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池泠是在噩夢中驚醒的。她已經很久沒有做夢了,昨天卻一反常態地連著做了一夜。

不知道是不是和沈知許聊天的緣故,她夢到了小時候的那個啞巴玩伴。

那是很久遠的事情了。當時她隻有七八歲的樣子,記憶中的麵容早已模糊不清。可在夢裡,池泠卻清晰地看到了那個小啞巴的長相。

他的臉比記憶中更白,臉龐雖然稚嫩,但卻已經能看出其不俗。他的眼睛很大,是水光瀲灩的桃花眼。

他和池泠記憶中一樣,長得很漂亮,像一個文靜乾淨的小女孩。

剛見到他的時候,池泠並不喜歡他。因為每次看到他,池泠都會想到剛來孤兒院的自己,懦弱、膽小又受人欺淩。

但他和自己不同。她是因為年紀小無人撐腰無力反抗,可他明明住著漂亮的樓房,穿著精致乾淨的衣服,他明明一看就是有爸媽的小孩,為什麼卻連保護自己這點小事都做不到。

池泠討厭膽小怕事的人,他這樣的人,如果和她一樣生活在孤兒院,會連飯都吃不飽。

但池泠更討厭欺軟怕硬的人,也莫名看不慣他那張好看的臉上露出那副可憐的神情。所以每當他受欺負,她總會忍無可忍把那些礙眼的人趕走。

慢慢地,欺負小啞巴的人變少了。她的眼前也清淨多了。

隻是這個小啞巴好像纏上她了。池泠能看出來,他很想和自己玩。無論她怎麼趕他,他都會沒有脾氣地貼上來。

就算她對他冷臉,他也會想方設法地哄她開心。每次見到她,他總會拿出一些新玩意,用儘手段想儘一切辦法讓她收下。

夢裡,那些早就已經模糊不清的畫麵在眼前重演。和她記憶中一樣,慢慢地她和小啞巴成了玩伴。

在他們最後一次見麵,小啞巴送了自己一個精致的小貓擺件。小啞巴手裡的小貓擺件比她客廳裡擺放的新很多,肚子上也沒有那道不小心磕到的裂痕。

和印象中不同的是,這次小啞巴竟然開口說話了。

“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嗎?”小啞巴的聲音很好聽,稚嫩的童聲也很流利。他站在自己麵前,表情誠懇,臉上的神態和以往的羞怯不同,穩重地像個小大人。

“我們本來就是好朋友了呀。”池泠回複道。就算他不送自己小貓擺件,她也已經把他當成自己的好朋友了。

小啞巴這麼長時間一直在想方設法對她好,她都看在眼裡。她雖然小,但她懂得朋友的含義。

“那你會永遠把我當成好朋友嗎?”小啞巴繼續問道。

“會呀。”池泠想都沒想就回答道。朋友就是朋友,她心裡認可的人,就會是她永遠的好朋友。

小啞巴聽到她的回複後對她露出了一個甜甜的微笑,他的笑是不同以往的矜貴儒雅,莫名讓池泠感到有些熟悉。

緊接著,小啞巴的眼角留出了兩行鮮血,臉色也變得鐵青。他的臉上扔掛著笑容,但卻完全變了一副模樣,陰森、恐怖、駭人至極。

“就算我變成這樣,你也願意和我做朋友嗎?”小啞巴再次開口,臉上的表情病態瘋狂,聲音已經變成了低沉的嘶吼。

看到這一幕,池泠汗毛直豎,瞬間從夢中驚醒過來。

想到剛剛的夢境,池泠仍舊心有餘悸。她從床上坐起來,發現臥室的窗戶開著,窗簾被風吹開了一個小縫隙。

她明明記得昨天晚上關窗戶了,難道記錯了?

外麵的天空剛剛泛白,時間還早,池泠把窗戶關好後重新躺回被窩裡。昨晚做了一夜的夢,她整個人像是沒睡似的,渾身乏力。

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做那樣的夢。池泠閉上眼睛,本想著小憩一會,卻沒想到竟又睡著了。

她又回到了那個夢境。但這次她像是擁有上帝視角的旁白,無聲無息地目睹著夢境裡發生的一切。

夢境裡恐怖的畫麵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她記憶中沒有的片段。

她看到了小啞巴的人生。小啞巴的爸媽常年在外打工,所以他經常一個人在家。平常負責照顧他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保姆。

由於他不會說話,還因為被人欺負經常弄臟衣服和晚回家,所以他總是會受到來自保姆的懲罰。有時是被擰胳膊、有時是罰站、有時是不準吃飯。

可是每當小啞巴的爸媽回家的時候,保姆又對他十分和藹可親。因此小啞巴的父母很信任這位保姆。

在他送池泠小貓擺件那天,因為回家晚了些再次被保姆罰站在屋門外麵。不巧的是,這次小啞巴的父母突然回來了。

看到孩子竟然在家受這種委屈,小啞巴的爸媽當即把保姆打了出去,然後將他接到了城裡。

可離開的時候,小啞巴說什麼也不願走。他死死扒著門框,咿咿呀呀地哭著,沒人懂他在說什麼。

小啞巴的媽媽看到兒子這樣,心中悲憤交加。為了工作掙錢,他們犧牲了陪伴兒子的時間,把好好的孩子變成了這幅模樣。

那天,小啞巴的爸媽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吵到最後,已經沒有人在意小啞巴的哭聲。

從那天起,小啞巴離開了,代替他陪伴池泠的,變成了那個精致的小貓擺件。

剛開始池泠還對此有些難過,不過慢慢地隨著小啞巴的身影在她的心裡逐漸淡化,生活又變成了那個熟悉的平淡模樣。

小啞巴看起來很膽小,卻很聰明。他進了市裡的學校後,學習成績十分優異。

不,已經不能稱他為小啞巴了。池泠發現,原來小啞巴不是真正的啞巴,他是會說話的。

他一天天地長大,出落成了一個身高腿長的少年郎。慢慢地,他又從一個少年,變成了一個儒雅矜貴的成熟男人。

但池泠始終看不清他的臉。雖然她看著他長大,可他留給她的好像永遠是背影。

池泠總覺得這個背影在哪裡見過,卻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在夢裡,池泠走上前去,從背後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很奇怪,池泠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夢,手心男人襯衫的觸感卻十分真實,真實得不像夢境。

男人緩緩地轉過身來。

池泠看著他轉身的動作和那完美的下頜線,心裡隱隱有些期待。從身材和氣質來看,小啞巴一定已經出落成了一個絕無僅有的大帥哥。

可當男人完全轉過身時,池泠的呼吸卻瞬間暫停。眼前這詭異的一幕,使她的雞皮疙瘩從指尖傳遍全身,心底的涼意陡然升起。

眼前的這個男人,他沒有五官!

池泠再次從床上彈了起來。她捂著胸口,胸腔裡麵的心臟砰砰地跳個不停。

窗簾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外麵的陽光,屋裡隻依稀透過一絲光亮。

池泠把窗簾完全拉開,讓陽光肆意地灑滿整個屋子。天光已經大亮,她看了眼手表,早已過了上班的時間。

她竟然睡過頭了,這是這些年來鮮少發生的情況。

池泠乾脆給公司打電話請了一天假。由於她這麼多年兢兢業業地工作,領導很痛快地答應了。

她拿起手機,發現岑韻舟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她竟然一個都沒聽到。

池泠給岑韻舟撥了回去。沒響幾聲,電話被岑韻舟接起。

“岑韻舟,你打電話來是有什麼事情嗎?”不知是不是剛睡醒的緣故,池泠感覺有些冷。

“池泠,昨天那個逃逸的司機找到了。”岑韻舟說道。

說到昨天晚上的事情,池泠就來氣:“警方那邊怎麼說?”

“還在調查監控,具體的細節要等調查結果出來。”

“因為他,我們兩個差點喪命。沈知許為了救我們胳膊被割了好長一個口子。”

聽到池泠的話,岑韻舟卻沉默了一瞬,緊接著他開口道:“池泠,沈知許那邊我會親自去感謝他。另外,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直覺告訴我沈知許是一個很危險的人,你最好和他保持距離。”

“這個你放心,我剛見到沈知許時也認為他有些陰鬱,但其實他是個很熱心的人。”池泠聽岑韻舟這麼說,想到了第一天見到沈知許的場景。

她當時還以為沈知許是個壞人,卻沒想到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頻頻麻煩對方幫忙。

沈知許很溫柔,就連說話都是慢條斯理的。相處久了她已經無法再將他與“危險”二字聯係起來。

更何況,在那種危急的情況下不顧生命地救下她和岑韻舟,足以可見沈知許的人品。

周圍冷意更重,池泠又和岑韻舟聊了幾句,就匆匆掛斷了電話,鑽到了溫暖的被窩裡。

為什麼四月天突然這麼冷?池泠在床上躺了一會,決定下樓找點事情做。

下樓路過櫥櫃,池泠鬼使神差地打開櫃門,將小貓擺件拿在了手中。

瓷器的質感觸手生溫,栩栩如生的小貓朝池泠慵懶地笑著,可愛極了。

不知道小啞巴現在到底怎麼樣了。以他小時候的長相,想必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高大帥氣的男人。

噩夢帶來的恐懼煙消雲散,池泠看著手裡的擺件,心裡好笑道:小啞巴小時候對自己這樣好,自己還做夢編排他,實屬不應該。

有人說,做夢夢到一個人,說明是這個人在想念自己。那她昨天晚上做了一夜的夢,小啞巴定是很想自己了?

池泠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她隻是小啞巴幼年時的短期玩伴,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算現在她站在他麵前,他也隻會把她當陌生人。

池泠將手中的小貓擺件放回櫥櫃中,看著它溫柔地笑了笑。

不管小啞巴記不記得她,他都是她童年時最好的玩伴,是她心裡的好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