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哈哈哈哈”急促的喘息聲中蘊含著巨大的痛苦。

劇烈的疼痛讓薑燃無法完整地呼吸,手指緊緊攥著被子,企圖把痛苦卸出去,但是柔軟好像並沒有帶來力量的反饋。手又握住冰涼的病床欄杆,指節發白,如果能捏碎欄杆是不是身體的疼痛就能轉移一點。薑燃分不清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疼痛占據了她的全部心神。

突然,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完全包住了薑燃的一隻手,緊緊握住,微微顫抖,好似這雙手的主人和薑燃一樣正經曆著非人的痛苦。

“薑燃,不怕。薑燃,不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一定不會有事的。”男人的聲音顫抖,薑燃感覺似乎是在耳邊,又好像來自天外。

疼痛,還是漫長的疼痛。一切語言的描述都顯得蒼白,這種疼痛好似把薑燃切割了,切割在每一分每一秒裡,時間無限拉長,痛苦無限放大。

“可以生了。”一個遙遠的聲音宣告了薑燃即將麵對的酷刑。

疼痛抽乾了薑燃全身的力氣。

兩個醫生把薑燃架起往產房送去。身體完全由醫生支配,疼痛蒙蔽了全部的薑燃。

恐怖!未知的、可怕的事情正在發生。

“薑燃,你好好生,不要害怕啊!沒事的,每個女人都要這麼走一遭的。很快的,孩子出生了就好了啊。彆怕啊。”楊雲秀囁嚅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口,“媽媽一直陪著你的,媽媽會保護你的,你一定會平安生產的。”

“醫生,醫生,有什麼事一定要及時通知我們家屬啊,大人最重要,拜托你了醫生。”高沛蘭雖然擔心,還是保持著理智,有條不紊地安排著薑燃生產的事宜。除了擔心,迎接新一代的喜悅更是讓高沛蘭無比期待下一刻的到來。

“薑燃,我等你。”鄭覺新還是第一次看見女人生產,這種痛苦超出了他的想象。此時,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感充斥著他的胸腔。

產房外守候著薑燃的媽媽、婆婆和丈夫,是對薑燃生產最關心的3個人。女人生產,男人大多是缺位的。男性天然地認為除了懷上是男女共同努力,生產就隻是女人一個人的任務。鄭覺新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出於對知識的尊重,他請假來到了這個女人的刑場。

被醫生駕進產房的薑燃眼球轉動,迷茫地看著正在發生的一切。整個人好似被一層玻璃罩著,聽著外麵嘈雜的聲音,好像很多人在叫我?薑燃滿是疑惑,但是給不出任何回應。

胎兒的產位不正,一位醫生用力扭著薑燃的肚子,努力把胎兒轉到一個正的方向。一位醫生喊著,讓薑燃用力拉,像拉屎一樣拉,使勁用力。薑燃聽話地用力拉,助產士使勁地推著薑燃的肚子。

這種疼痛讓薑燃有片刻清醒,肚子傳來的痛感讓她以為自己會被壓爆肚子,活活痛死在這張產床上。

“我xx你MM!我不要生孩子!我要痛死了!讓我死吧,M的,好痛!狗R的,哪個人渣讓我懷孕的!你D的!我生屁孩子!我不生!狗R的!”薑燃沒有力氣破口大罵,但是心裡把人渣父親、老天爺,甚至幫她生產的醫生都罵了一遍。

生產的體驗很壞!躺在產床上的薑燃感覺自己就是個胎兒容器,就是一塊死肉。產房裡的所有人都聚焦在薑燃的下半身,對著薑燃的肚子又擠又推,沒人關注薑燃的情緒,疼痛好像是理所當然、最不值一提的小事。在這恐怖的空間裡,薑燃失去了對自己身體的控製,眼前隻有那塊深綠色的手術無菌布和亮得晃眼睛的手術燈。身邊好像人影憧憧,但是沒人詢問她的感受,隻要儀器指標正常,孩子順利出生,這台手術就是圓滿結束的。

漫長的半個小時後,薑燃終於把孩子生出來了。醫生說,沒有側切,外麵也沒有撕裂,裡麵有點撕裂,稍微縫兩針就好了。

終於結束了,薑燃精疲力竭。恍惚中好像有人說自己生下了一個女孩。

1995年9月24日下午18時18分,薑燃魔幻地生出了一個小豬女寶。女寶重6斤8倆,四肢正常,無缺指多指,一切健康。

“燃燃,你醒了。餓了吧,你媽媽回去給你做飯了,應該快回來了。我給你泡杯奶粉,你先墊墊肚子。”薑燃的視線跟著聲音看到一位陌生的女士。女士的頭發有些微卷,一個清雅的荷花一字夾把耳側的頭發固定在後腦勺,形成知性的半披發,耳朵上是一對溫潤的珍珠耳飾,和這位女士的氣質相得益彰。很奇怪,薑燃明明不認識這位女士,但是在視線落下的這一刻,腦海中一個念頭飛速閃過——她是高沛蘭,是你丈夫的母親,你們相處和融洽。

“好的,謝謝媽,媽辛苦了。覺新呢?”嘴比腦子快,薑燃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

“覺新呀,他帶寶寶去檢查了,順便問問醫生寶寶的出生證、疫苗證啊,這些東西要怎麼辦,我們需不需要提供什麼資料的。”高沛蘭利落地打開母嬰奶粉,舀上滿滿2大勺,倒溫水、攪拌,一杯香濃的奶粉就衝泡好了,“你先喝點,辛苦你了,燃燃。”

母嬰奶粉是一早就為薑燃生產準備好的。

“燃燃,這是帽子,咱們一定要戴呀。月子裡得好好保養,這是一輩子的大事。明天,媽也會過來看看你和孩子,今天她就想來的,但是年紀實在大了,我們就都勸她,讓她好好等你,免得你也跟著操心。”邊說邊把一頂咖色的帽子戴在薑燃的頭上,這距離太近了,一股溫暖的味道不容拒絕地驅散了杯中奶粉的香甜。

雖然腦子已經搶回嘴巴的控製權,但是高沛蘭做得理所當然,行為中、眼神中的關心毫不作假,薑燃實在不知道該怎麼應對當下這個奇怪的情景。

“謝謝你。”麵的彆人的好意薑燃做不到無動於衷,但是“媽”實在叫不出口。

默默地喝著奶粉,打量著這個空間。

這是一間套房,門口位置有洗手間,床的右邊除了一張小桌子,還有一張雙人沙發,左邊是一張嬰兒床,床上是橙色的小被子。床尾有一個電視櫃,奇怪的是電視很古老,屏幕很小,整個電視很笨重,很厚,完全就是一個新的古董。

“薑燃,你感覺怎麼樣?”一個清朗的男聲從門外傳來。利落的短發,挺拔的身形,皮膚很乾淨,這是薑燃對這個男人的第一印象。

“還好。”這是薑燃的丈夫,叫鄭覺新。夫妻倆結婚半年就懷孕了,然後進入了老夫老妻模式。

薑燃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薑燃”,孩子是自己生的,但是!不是自己懷的,這不是自己選的人生。

又一個人出現,越來越不可控,越來越莫名其妙,也越來越真實。薑燃眉頭緊皺,水汽彌漫眼眶,很焦急也很委屈,不知道這到底是什麼情況,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經曆這一場痛苦,不理解自己造了多大的孽要替彆人生孩子。到現在,生產的疼痛還在身體裡,像潮水一樣有一陣沒一陣地向薑燃撲過來,好似要把薑燃澆滅。

“怎麼了?怎麼了?傷口很痛嗎?要不我去叫醫生。”鄭覺新把孩子放在薑燃的身邊,抬眼就是一雙發紅的盈滿水汽的眸子,心中一揪。他知道這次生產妻子遭了大罪,擔心有什麼後遺症,扭頭就想衝出去找醫生。

“不用!”薑燃急忙叫住鄭覺新,“有一些痛,可以忍受就是有些委屈。”

我去,鬼打牆了?!放我走吧!我真的不是‘薑燃’!又一次嘴巴快過大腦,薑燃有些崩潰,這麼親昵的話我對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真的說不出口的!

這具身體真的很喜歡這個男人,想親近但是又很羞怯,對他的關心很難拒絕。

“辛苦你了,燃燃,咱們再也不生了啊,我們有寶寶這一個就夠了,謝謝你。”對於為自己生下孩子的女人,任何男人都很難不產生憐惜之情。

“嗯”聲音嬌羞,“他也叫我燃燃了!”身體瞬間被點燃,喜悅從心臟向全身綻放。

瘋了!瘋了!什麼傻逼情景!一絲理智追在喜悅背後嚎叫。

“親家母,你怎麼走廊呀。走走走,先吃飯。”楊雲秀提著1個保溫桶,一個巨大密封的袋子走進病房。

不好打擾小夫妻倆的相處,高沛蘭在鄭覺新回到病房後就悄悄地退了出去。

“薑燃,感覺怎麼樣?我給你煮了甜酒紅糖雞蛋,你再不喜歡吃也得吃倆個,生完孩子都得吃這個,吃完對你好,也下奶。”楊雲秀風風火火,用病房裡的敞口杯把雞蛋盛出來,遞給薑燃,“吃不完的讓小鄭吃。親家母,我帶了飯的,但是不好拿,菜和飯就沒分裝了。我用了一件棉服包著飯盒,打車來的,應該還沒涼,這麼晚了湊活先吃點。”

“親家母真的太謝謝你了,你吃了嗎?”

“吃了吃了,我吃了才來的。有啥好謝的,我自己的女兒生產,我還能乾看著不幫忙啊。”

楊秀雲頭發梳得板正,皮膚很黑,手粗糙,但是衣服穿得嶄新、得體,和薑燃真正的母親很像。但是薑燃和母親並不親近,麵對這個和自己母親很像的“薑燃”的親生母親,什麼樣的態度好像都不對。

“挺好的。”薑燃接過雞蛋,默默地吃著。

“我也不愛吃紅糖蛋。”薑燃默默地想著,但是實在做不出讓一個陌生的男人吃自己的剩飯,再加上身體潛意識提醒著薑燃,鄭覺新愛乾淨,討厭碰彆人剩下的東西,所以薑燃努力地吃著。

一個蛋,兩個蛋,到極限了,還有兩個蛋,喝口甜酒紅糖水順一順,做足心理準備,還是不想吃。再喝口糖水……

“吃不下算了,本來就不是你一個人的分量。”楊雲秀奪過敞口杯,“吃點飯菜,免得晚上餓。”把飯盒遞給薑燃,“小鄭,還有2個蛋,你待會吃了吧,這是自己家裡的土雞蛋,香不說,廣播裡不是有什麼專家還說,營養價值也很高嗎。這段時間,你也是辛苦了,也要好好補補。”

薑燃還沒來得及阻止,楊雲秀就把什麼都安排好了。

“好的,謝謝媽。”鄭覺新是討厭碰彆人剩的東西,但也不是沒有情商,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拒絕讓丈母娘下不來台,畢竟嶽母也是好意。再加上薑燃是自己的妻子,孩子都生了,再忌諱也挑不到她身上。

吃完飯,東西都收拾停當,楊雲秀和高沛雲就回家了。薑燃和孩子就由鄭覺新陪床。薑燃才生產完,因為撕裂還縫了幾針,得再觀察兩天才能回家。

“你先休息,媽說你還沒下奶,寶寶先喝著奶粉。我出去打點開水晾一晾。”說完,鄭覺新就提著水壺出去了。

從醒來到現在,薑燃還沒有仔細看過這個自己親自生下來的孩子。

好醜!真的好醜,完全不值得我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時空,成為這個薑燃,生下她。薑燃看著這個小醜娃,沒有任何母愛產生,生孩子從來就不在薑燃的人生選項裡。結果莫名其妙,沒有任何征兆,災難降臨。

“我先休息了。”薑燃獲得了身體的控製權,雖然不知道時效到什麼時候。但是現在,麵對陌生男人,她沒有半點交流的欲望。

鄭覺新把孩子抱走,薑燃閉上眼睛,努力地感受著自己,辨析當下的處境。

聽這裡人的口音,空間應該沒變,這就是我從小聽到大的方言。但是看這裡的陳設,大概率不是自己生長的那個時空。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見這些人都知道他們是誰,但是我怎麼又沒有其他的記憶呢,所有的反應完全是這具身體的本能。一切好像沒有答案。

崩潰逐漸瓦解著薑燃的心理防線。

我到底在哪兒?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我為什麼會被囚禁在這具身體裡?

瘋了!真的是瘋了!狗老天!我不是“薑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