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夫不太愛說話,不過也熟練掌握幾句飯桌上最常用的“萬金油”句子:多吃點。這個你嘗嘗,……做的。我特地在裡麵加了……和外麵的不一樣。我看你口味……,這道菜你試試看。
這時,聽話的人隻需順著他的話情真意切的表達認可,誇讚幾句,或是表達客觀意見,準能得到他的喜歡。
傅楊也是這樣做的。
不管是應對姨媽的熱情,姨夫的專業,又或是廣意小朋友偶爾的孩子話,都能應對自如。
吃過晚飯不久,遠在羊省打工的表嫂打視頻電話回來,兩個小家夥湊在屏幕前叫媽媽爸爸。
表嫂轉動鏡頭,小小的出租屋裡,折疊桌僅擺了兩菜一湯就已經滿了,表哥光著膀子在喝可樂。
蘭夏與傅楊和表哥表嫂打了招呼,簡單聊了幾句,便把手機遞給姨媽。祖孫三代通過屏幕,聊著不著邊際的天,氣氛熱鬨歡快。
天已經完全暗下,灰撲撲的月亮爬上屋頂。
蘭夏和傅楊起身告辭。走出門發現,又下起了飄雨。
沒有打傘。到家的兩人頭發微微濕潤。
洗完澡,坐在溫暖的客廳裡看電影。蘭夏覺得全身沒有力氣,懶懶地躺在傅楊懷裡。電影成了催眠曲,她眼睛越來越小。
“困了?”
蘭夏腦袋空空的,隻聽到有人好像在問自己話,下意識哼唧了聲。
傅楊摸了摸她的頭發,發根乾爽。關閉電影,放輕動作摟住她的腰,一手托起她的腿彎。
蘭夏的腦袋自然而然倚在他的胸膛。
小心翼翼地將人放到床上,傅楊在她旁邊躺下,隻留一盞小夜燈。單手撐著腦袋,借著昏黃微弱的燈光,目光隨著她額際柔軟的絨毛開始,緩緩勾勒她的模樣。
不知道夢到了什麼,蘭夏眉頭突然皺起,囫圇不清的呢喃著。傅楊靠近細聽,像是在喊:爸爸媽媽。
——無論市裡還是鄉下的家,他從未見過蘭夏爸媽的照片。
傅楊無聲地歎了口氣。
一個充滿疼惜的吻輕輕落在她的眉心,握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黑沉沉的夢中世界,蘭夏突然發現天空出現了一朵鑲嵌金邊的白到發藍的雲朵,在漆黑海水中掙紮的手臂突然抱住了一根浮木,肉眼可見的,浮木生出嫩綠的芽,紮根向下,很快,漆黑洶湧的海水中央,一座森林拔地而起,碧綠的樹枝將她緩緩托舉到安全的樹屋之中……海水依舊可怖,但她有了可以依賴的安全港。
綠洲裡,有外公教她學習騎自行車的敬老院,斑駁的課桌,泥濘的上學路上一張張向日葵般的笑臉,她走過去,好朋友摳下兩粒新衣服上的亮晶晶給她當耳釘……爸爸煲的排骨玉米湯很好喝,媽媽煎的小魚乾特彆香……
蘭夏滿足的笑了,往溫暖的地方貼近。
毛絨絨的腦袋往懷裡鑽,傅楊親了親她的頭發,關掉台燈。
月亮靜悄悄藏入雲中又出來,皎潔清冷的餘光籠罩陷入沉睡的大地,風兒輕拂,像是爸媽溫暖乾燥的手,為孩子掖緊承載了滿腔思念的月光織成的被子,又用細長的竹葉吹奏悅耳的安眠曲。
蘭夏這一覺睡得極好。
精神滿滿地睜開眼睛,房間烏漆嘛黑。感受到身邊的體溫和氣息,她笑了笑,小心翼翼挪開腰間手。花幾分鐘去外麵的洗手間解決生理問題。
客廳的門大開,群山浸在寒冷的薄霧之中,隻穿著單薄的棉質睡衣的蘭夏抱緊胳膊,把沙發上的毯子裹在身上,愜意地坐在陽台。
群山的邊緣有層不甚分明的紅,那是太陽即將露麵的前兆。
山腳下的屋頂有白煙嫋嫋,分不清是霧還是炊煙。水田裡的稻茬掛滿了晶瑩的霜,有鳥兒在田裡啄食。門口耕地的蔬菜隻剩下白菜、蘿卜和大蒜依然精神抖擻。
迎著晨曦,葉上白霜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在消失。
吹了不知多久的風,蘭夏覺得雙腳血液循環有些不暢,太陽好像也跟人類一樣怕冷,舍不得從溫暖被窩裡出來似的,露出那麼點橙紅色,跟她打哈欠嗬出的白霧一樣,搖搖晃晃不甚穩當,感覺風一吹就要散。
起得實在太早啦!
蘭夏伸了個懶腰,客廳牆上掛鐘時間顯示才六點半。
昨晚煲了小米粥,但是吹了會兒冷風,她現在更想來一碗熱乎乎飄滿辣椒油的米粉。起身下樓。暖黃的燈光驅散被昏暗加深的冷意,廚房裡米粥的香氣彌漫。
櫥櫃裡的乾米粉隻剩下兩餐的量。
蘭夏取出一把扔進裝好涼水的鍋裡,開大火煮著。煎了兩個雞蛋,倒入薑絲、蒜瓣和白菜絲炒軟後加開水,最後放鹽、生抽,等水再次沸騰時撒一把蔥花,米粉的湯底就做好了。
關火上樓。
臥室昏暗,傅楊還在睡,蘭夏去浴室拿洗漱用品,床上突然有動靜。
“幾點了?”傅楊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慵懶磁性。
蘭夏輕聲道:“大概七點吧,你要不要再睡會兒?”
“不困了。”傅楊打開台燈。暖黃的燈光打在他臉上,濃密的睫毛跟兩把小刷子似的,在下眼瞼投下兩片陰影。
既然人已經醒來,蘭夏就在房間洗漱。
出來時,傅楊正在換衣服。肌肉線條流暢自然,如同古希臘神話中的雕塑,力量與美感兼備。隻是他膚色冷白,視覺上弱化了真實存在的強壯陽剛,瞧著總有幾分吃軟飯的小白臉的感覺。
蘭夏低頭抿嘴笑,難怪那麼多男人喜歡美黑。
傅楊套上毛衣,疑惑轉身,“笑什麼?”女朋友笑盈盈的,但看著不像是因為什麼好事情。眼眸微微眯起,走過去摟住她的腰,彎腰與她雙目相對,“一副不懷好意的模樣。”
“你眼花了,房間燈光暗。”那種想法,自己在心裡想想就好了,她才不會蠢蠢地坦白。
蘭夏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放開,“我煮了米粉,你洗漱完就下來吃。”
傅楊不是很信,但女朋友明顯不會說,隻能作罷,卻未順著她的意思放開,雙手上移,從摟變捧,蘭夏軟滑的小臉帶著些微涼意,狀似隨意地問:“上午出去嗎?”
蘭夏搖搖頭,“下午出去吧。還是你想上午出去逛?”
“我隨便問問。”傅楊親了親她的額頭,鬆開她去洗漱。
雪白的米粉在被夾起的瞬間裹上紅亮的辣油,爽滑的口感點綴白菜的脆爽綿軟,雞蛋煎炸得兩麵焦黃,外圈酥酥的地方吸滿了湯汁,呼嚕嚕半碗下肚,由衷地滿足從口及胃。
辣椒是外婆用自家種的辣椒曬乾舂的,今天頭回吃。
蘭夏實在沒想過會這麼辣——舀湯的小飯勺僅放了一勺而已,這麼冷的天,額頭竟冒出細密的汗珠子,粉白的小臉也變得紅撲撲的。
但是香也是真香,又香又辣,過癮極了。
傅楊眸光在蘭夏被辣得愈發紅潤飽滿的唇上流連,勾了勾唇,眼簾微斂。
吃過飯,傅楊提議把午餐的食材提前準備好。
煲湯剩下的半邊雞肉剁塊醃製,香菇泡上,大白菜洗淨瀝水,胡蘿卜和蔥薑蒜等調料切塊備用。
蘭夏不想動,就坐在邊上看著。
傅楊穿著件米色山羊毛套頭毛衣,搭配深灰色休閒西褲,看起來溫暖又賞心悅目。
五官深刻卻不乏溫潤,長而隆起的眉骨之上,深濃如墨般的劍眉英氣硬朗,眉下烏黑深邃的眼眸認真的盯著砧板上的胡蘿卜,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菜刀,持續一陣的篤篤聲響之後,砧板上的胡蘿卜變成了一堆長短厚薄均勻的蘿卜塊。
一屋二人三餐四季,關於愛情,她總能在傅楊身上找到具像化的形容,讓她內心更加安定。
看著看著,想起地窖裡堆了許多紅薯,突然想吃烤紅薯了。
蘭夏從堂屋找到一隻手電和鑰匙,推開後門。
與大家熟知的向下延伸的地窖不同,寧市這邊的地窖是一個豎洞。洞口橢圓,用木門鎖住,外麵在搭一層稻草簾子。
花了點功夫打開洞口,等了幾分鐘,蘭夏才貓著身子進去。
地窖入口半米餘,內部空間也隻有三四平米。裡麵隻有一籮筐大概五六十斤的紅薯堆在角落,再加兩個她膝蓋高的壇子。本隻是想拿紅薯的蘭夏,瞬間被壇子裡已經醃了兩個多月的鹹鴨蛋誘惑住。
太陽曬過,用黃泥加鹽醃製的鹹鴨蛋,比市麵上賣的那些用泡了花椒加了白酒的鹽水泡出來的味道好太多了。
洗淨黃泥,還沒切開就能透過蛋殼看到裡麵黃澄澄紅彤彤的蛋黃,這種情況說明鹹鴨蛋已醃製到最佳風味,清水煮熟,對半切開,蛋黃的油脂流出,口感沙、綿、粘糯,不比蟹黃差。
於是等她從地窖出來時,雙手全是黏糊糊的黃泥。
屋外的水龍頭沒有熱水,蘭夏不願冷著自己。走進廚房,獻寶似的將四顆泥球遞給正在淘米煮飯的傅楊看。
“看,我和外婆一起醃的鹹鴨蛋,中午加道菜。”
“好久沒吃了。”傅楊把電飯煲內膽放回原位,摁下煮飯鍵,“還剩得多嗎?多的話帶點回市裡,早餐用來下粥。”
“多,走的時候你提醒我。”
蘭夏把鴨蛋放在水池裡。傅楊擰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流隨著搓洗的動作,很快將她的手和鴨蛋上的黃泥衝洗乾淨,青色或白色的鴨蛋殼由於長期埋在泥巴裡,外殼也染上了淺淺一層黃色。
蘭夏舉起一顆對著燈光看,鹹蛋紅得像是要破殼而出,模樣喜人。
收拾好廚房,太陽已經露出全貌。
蘭夏準備打開大門給屋子透透氣,卻被傅楊拉住,疑惑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