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團訓練日常(1 / 1)

1944年3月1日,第3裝甲軍第1裝甲師所屬305重裝甲營正式脫離原屬軍部,速整編為一支五十三人的精銳教官團,隨行羅馬尼亞陸軍傷員乘坐運輸列車,向東南而去。

彼時的東歐平原滿目瘡痍,炮彈轟炸後的彈坑積滿雨水,如同大地的傷口,化作一個個星羅棋布的小湖泊;破碎的鐵軌七零八落,像是被巨人隨手拋擲的鋼絲,橫臥在原野之上。

進入比薩拉比亞地區,繼續向東行進,抵達羅馬尼亞的邊境重鎮雅西。

自踏入雅西,地勢便起伏起來,列車無法繼續前行,305營眾人隻得換乘運輸軍卡,繼續向南進發。

車窗外,北部為連綿起伏的摩爾多瓦丘陵,南部則是地勢稍高的伯爾拉德高原,兩山夾峙之下,一條狹窄的河穀地帶蜿蜒向前。

山間霧氣終年不散,視線受阻,不時有落石擋路,行者舉步維艱。

庫爾特擦拭著魯格手槍的膛線,餘光瞥見施耐德正用鉛筆在地圖上標記伏擊點。

過去五天裡,這支車隊已遭遇三次羅馬尼亞遊擊隊突襲,最驚險那次□□距離油箱僅兩米之遙。

越接近錫比烏,山路愈發崎嶇難行。蜿蜒曲折的盤山小道,一側是陡坡險峻,一側是高崖峭壁,車輪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墜入萬丈深淵。

經過數日艱難跋涉,3月12日,在霧氣散儘的清晨,風塵仆仆的教官團終於抵達錫比烏小鎮。

迎接庫爾特一行人的,是羅馬尼亞軍方派出的聯絡官。他們身著筆挺的軍裝,帶著幾分期待,顯然對這支經受住戰場考驗的教官團寄予了厚望。

在簡單的寒暄與交接儀式後,教官團被安排進了早已準備好的小鎮旅館下榻,休息一日後再前往南部20公裡外特爾馬丘小鎮附近的軍事基地。

而庫爾特和其他兩位軍官則得到優待,被單獨安排至風景優美的帕特洛酒店入住。

酒店坐落在小鎮的街道旁,臨近歸正會教堂。狹窄的街道蜿蜒曲折,兩側插滿了紅底黑字的萬字旗。陽光傾灑,錯落的石板泛著溫潤的光澤,微風攜花香拂過。萬字旗下,街邊繁花正茂,搖曳生姿。

遠處青山連綿,山巒柔和,與湛藍的天空相接,像一頭沉睡的巨獸將戰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庫爾特脫下破舊的作戰服,悠然地洗了個熱水澡,擦乾頭發,穿上舒適的睡衣躺在柔軟的大床上,雙目微閉,思緒逐漸飄遠,難得地暫時拋開了戰爭帶來的紛擾與疲憊。

不知不覺間,他進入了夢鄉,回到了少年時代的家鄉,看到了熟悉的田野和親切的朋友。

夢中花香迷人,稚嫩的青年們身著夏式製服,佩戴紅底黑色萬字符袖章,隊列整齊地穿過綠野。他們的臉上洋溢著朝氣與熱情,眼神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陽光明媚,微風不燥。

當他與一位瘦弱少年四目相對,他們的命運便有了交集。

“菲利克斯·費舍爾,第13旗隊成員。”

“庫爾特·馮·伯澤拉格爾。你看起來比我瘦小,想不到竟然不怕死。”

炸開的彈坑旁,兩個傷痕累累的少年倒伏在地,歪著腦袋相視一笑,從此成為彼此的夥伴。

時光流轉,記憶裡1935年慕尼黑的夏日,燥熱難耐。

蟬鳴聲聲,驕陽似火。暑氣熏蒸,沉悶熾熱。

他未曾忘記——希特勒青年團訓練場上蒸騰的草腥味,菲利克斯鼻梁結著血痂卻依然咧嘴大笑的模樣,伊莎貝爾把蒲公英種子吹向他們的惡作劇……

早已遠去的少年時代,而今清晰可見。

高中時光最為閒適,他們常躺在草地上暢想未來的方向,學著大人模樣,渴望投身狂熱的戰爭。

庫爾特清楚現在的一切都是來自於回憶中的夢境,但他還是和從前那樣,堅定地說出了自己的選擇——

“我想成為一名軍官,和父親一樣。菲利克斯,你呢?”

“我也是。我不想再成為爸爸媽媽的負擔,我要為了我們的生存空間而戰。”

這個時候,伊莎貝爾便會出現,在加入男孩們的戰爭幻想之時,說出記憶裡曾經說過的話:“你們這兩個瘋子。”

這位惡作劇小姐的魅力,並不落在美貌之上,和其他貴族女孩一樣有著屬於自己的傲慢。但吸引他們最終成為朋友的,是她始終未變的犀利言辭。

可美夢,卻於此刻戛然而止。

夕陽餘暉透過蕾絲窗簾,在軍裝表麵織出金色網格。他從床上醒來,望一眼窗外的寂靜,想起了第一次爬出戰壕的緊張,倒下的同胞,泥血混雜,順著納粹之鷹滑落,麵目猙獰。

究竟是習慣了未來的安逸生活,還是因那相隔八十年的率真與可愛,才令自己這般多愁善感?

他不知道答案,唯一清楚的一點是,自己開始思考元首的榮耀,是否值得付出如此沉重的代價。

夜幕降臨,遠處夜市燈籠次第亮起,像是墜落地麵的星辰。

“扣扣”——

門外,傳出施耐德的聲音:“庫爾特,聽說這個月是Mαrtisor節,今晚謊言橋上有掛流蘇的活動,一起出去看看?”

庫爾特穿上便衣,撓撓淩亂的頭發,應了他的邀請。

於是,他們得到了當地居民贈送的幸運流蘇,紅白相間的繩帶,樸實卻真摯的祝願。

“願戰爭結。”

“願所有人都活下來。”

“願死去的靈魂得到安息……”

熱鬨的錫比烏夜市燈火通明,謊言橋的紅白流蘇在暮色中飄搖。

晚風撫過,有人囈語。

·

次日。

晨光初照,用罷早餐,眾人換上嶄新軍裝,在當地軍官引領下,奔赴特爾馬丘小鎮附近的軍事基地。

米塔瓦裝甲兵學院候補軍官與羅馬尼亞裝甲兵預備役學員已齊聚操場,千名學員編成五個連,每連配十名教官,以陣營對抗的形式進行為期14周左右的實戰訓練。

第一天的任務不多,教官團各自組隊,分劃陣營,然後認識自己隊伍的能力水平。

除去施耐德少尉、庫爾特自己以及奧托少尉組成的總教團,其餘五十人依舊要和學員們一起完成實訓。

各連連長上報學員水平後,總教團依據真實情況調整原定訓練計劃,力求因材施教。

接下來緊鑼密鼓的訓練,以一場緊張的能力小考拉開序幕。

一天下來,教官團揪出了不少考核不及格的家夥,基本上都是來自羅馬尼亞裝甲兵預備役的學員。

庫爾特緊盯著幾個混跡其中的德國小子,滿臉不悅地把他們的名字圈了出來,“施耐德,這幾個混子,我需要你盯緊點。”

“交給他們的連隊教官不就行了嗎,為什麼負責後勤的我還要乾這事!”因為受傷未愈而被分派到後勤管理的施耐德少尉滿心牢騷,頗有微詞。

“冷靜點,中尉先生說的是內務方麵。”一旁的奧托少尉聽出了對方的怨氣,忙安慰性解釋,“連隊教官主要負責訓練,內務管理需要細致一點,交給你放心。”

施耐德無奈地歎了口氣,幽怨地看向冷若冰霜的庫爾特,“好吧,既然您發話了,我會留意的。”

他摘下帽子,向庫爾特躬身,然後離開了教官辦公室。

他的腿……庫爾特皺眉,盯著他略帶蹣跚的步子沒說話。

奧托擦擦汗,偷偷鬆一口氣,卻是不解地問:“中尉先生,您為什麼不把原因告訴施耐德呢?您明明都看見了他腿上的傷,根本不適合……”

“好了,時間不早了,休息吧。”庫爾特打斷他的話,看一眼手表,“淩晨三點還有緊急集合的行軍任務,現在還剩五個小時,抓緊時間休息吧。”

施耐德看似粗枝大葉,實則心思敏感,是個自尊心強的家夥,並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腿有問題。與其直接點明讓人難堪,倒不如用這種方式維護他的自尊。

“我去瞧瞧他。”奧托明白長官是個麵冷心熱的家夥,“您放心,我不會說漏什麼的。”

“嗯。”

·

淩晨三點,緊急集合!

尖銳的哨聲響起,整座營地陷入一片緊張忙亂。

學員們迅速從睡夢中驚醒,手忙腳亂收拾裝備,扣緊腰帶,掛上水壺,戴上鋼盔,在教官們計時表的催促下匆匆奔向集合點。

庫爾特掐表計算,五分鐘一到,立刻吹哨,所有被攔截的學員全部登記在冊,載入每日考核表之中。

順利到達集合點的學員動作迅速,但因為時間緊迫的緣故,略有拖遝,而且還出現了不小的混亂。

“十公裡武裝長跑——出發!”

隨著教官一聲令下,長跑開始,隊伍如灰色的鋼鐵洪流,沿著營地蜿蜒前行。

嚴格的紀律、高強度的訓練、高標準的專業技能,是打造一支高效、機動的裝甲部隊不可或缺的關鍵要素。

未來的14周,庫爾特將嚴格執行古德裡安將軍對裝甲部隊的組織和訓練理念,一絲不苟地落實紀律準則,全力以赴塑造一支戰無不勝的裝甲部隊。

中午時分,高強度的體能訓練終於暫告一段落,學員們獲得了寶貴的兩個小時自由活動時間。

回到營地,後勤小隊已經做好了今日份午餐。

一些學員匆匆吃完,急著閉上眼睛休息。但也有不少小子沒有力氣吃東西,直接倒頭就睡,被施耐德一個一個揪起來吃飯。

“下午是理論課,你們都打起點精神,吃飽喝足立刻休息!”少尉先生邊踹邊大喊。

物資緊張,新鮮的食物難得,所以熱食不都是每天能供應。但為了確保學員的能量消耗得到補充,營地還是會最大限度保障每周適當的熱食分配。

教官宿舍旁邊有一顆橡樹,是一塊安靜的地方,被庫爾特提前搶占了位置,來晚的阿爾伯特隻能尷尬地打聲招呼,轉身拉著身後跟來的埃裡希離開。

“哎,阿爾伯特,我們為什麼要走啊?”小夥子不解。

“長官在那裡休息。”他道。

“那我們可以和長官在一起呀,聊聊天什麼的。”

“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為什麼呀?”

“……他已經恢複了。”

阿爾伯特向後看一眼,把懵懂無知的小子拽走,順便還貼心地讓人守著,彆往那邊去。

終於,不相乾的人走遠。

庫爾特嘗試進入混沌夢境,但是失敗了。

前些日子在趕路,他還和星光在夢境裡見了幾次麵,由於語言不通,每次的交流都極為短暫。

直到兩天前,星光突然聽懂了簡單的德語,還能磕磕絆絆說出幾個簡單句,他們這才得以確定當初靈魂互換時的跨時空交流條件至今依舊有效。

他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或許是上帝的恩賜,又或許是付出某些代價之前得到的短暫歡愉。

真好……他甚至感到慶幸,還可恥地覺得這或許是一件“好事”——僅就自己單方麵而言,為了滿足心底已然破土而出的嫩(私)芽(心)——這的確算是一件好事。

可是對於星光來說,是福還是禍?

隱隱的擔憂縈繞心頭。

庫爾特想要找到答案,卻又心生膽怯,害怕麵對。

或許在投入過多感情之前,儘快在淪陷前抽身而退才是最佳選擇,但人心皆為貪婪,他貪戀著少女身上的純粹,難以割舍對【美好】的向往。

像是飛蛾撲火,隻是因為渴望的那點光熱,永遠不會幡然醒悟。

“Xingguang……”

呢喃消散在蟬鳴裡。

“星光……”

“……星光學姐?”

星光回過神,看向路易斯:“你在叫我?”

“快到站了,準備下車。”路易斯提醒。

“哦,好。”星光看一眼窗外,已經到了F市的城郊了,“你們訂酒店了嗎?”

“訂了民宿,就在你家單元樓的附近。”說話的是陸月,語氣有點擔憂,“星光,你剛剛在想什麼,看起來很難過。”

“我不知道。”她搖搖頭,心裡莫名有一塊地方很難受,“剛才有一瞬間,我很想很想哭,心裡發緊,感覺快喘不過氣了。”

就好像,聽到了庫爾特難過的呼喚。

“好了,沒事了。”陸月拍拍她的肩,寬慰,“等學校放假,我親自帶你去G國的‘計劃之城’,見一見高塔管理員。”

“好。”小姑娘點頭。

“還有一件事。”陸月欲言又止。

“陸Sir,您直說吧。”

“星光,你和庫爾特之間相隔漫長的八十年,有些事我希望你能拿捏分寸,不要到最後傷了自己的心。”

“您放心吧,他是法西斯的戰爭機器,是納粹軍官,我們之間……我們……”

“我們之間……”

那句話,如鯁在喉。

原來,竟是如此難以脫口的麼?

深吸一口氣,壓抑心裡的難過,她繼續道:“陸Sir,我喜歡現在的生活,我還有實習沒有完成。而且……我喜歡的是學長。”

我喜歡學長。

那我……

為什麼要學德語?

為什麼要查找305重裝甲營的曆史資料?

為什麼要關注戰爭審判名單?

為什麼要……

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