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對麵的人不相信,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梁句北找補道:“我小區附近的餛飩老板,佘勵小姐,英文名叫Shirley。文敬家想找她合作開連鎖店,去了幾次都吃閉門羹,這才拜托我去搞好關係。”
“當我三歲嗎?”任千頤無視。“從我第一天入學,你倆就好像認識我一樣,可我們分明沒見過。你們到底有什麼目的?”
“又不是演電視劇,哪來什麼目的……”梁句北心虛地拉長尾音,拖延時間想借口。實在想不到了,隻得昧著良心,搬出受害者有罪論轉移視線。“任同學,想不到你還挺自戀。”
“好。”任千頤挑眉,走出陰影,反手關上天台的門,步步緊逼。直到將兩人逼至圍牆、退無可退,任千頤把鑰匙拋向空中。
“今天不把話說清楚,那就一個也彆想離開。”
梁句北和文敬目睹鑰匙從高空墜落,摔到地上彈起,再飛入水溝裡,死狀淒慘。
兩人麵麵相覷,咽了咽口水。
等一下!
任千頤真的是被殺的那個嗎?
為什麼她看起來更像是武力值MAX,自帶瘋魔屬性的終極大BOSS啊?
*
沒辦法了。
為防口徑不一致造成更深的誤會,梁句北先於文敬開口:“教練,我想當學霸!”
“下兩周就是月考。我的生物和語文慘不忍睹,他的……”梁句北戳文敬的手臂:“你呢?你哪裡不行?”
文敬自動過濾梁句北的虎言虎語,向任千頤說明:“梁句北的意思是,我們想請你給我們補習,提高我們的月考成績。”
梁句北接著表明,自己人緣差,一班和二班的人不搭理她,外麵的家教又貴。她看到任千頤是新來的,還進入一班,就想交個朋友,有問題能請教一下。
任千頤半信半疑。“你為什麼突然想提高成績?”
“還有你。”任千頤指著文敬。“她說她人緣差,沒人教。可你人氣不是很高嗎?你幫她找一個同學惡補,應該不難吧?”
“還是回到了最關鍵的問題上:為什麼接近我?說實話。”
梁句北錯愕。
擱彆人,到這份上,都會同情心泛濫,可憐起學渣了。
沒想到任千頤這麼不好忽悠!
沒、沒事……彆口吃!沒事!
梁句北是誰?越挫越勇的小老虎是也!
抖一抖珍貴蓬鬆的條紋毛發,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她拿出必殺技。“是我不讓文敬找的。我已經辜負了他的感情,難道還要卑鄙地利用他嗎?”
一旁的文敬頗為認同,話裡有話:“對。做人不能太無良。不能負了我,又把我當工具人。”
梁句北咬牙,在謊言裡摻雜真實的家事。“我母父在談離惛。我想提高成績,考好一點,爭取更多升學機會,畢業後出國,就不用留在這裡。”
在這個還未踏足社會,卻已經懂事明理的年紀,同學母父鬨離惛,是一件時有耳聞、屬於成人世界的事。
聽到此類消息的你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自身的家庭、母父、姐妹兄弟,然後是自己。
你會發現,你距離成人世界已經很接近,不可思議般接近。
因此,你也會像絕大多數的成人一樣,以成人的方式,處理這個矛盾——
不予置評,當作從未發生。
任千頤減輕敵意,啟唇:“我周末下午兩點到五點,會在圖書館溫習。假如你們課業上遇到問題,我剛好會的話,可以為你們解答。”
任千頤強調,她不替任何人做功課,也不是任何人的家教,更不擔保任何人的成績。周末溫習時間隻是暫時的日程,如果當天有其她事,她會以自己的事情為主,無需對任何人報備解釋。
梁句北和文敬表示同意。
任千頤往回走,拉開門,梁句北才意識到她並沒有鎖門。
“我丟下去的那串鑰匙,是在樓道撿到的,上麵刻著「敬」字。”
此話一出,文敬摸上書包的口袋,自行車的鑰匙竟在無意間掉了。
蒼天啊,他的鑰匙!
文敬衝下樓,找了根樹枝,蹲在水溝邊扒拉。
梁句北搖頭,找了根更大的樹枝,將鑰匙勾上來,打開旁邊的水龍頭,洗淨肮臟的表麵。
兩人感受到來自上方的注視,抬頭望向七層高的天台。
任千頤站在圍牆邊,俯視地上的兩個人影。她的黑發隨風飄揚,在火燒雲天空的背景下,呈現一種奔湧之勢,強大且澎湃。
怎麼說好呢?
梁句北知道,任千頤看穿她們沒有完全和盤托出。看破不說破的威壓無處不在,給兩人施加著壓力。
梁句北有一瞬的緊張。
不、不打緊。
我們有……
“梁句北。”文敬的目光始終看著天台,卻張開了左手。
“英雌所見略同。”梁句北會意。
她牽住文敬的手,十指交握緊扣,再看回天台上居高臨下的任千頤。
這是她和文敬來到沙盒世界的第一天,就約定好的柏拉圖式安撫行為。
如果感到不安、遇上危險、信念崩塌,或任何需要對方支持的時刻,她們要誠實地說出來,站到彼此身邊,合力對抗一切。
一方伸出的手,另一方要無條件地接。
我們不怕。
無論路前方有多少阻礙。
等著我們的是什麼難關。
我們都會救你。
因為我們,有兩個人。
*
回家,梁句北毫無心理負擔,給爸爸宋岩發了條消息。
North:我這兩周要溫習功課,不得空見麵。下個月再說。
不久後,宋岩發來回複。
萬籟生山:好。
萬籟生山:最近天氣乾燥,多喝水。
萬籟生山:注意用眼,考試加油。
梁耀琦和宋岩的惛姻關係在兩年前出現裂痕。梁耀琦愛麵子,但比起愛麵子,她更有一套輸贏準則。
簡而言之,宋岩不再愛梁耀琦的那一刻,她也不再愛他。
但是跟誰在一塊不是一塊,梁耀琦以為兩人可以相安無事,像親人一樣過完一輩子,未曾想宋岩會在一年後提出離惛。
梁耀琦登時讓宋岩滾出共寓,有多遠滾多遠,完全不介意街坊鄰居、家人朋友知道兩人不合。
離惛的事人儘皆知,但無論是梁耀琦,還是宋岩,誰都沒有找律師辦手續。
宋岩清楚梁耀琦的性格。
表麵上,梁耀琦攆走他,就是上夜班也不稀罕靠他養,是愛麵子,當然也有骨氣。
可私底下,是他先提出的離惛,致使梁耀琦覺得被人背叛、落人下風,心裡不痛快。
所以,梁耀琦不會主動找律師辦離惛手續,因為她要他一直頂著“梁耀琦的先生”這個他急於擺脫的頭銜度過下半生。若他找新歡,那就是出軌的負心漢,人人喊打。
宋岩不能,也不想主動找律師辦離惛手續,因為梁耀琦允許他每個月見梁句北一次。加之如果他打破這個平衡,梁耀琦再度執行所謂的輸贏準則,繞是相識多年的宋岩也無法預估自己的下場。
宋岩說過梁耀琦太偏執。
梁耀琦回,就是偏執又怎樣,她當初還瞎了眼看上宋岩呢。
無愛的兩人知曉,這是互相折磨的開始。
搬出小區的宋岩隻希望,有朝一日,梁耀琦能切實明白他給她發的最後三條消息。
是決然的分手,亦是真心的祝福。
萬籟生山:耀琦,你值得另一個人毫無保留的愛。
萬籟生山:對不起。
萬籟生山:那個人,已經不是我。
梁耀琦一直沒有回複。
誰也不知道,在現實世界裡,梁耀琦車禍出事前的一分鐘,曾點開這個聊天框。
紅燈前,她坐在駕駛座上。車內安靜,隻有雨刷刮著擋風玻璃的重複性噪音。
大雨澆骨,夜幕噬人。
梁耀琦笑著罵了句:“宋岩,矯情還得是你。”
後來,一地的碎玻璃,滾到馬路牙子的輪胎,從凹陷的後備箱倉皇飛出的黑白廢紙。鮮血蔓延至翻了個底朝天、燃起熊熊烈火的汽車。
綠燈倒數三二一,轉紅。
梁耀琦倒在地上,她的眼睛——
那甚至都不能算眼睛了。
梁句北尖叫,從噩夢中醒來。剛要出門上班的梁耀琦聞聲過來,一邊擦掉梁句北額上的汗,一邊安慰女兒隻是做夢。
不,不是做夢。
梁句北看著眼前沙盒世界的媽媽。她長著一張梁耀琦的臉,用著一把梁耀琦的聲音,就連體香都是從小聞到大、讓人心安的媽媽味道。
這個梁耀琦很逼真。
但她是假的。
這個世界的每一個人、每一樣東西,都是假的。
梁句北不但抗拒這個假媽媽的關心,就連跟她單獨在一起也是各種不自然。
“我沒事。你去上班吧,快遲到了。”
梁耀琦看了眼手表。“成績重要,但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要真跟不上,跟媽媽說,我去請家教。”
“不用麻煩了。”剛好講到這個話題,梁句北順道提出周末的安排。“我和同學約好了,周末去圖書館小組複習。”
“小組複習?我看是小組打遊戲吧?”梁耀琦也曾是少年,每次組織這種小組複習,都是說著好聽而已,到最後都會變成聊天玩樂。
“不是。我們小組有一班的學霸,她很厲害的。她答應了帶我們飛。”說完,梁句北本人十分後悔,為什麼要用遊戲術語形容正經的小組複習。
梁耀琦趕時間,沒有接著討論,默許了小組複習,和女兒說晚安後就出門按電梯。
時鐘顯示,晚上10:45。
梁句北重新回到被窩裡,給任千頤發消息。
North:任同學,你平時吃什麼零食?我周六帶一些過去,用完腦得獎勵下肚子。
隨即擔心任千頤覺得她不務正業、破壞圖書館規矩。
North:我是說,出了圖書館再吃。
然後又想起文敬今日的大度,不止載她去學校、勇敢當起棄夫,還予以她更多調整時間,不將林夜列為疑犯。
梁句北這人,也有一套獎罰準則。
North:澤塔,你早上沒吃完的油條,我請你!
她給文敬轉了五元,想著夠他明天買兩根油條了。
沒想到文敬在線,但不收錢。
JING:真有誠意,當麵請。
JING:明早七點十分?
當麵請,確實是比較有誠意。
North:明早七點十分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