退出“全白房”後,轉頭就回到“吉祥如意房”,不多時背著書包出來,對奶奶眼裡的座上賓,她眼裡的不速之客擠出一絲笑:“奶奶,我們要去圖書館學習了。梁句北、文敬,走吧。”

還記得當初在天台上演的“求學霸支教”戲碼嗎?那時是她們騙任千頤,現在反過來變成任千頤的籌碼。因果輪回,就是這樣。

梁句北起身,“奶奶,這是我旅遊買的手信,送你;這幾塊是前麵商業街買的無糖蛋糕,你空了可以吃。”

奶奶進行了北鄄式矜持:“咋還帶這麼多東西?不要不要,你拿回去。”

“奶奶,你就收下吧。”梁句北趕緊放下,帶上文敬逃之夭夭。

任奶奶高興地笑了笑,叮囑任千頤:“大妹,你幫奶奶把蛋糕放冰箱吧。記得,出門要小心,過馬路要看左看右,為同學解題時要耐心。不要板著臉,她們都是很好的孩子……”

背景音裡,任奶奶的囑咐還在繼續。“……放了蛋糕就快出門,彆讓你同學等太久……”

任千頤無奈地應著,將梁句北買來的四塊蛋糕放入冰箱,默默念了句“真巧”。

“……對了大妹,家裡都打掃好了,沈小姐的書……”

一聽到“沈小姐”三個字,任千頤的動作一頓。

有些東西,到底沒清完。

“我沒忘,等下就去那兒。”

冰箱門被重重合上。冷藏櫃裡,緊挨著四塊無糖海奧蛋糕的,是另外五塊同款蛋糕。

*

地府表層,安息苑1616號樓。

由紙紮祭品實體化的黃金沙發上,青年舉著個——先由iFon 100000 Max Plus實體化,再經地府工廠生產標準統一化——的聯絡機,隔著網線順住在彩虹橋狗狗的毛。

狗狗不知道從哪家商店叼來一雙哥特手套,放入聯絡機傳送。“汪!”

聯絡機翻譯:給你的給你的給你的!喜歡嗎喜歡嗎喜歡嗎!

青年嫌棄地接過傳送來的東西,不忍直視:“你呀你,說了很多次我現在不走暗/黑係了!”

“汪!”

聯絡機:嗚嗚,不要嗎?

青年秒變狗狗眼:“好啦好啦,要。”聯絡機之外,偷偷把那雙哥特手套埋入衣櫃最裡裡裡層,讓它永不見天日。

“話說我辦好了彩虹橋的簽證,明天去汪星市找你,你把地址發——”

一則短信彈出來。

【凡世通:你有一通墓言,請點擊查看。】

青年納悶,清明不是過了嗎,怎麼這個時間點有墓言?

她往聯絡機丟了個飛盤,狗狗即刻去追,她切出頁麵查看。

墓言是凡人在死者墓碑前留下的言論,以視頻方式記載。大事小事,巨細靡遺。

視頻入鏡的是一女一男。男的是她每回來每回哭的弟弟;女的與她弟弟年齡相仿,應該是同學。

文逸一個激靈跳起來。

她弟弟看那女生的眼神,不清白!

八卦心四起的文逸馬上點擊“暫停”鍵,切去彩虹橋頁麵,摸了摸銜回飛盤的狗狗毛。“老狗真棒,姐姐要先忙點事,你能自己玩會兒嗎?”

叫“老狗”的狗狗汪了一聲,歡快地跑開,逗彆的小狗去了。

文逸火速調節了室內光的亮度,拿了瓶冰鎮汽水,換了個平躺姿勢。確保達到舒適的觀瓜氛圍後,樂吟吟地按下“播放”。

——“姐姐,這是我的朋友梁句北。”

介紹女生時,弟弟的臉比五月的櫻桃要紅。文逸邪惡地魔哈哈,反手就是一個截圖!等弟弟百年之後,這就是他的黑曆史圖!

——“她和我一樣,是來自現實世界的人。”

來自現實世界?這句話怎麼有點怪?不在現實還可以在哪裡?

同一時間,全地府就像受到重大刺激一般,拉響了語意不明的五級警報:“警惕!檢測到滋滋滋情報流入地府!”

“滋滋滋”是係統找不到合適的詞彙時,先用來代替的占位符文字。

不到一秒,警報升到四級:“警示!檢測到滋滋滋情報流入地府,看到可疑信息請立即舉報!”

再上三級:“警告!檢測到滋滋滋情報流入地府!請所有鬼魂立即返回家中鎖緊門窗,街上遊蕩者一律關押!”

至二級:“警戒!檢測到仿凡世衝突性情報入侵地府!民用網絡關閉,死牆開啟攻擊模式,近者必襲!”

一級:“警備!檢測到仿凡世衝突性情報入侵地府!請閻王殿全體做好作戰準備!所有鬼魂不得妨礙工作,違者滅殺!”

聯絡機裡的墓言還在播放。

——“文逸姐你好,我是梁句北。

——“我們的秘密……

——“就交給你保管了!”

不會吧!不會吧!

文逸大喊不妙。

那女生和她弟弟,莫不是,就在這個什麼鬼的仿凡世!

老弟你搞什麼?

搞那麼大動靜是想複活我嗎——

“砰!”

四周一下明亮起來,越來越明,越來越亮。

文逸驚愕地衝去窗邊,地府上方爆發出比浩瀚星海更盛大的光焰。被譽為“曆代最強閻羅王”的閻珞望懸停在半空,閉著眼睛,連根拔起了整個地府。

我騸!誰能把閻珞望逼成這樣啊,肯定不是我老弟!

與此同時異空間裡,參天大樹裂成兩半,企鵝鬼張開雙眼,唇角緩緩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