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圖謀(1 / 1)

隔天早上7:08,梁句北拐入小巷,文敬在和檔口老板聊天。

他是一個人來的。

梁句北和老板道了句早安,問:“單車他們呢?”

不問還好。

一問,某人一點就著。

喂喂!昨天那些人又沒幫你,怎麼好意思來蹭吃蹭喝?

“梁句北,你要請的對象在這裡。”炸毛的文姓狐狸正過梁句北張望的頭,意思是無關緊要的人不會,也沒有必要出現。

朝陽初升。

被拉長的麵粉下鍋,經過熱油的高溫試煉,逐漸形成脆硬外殼。在老板拿捏得當的筷子推壓下,金黃色的油條成形、出鍋。

小巷裡香氣彌漫,幾個熟客踩著點進來,買完就走,也有些人倚著牆邊吃。

文敬點了一碗粥。

梁句北付了兩根油條和五粒麻球的錢。

老板分裝好,意有所指瞧了一眼文敬,似乎在感歎小夥子長得人模人樣,也來過不少次了,怎麼追人手段這麼差,約人出來還吃軟飯?

被鄙視的文敬被梁句北拎著的食物吸引,完全沒接收到老板的暗示眼色。

油條是文敬的,麻球是梁句北的。

兩人靠著牆,文敬把油條撕成小塊,丟進粥裡泡軟。梁句北一手拎著裝有麻球的塑料袋,一手按著手機。

文敬頂天立地,才不會承認偷看。他隻是很小心地把眼神移到梁句北的手機屏幕上,並慶幸梁句北貼的不是什麼磨砂防窺膜。

屏幕顯示,任千頤在淩晨兩點回應了梁句北的零食賄賂。

M-R-CL-:不用。

得。

這人又頭鐵去招惹不痛快了。

任千頤就不是一天兩天能融化的冰山。

你梁句北進一步,她任千頤退三步。

怎麼就不能學著放慢……

算了,講多無謂。梁句北也是為了任務。

“不趁熱吃?”文敬用手肘推了推她。

梁句北化悲憤為力量,暴風式吃起麻球。

小巷裡的食客多是上班族,文敬經常帶著兄弟光顧,一群人皆是學生打扮,很容易就混了眼熟。今兒個不見他的兄弟,反而多了個臉生的少年。

食客們揶揄:“小年輕談戀愛了?”

“你小子好出息啊。”

還有個姐姐向她男友邀功道:“我就說他喜歡的一定不是高冷型的!”

“她們好登對!”

梁句北原本就在狼吞虎咽,聽到這話忙吞下麻球。“我跟他是普通同學,沒有戀愛。”

食客們笑了,擠眉弄眼道:“懂懂懂。普通同學,相親相愛的那種嘛。”

壓根就不懂吧!

梁句北掃了一眼“好出息”的文敬。

也許是家境優渥,光看文敬身形,他身上的鬆弛感比同齡人明顯,有種天塌下來都能平靜麵對,甚至不在乎的遊刃有餘。可當看清他的正臉,會發現他臉部線條偏柔和,瞳色很深,笑起來時笑意鮮少達眼底,透著不強烈卻也不掩飾的幾許鬱晦,不說話的時候尤其顯得心事重重。

梁句北第一次注意到文敬是在高一下學期的食堂。當時的他已經是北中明星,和朋友一邊吃飯一邊聊遊戲,跟普通高中男生沒分彆,頂多就是長得過分好看,不過認真說起來,按梁句北的審美還得是他兄弟晏如州好看點。

文敬吃完飯,一個人端起餐盤走。他不交談的時候,整個人就從放鬆模式,切換到憂鬱模式。

如果要將人分為四季,梁句北覺得文敬特彆適合冬天。就連造型梁句北都想好了,一件藏藍色長大衣配淺灰色圍巾,當他走上大街,雪花紛紛落在他頭頂。

充滿了易碎感。

而梁句北自認是英語課本俗諺上,那頭闖入瓷器店的母牛——粗心、莽撞、一不留神就會把彆人的琉璃心撞個稀巴爛。[1]

肯定了內心所想,她對食客們說:“我,不敢圖謀。”

聞言文敬看了看“好登對”的梁句北。

或許是小時候,梁句北的母父給過她足夠的關愛,讓她度過還算快樂的童年,她身上的少年感很重,舉手投足之間利落、靈敏,像放學後在城市裡跑酷滑板的乘風驕子,從來明確腳下的路,清楚心中想要什麼。可自從一年前她的母父關係破裂後,這件事對她的打擊應該不小,本來肆意而隨性的她,似是遇到一層稀薄但久驅不散的霧,眉眼依然英氣,卻始終揮不走藏在其中的朦朧迷茫。

文敬第一次注意到梁句北是在高一新生軍訓的第一天。休息時每個人都三五成群坐,就算剛認識也硬著頭皮聊天,不想落單。

唯獨她一個人走到遠遠的樹下,差一步就要跨出教官規定的範圍,坐下來,靠著樹,帽子兜頭蓋在臉上,懶得跟世界說一句廢話。

後來連續兩年同班,文敬才發覺梁句北這個人雖然是獨行俠,且媽媽去世後越發我行我素,但她一點都不冷漠。

班級活動還差最後一個名額但班上沒人肯幫忙,她會替班長傅棠玉解決問題,選擇報名參加。誰忘了帶課本,她會提出有效建議,讓她們不要顧著焦慮,速速去隔壁班借。

還有一場北中資源回收比賽。當時梁句北很用心,每天找來很多舊報紙、舊雜誌,三班連續二十天都在第一名,任千頤所在的一班則緊追在後。

第一位激起了三班所有人的鬥誌,特彆是最後幾天衝刺時刻,三班每個同學都會從家裡乃至附近小區,把所有可回收的資源通通拉來學校,想要穩固冠軍地位。

可惜最後一天殺出黑馬,高三一班!

在應秋學姐的戰略下,高三一班在比賽截止前呈上藏了將近一個月的廢品,一舉反超高二三班和高二一班,成為最終贏家。

文敬記得很清楚,那一天是6月21日。麵前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梁姓老虎,聽到校長宣布比賽結果後,心理繃不住,當場哭得撕心裂肺。

十天後,七月一日深夜。他掉入企鵝鬼的異空間,遇見了同樣遭遇的梁句北。

如果人是一首歌,文敬覺得梁句北是每個人沉浸聽完的第一首抒情搖滾。前奏悠遠抓人,中段百轉千回、曲折豐富,臨近結尾情感爆發,歌手、和聲、樂器互相成就。

溫暖而充滿力量。

有人認為抒情搖滾風格模糊,不倫不類。

有人認為抒情搖滾唱出心聲,奉為經典。

在文敬看來,聽抒情搖滾的人像是一位自詡理智的潛水者,不管不顧紮身進海洋,隻為尋求關於小愛的解答。而後潛到海底方才意識到,在黑暗無光的處境裡,是自己,唯獨自己,仍憋著一股氣。

當潛水者發現答案不再重要,那麼此後聽歌,便是因為,是旋律擊中了心臟,是歌詞打開了回憶。

那是一個人的動心時刻。

而文敬自認是欠缺冒險精神的無趣人類,他連下雨都避之不及,更何況跳入深不見底的海。

他轉頭麵向食客們,由衷道:“我,不敢妄想。”

兩人一唱一和,竭儘全力劃清界限。

可下一秒,文敬拍拍手,騎上自行車,不避嫌地邀請道:“送你?”

梁句北頷首,一副清者自清的樣子坐上後座,朝掛著姨母笑的眾人揮手。“拜拜。”

檔口老板和食客們:都這樣了你還跟我說沒戀愛!

沒戀愛,你擱這撒什麼狗糧?

*

還是在那條寬廣的自行車道上,梁句北問:“澤塔,你還記得月考出過的題嗎?”

“不記得了。”

“我記得!大概30%吧。都是我答對過的,我昨天熬夜記在本子裡了。”

“你想乾嘛?”文敬放慢騎車速度。

“我們勉強算是穿越過去,當然要好好利用穿越者的身份未卜先知啦!”

預知月考題目,考出好成績!

“未卜先知?梁句北,你彆忘了還有沒記住的70%。”文敬就沒見過這麼憋屈的未卜先知。

“那不是要向任千頤討教嗎?”梁句北用拳頭打他的後背。“有她在,我們這次月考還不考個班級第一第二?”

“雖然但是,這樣不算作弊嗎?”

“不算吧。第一,我們之前都考過了,那個成績才作數。第二,我們畢竟還需要努力70%。第三……”梁句北言之鑿鑿道:“第三,這是沙盒世界,我們就是走個漂亮的過場。”

“明白。”文敬輕搖頭。“某人貪慕虛榮。”

梁句北嘀咕:“誒,雖然我成績不是那麼好,但也沒那麼差。再說了,誰不想體驗當學霸的感覺?來都來了,金手指不用白不用。況且這金手指也隻能幫我30%,還是我之前就拿過的30%。”

良久,文敬都沒有應答。

就在梁句北打算另起話題鍛煉尬聊技能,以便更能應付任千頤時,自行車忽停下,文敬翻過頭,語氣認真。

“友情提醒:金手指不能改變現實世界的過去。”

梁句北知道他指什麼。

不要因為一個月考成績的提升,就以為自己可以掌控命運。

不要在假世界玩過了頭,回到真/世界無所適從。

她們來這裡,不是為了慶祝第二人生。

梁句北覺著氣氛太壓抑,故作輕鬆:“當然有改變,我們可以救任千頤。”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醒來後,梁阿姨還是會死、北鄄還是會下雨、她們也還是會不快樂。

“我們什麼也無法改變,記住這點。”文敬不願看到她們兩人之中,有誰開始分不清真假。

沒有比希望成空更殘忍的事。

“我很清醒。”梁句北神情嚴肅。

就是因為清醒,所以緋聞纏身,她也不介意搭文敬的車去學校。

再多的流言,都隻是企鵝鬼編寫的幾行代碼。

一鍵刪除,poof,就什麼都沒了。

就像不會有人在乎,熱鬨巷子旁的垃圾桶裡是否有過一個裝麻球和油條的塑料袋。

也不會有人在乎,渺小的她們曾這樣努力地活了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