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先跟我回去處理一下傷口。”池泠皺著眉頭說道。柵欄上的鐵絲已經生鏽,傷口這麼深,感染破傷風就麻煩了。

看沈知許還想推拒,池泠不容拒絕地拉著他的另一隻胳膊把他帶進了院子裡。

打開屋門,池泠從鞋櫃中拿出一雙男士拖鞋放到沈知許麵前。

沈知許沒有進門,池泠看他站在屋門外盯著地上的拖鞋,以為他有潔癖,立刻開口解釋道:“鞋子是新的,前幾天剛從超市買的,已經洗過了。”

沈知許抬手看了眼手腕上的表,麵露難色:“時間不早了,我們兩個人在一個房間會不會不太方便?”

池泠看著他還在不停滴血的手臂,心中焦急:“都什麼時候了,就彆在意這些了,趕緊進來吧。”

她沒想到,都已經傷成這樣了,沈知許還有心思在意男女有彆。剛剛他冒著生命危險救下了她和岑韻舟,她沒有理由去懷疑沈知許的為人。

聽了池泠的話,沈知許這才進門換上了拖鞋。池泠把他安置在沙發上:“你在這裡稍等一會,我去拿醫藥箱。”

說完,池泠轉身離開客廳。等她離開之後,沙發上的沈知許收起了那副無害的模樣,他盯著自己滴血的手臂,嘴角緩緩掛上了一絲得逞的微笑。緊接著,他的視線突然被櫥櫃裡的一個物品吸引。

池泠拿著醫藥箱出來時,沈知許正站在櫥櫃前透過玻璃細細地打量放在裡麵的小貓擺件。

“很漂亮吧,這是小時候一個朋友送給我的。”池泠道。看到櫥櫃裡做工精致的小貓擺件,也勾起了她年少時的回憶。這是池泠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個禮物,她一直好好保存在身邊。

看到池泠打開醫藥箱,沈知許收回目光,重新坐回沙發上,順從地抬起手臂。

“有些疼,稍微忍耐一下。”池泠拿出雙氧水將傷口清洗了一下,然後用浸透碘伏的棉球細細地為沈知許的傷口消毒。

傷口的血漸漸止住,池泠用紗布簡單包紮了一圈。她擔心弄疼沈知許,可他全程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是很重要的朋友嗎?”沈知許突然問道。

池泠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沈知許是在接上一個話題。

“其實我已經不記得他長什麼樣子了,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隻記得他是個啞巴。”她隻模糊地記得,送她擺件的那個小男孩身材在同齡人當中格外瘦弱,有著白皙的皮膚和大大的眼睛。第一次見到他時,池泠甚至以為他是個女孩。

“我很感謝他,這是我童年收到的唯一的禮物,這個禮物陪我度過了很多難熬的日子。”

幼年時孤兒院的日子並不好過,爭搶東西的事情時有發生。為了保住這個禮物,她很是費了一番心思。每當她遇到不順心的事情時,總會拿出它偷偷玩一會,每當她情緒低落時,也會對著它默默傾訴自己的不開心。

這個小貓擺件對池泠來說,不僅隻是一個冰冷的死物,更像是她的朋友、她幼年時的精神寄托。

沈知許用夾子夾起一個新的棉球,輕輕捏起池泠的右手,將碘伏塗抹在她的小指指甲上。沈知許的大掌籠著她的手,動作中有種說不出的曖昧。池泠想要將手抽出,卻沒能實現。

不好意思讓傷員給自己處理傷口,池泠開口道:“我自己來就好。”

察覺到池泠的閃躲,沈知許手上的動作依舊未停。他的手很涼,池泠的手不由自主地蜷了蜷。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塗完碘伏後,她的手指好像瞬間沒那麼疼了。

“你以前是不是過得很辛苦?”沈知許問道。

“一路走到今天,便覺得以前的那些苦也不算什麼。”

說完,池泠陷入了短暫的沉默。她童年時過得的確很苦。孤兒院的老師們很好,但院裡的孩子實在太多,他們沒有精力照顧到每一個人。

可同時她也很幸運。在她十歲的時候,政府在孤兒院旁邊建了一座學校,專門為了幫助他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孩子。她知道學習的機會來之不易,從小到大都一直拚命學習。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她順利考入了一個還不錯的大學,找到了一個還不錯的工作。一路走來,雖然艱辛,但一切都值得。

冰涼的觸感突然離開,池泠這才發現自己的小拇指頭上已經多了一個包紮精致的蝴蝶結,和沈知許胳膊上歪歪扭扭的紗布形成鮮明的對比。

沈知許沒再說什麼,站起身和池泠告辭:“我的私人醫生已經到了,後麵的交給他來處理,你早些休息。”

沈知許走後,池泠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想到他還沒吃飯,池泠走到廚房下了一碗麵,裝到了餐盒裡。

沈知許家的大門敞開著,池泠走到院子裡時,正好迎麵碰上了準備離開的醫生。醫生四十歲左右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燈光的緣故,他的麵色看起來不太好,臉色隱隱有些發青。

池泠剛想攔下醫生詢問沈知許的情況,沈知許已經打開屋門走了出來:“池泠?你怎麼來了?”

沈知許已經脫下了那件黑色的襯衫,換上了家居服。簡單的家居服穿在他身上,竟也被穿出了慵懶隨意的感覺。

不同於以往的一絲不苟,這樣的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加親和。池泠走上台階,將手中的餐盒遞給沈知許:“今天太晚了,我煮了一碗麵,你先簡單吃一些。”

沈知許接過她手中的飯盒,笑得和以往一樣溫柔:“謝謝,我很喜歡。”

池泠將餐盒送到沈知許手中便離開了。她本想追上剛剛那位醫生再詢問一番,卻發現醫生已經消失地無影無蹤。

池泠心中一陣奇怪,她剛剛來時明明看到路上沒有停車,醫生走路離開沈知許家大門,和她隻不過是前後腳而已,這麼快就沒影了?

她走到自己家門口,卡車急刹車的痕跡還留在路上。門前這條路以往幾乎沒有什麼車經過,池泠怎麼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那痕跡離她和岑韻舟所站的地方幾乎隻有一步之遙,池泠感到一陣後怕。她不敢想象如果岑韻舟在她這裡出了什麼事,她該如何給岑佳交代。

幸好沈知許的及時出現,才挽救了這一切。

深夜,池泠洗完澡躺在柔軟的被子裡,卸下了一整天的疲憊,她很快進入夢鄉。等她呼吸均勻後,漆黑的房間中出現了一個人影。沈知許坐在池泠床頭,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其他動作。

他的眼神依舊充滿了依戀,卻少了以往的偏執和瘋狂。他的眼神從池泠的麵容上滑過,最終停留在手中的小貓擺件上。擺件是陶瓷做的,因為年代久遠有些褪色,小貓圓滾滾的肚子上麵有一道淺淺的裂痕。

是童年唯一的禮物嗎?

死後,沈知許好像很久都沒有回憶過生前的經曆,盤旋在他“腦海”裡更多的是一種執念。

可今天晚上的事情,卻是實實在在地勾起了他童年時的回憶。他是早產兒,小時候一直很瘦弱,加上父母在外打拚常年不在家,他一直是同齡人熱衷於欺負的對象。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被大孩子們欺負變成了他的家常便飯。

他們騎在他身上,讓他學狗叫,用水彩筆在他臉上畫各種很難洗掉的圖案,肆無忌憚地搶走他身上的零花錢……

小孩子的惡意比成年人更加直白,絲毫不加掩飾。他沒有反抗的能力,隻能默默吞下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這讓他本就內向的性格變得更加陰鬱,那幾年甚至無法開口說出完整的一句話。

直到那個勇敢無畏的小女孩出現,他備受欺淩的生活終於有了改變。

她用石頭趕走了那些欺負他的孩子,把他從地上拉起來。她幫了他,卻對他沒什麼好臉色,隻是冷冷地告訴他:“懦弱和妥協隻會換回變本加厲的欺負,我最看不起你這種懦弱的人。”

她不喜歡和自己玩,但每當欺負他的人出現時,卻總是會露出凶狠的表情將他們趕走。那些人罵她是瘋婆子,她就拿棍子把他們打得吱哇亂叫。慢慢地,那些人不敢再來欺負他。

她就是自己小小世界裡唯一的救世主。

她雖然不願意和他玩,但久而久之,他也摸清楚了她的喜好。每當她經過便利店時,視線總會在門口掛著的橡皮糖的包裝袋上停留許久。

當他將橡皮糖遞到她手中時,她果然沒有和以往一樣把他趕走。女孩看著手中的橡皮糖咽了口唾沫,卻又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將橡皮糖還回他手中:“討好也一樣隻會換回彆人的得寸進尺。”

他打開包裝袋,從裡麵拿出一顆糖放到她嘴邊,她才終於接了過去。

她終於不再一直是那副冷臉,雖然仍不情願和自己一起玩,但偶爾被他纏得煩了也會和他說上一兩句話。

為了和她成為更好的朋友,他攢了很久的零花錢,終於買下了這個漂亮的小貓擺件。在他心裡,她就和小貓一樣,看起來軟萌,實則卻有著尖利的爪牙。

有了這個小貓擺件,他也終於如願以償地知道了她的名字。

她叫池泠。

池塘的池,清泠的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