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沒在黑暗中,左手一下又一下地撕去右手食指上的皮,薑燃好似失去了痛覺,又或者說密密麻麻、一陣陣從食指上傳來的疼痛感能稍微削弱鬱結於心帶來的窒息感。一股微弱的血流從一個細小的傷口衝出,染紅了薑燃的指甲。
隻剩329元,還有半個月才能收到做槍手的尾款600塊。現在欠閨蜜4千,3千交了這個季度的房租,1千的生活費現在就剩這329了。工作沒有找到,距離過年隻有不到3個月了,去年算是畢業的第一年,沒有適應社會,所以沒有掙到錢,伸手向父母要了5千,交了來年打工的房租,剩了2千把年過了。今年又怎麼辦呢?
來不及細思這麼遙遠的問題,打開計算器,薑燃一分一厘地規劃著那329元,思索該怎麼安排才能度過這難堪的半個月。
先減去96元,這是10月份的物業費,已經不能再拖了。進入11月,話費必須要交,先交30元用著吧,剩下10塊可以等拿到600尾款再交。每個月初就是電費出賬的時候,這個也沒法拖,按照平常,電費平攤下來每個人40塊差不多。單數交水費,水費先不交,11月的物業費也先拖一拖。現在還剩163。
163該怎麼過15天呢,中間不能出任何意外,要能不花錢就不花錢。每周日紅土地老街趕集,花60塊錢去市場買菜,卡準時間,在快收市的時候去,多買點白菜、土豆,再買5塊錢的米線,美團優選上買一把8塊錢3斤的土麵,換著吃,或許這樣這15天不會太過難熬。
薑燃撕了半截麵巾紙,這個血怎麼越流越多!用半截紙把流出的血擦乾,半截紙把手指包住。
對了,紙和飲用水也沒有了!不用麵巾紙了,花14塊買一提卷紙,屁股和嘴巴已經沒有條件再分什麼高低優劣了。10塊錢一桶15L的純淨水,雖然重,雖然自提點離出租屋很遠,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沒錢,隻能自己做苦力。
身體或許有自我拯救的意識,明明情緒已經跌落穀底,生活的重壓已經讓薑燃完全喘不過氣,但是愁苦的線頭一轉過彎就是對未來生活的幻想。
黑暗,還是黑暗,亮著的隻有薑燃指尖下的手機屏幕和八匹馬都拉不回來的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等我找到月薪4千的工作,每個月留1千交房租,1千塊錢做生活費,兩百塊錢交當月的物業水電,還可以剩1800塊錢,這樣的話,我2個月就可以還完閨蜜的錢。如果11月份順利找到工作的話,那我可以在過年前就還完。甚至如果更順利一點的話,過年的時候我手上還能剩下2千塊錢過年。過完年,我再努力一點,8千塊的助學貸款我應該可以在5月份還完,這樣我身上就徹底沒有任何債務了。雖然借助學貸款的時候父母承諾他們來還,但是畢竟去年向他們一共借了7千,相當於助學貸款這錢他們已經替我還了。這樣也的確實在沒臉再開口讓他們還這助學貸款。要是一切都能這麼順利的話,明年暑假可以把駕照考了,然後周六、周日也可以像那個小姐姐一樣在C市周邊玩一玩了。如果找不到雙休的工作也沒關係,把錢還完了再慢慢找也行。”薑燃的腦子在努力拯救自己的心臟,編織著一個還算可行的未來,慢慢把攥成一團的心臟舒張開來。
伴隨著“啪”的一聲,刺眼的白光充滿整個客廳。其實薑燃在鑰匙轉動門鎖,閨蜜費力拉開入戶門、拔下鑰匙的時候就對這陣白光的到來有所預料。
“喵~喵~”和薑燃回來完全不同,這隻貓完全知道誰才是他的衣食父母。閨蜜包還沒放下,貓就在她的腳邊蹭了又蹭,叫聲又嬌又軟。薑燃一直很想不通,一隻公貓叫“丫丫”。現在看來,除了一開始認錯他的性彆造成的烏龍,和他本身流露出的氣質有很大的關係。
周二是一周中和周一一樣讓閨蜜討厭的日子,6點43,這個下班時間不算加班,但天已經黑透。進入10月份,閨蜜周內的生活日常就變成了天還沒亮就去上班,天已經黑透才能回到出租屋。一天基操是11個小時連軸轉,要是有活動,加班到晚上9點也不是什麼違背常理的事。
24年下半年,薑燃和閨蜜都很倒黴。薑燃一直沒找到工作,生活難以為繼。閨蜜原本隻是雞肋的工作變得比垃圾還讓她惡心,之前隻是早7晚7,到下半年,幼兒園無用的工作越加越多,早上還是一樣的上班很早,但是下班卻越來越晚,這學期已經加班很多次了,加上今天,一共按時下班2次。
自從開學,閨蜜的氣壓都很低,薑燃時常被閨蜜的低氣壓掃到。但作為一個無業遊民,或許不出現在閨蜜眼前才是不給閨蜜添堵的最好辦法。
“你怎麼不開燈呀?也不至於節儉到這個地步吧。”聲音透著疲憊,但是卻隱含著閨蜜自己也沒在意的關心。
“不是,懶得起來開燈。”薑燃知道下個話題會是什麼,天黑開不開燈對於她來說並不重要。
“你今天麵試怎麼樣?”
“不怎麼樣,這就是一個坑。一個托管老師一次性要帶4個學生,而且作業反饋要求超級高,每天都要一對一給家長反饋,還要各種拍視頻,煩得很。而且上班時間從下午4點半到晚上9點半去了。位置還很偏地鐵轉公交,晚上從機構到公交站,怕得很。”
“有啥子好怕的嘛?”
“我跟你說,我在那個機構附近看到‘雞’了,就是那個‘雞’,實在是太典型了,這是我在現實生活中第一次看到這類從業者。可想而知,那個地方有多亂。要是晚上,不知道會有多危險。但是我想不明白的是,學校就在這附近,為啥還會有那種服務的存在啊。”
“這種事情好正常嘛。隻要有需求就會一直有這種服務。”閨蜜對這個一點都不以為意,“那工資呢?待遇咋樣嘛?”
“雙休,2700一個月,什麼時候發,試用期怎麼樣,會不會打八折,這個我沒咋問。但是不交五險,一個月2700也太低了,而且上班還這麼晚,位置還這麼偏。”
“這有啥嘛。實際上你一天上班時間也不長啊。你下班肯定有同事一起嘛,到時候和同事一起結伴下班噻,這有啥呀,先掙著點是點嘛。”閨蜜苦口婆心,希望薑燃在拒絕這份工作前再多考慮一些。
“而且這份工作還不包飯,上這麼晚,吃飯怎麼解決真的很煩。”薑燃其實心中已經對這份工作判了死刑。
“到時候同事怎麼吃你就怎麼吃呀,又不是多大的事。”
“那當然了,又不是你麻煩,你幼兒園包飯又不需要考慮這些事。”這話薑燃隻敢在心裡嘀咕,她知道閨蜜和她講這麼多,這麼勸她都是從實際在考慮,是自己沒有道理。
“工作哪有十全十美的,找到一份差不多的工作就先乾著,到時候有了更好的工作辭了就是。是騎驢找馬,又不是讓你一份工作乾到頭、乾到死。”
“不是,我不是一直在努力找嗎?你是教師職業病進入中度了啊。”聽著閨蜜上下嘴皮一張就不斷往外吐的勸誡,薑燃突然就炸了。好像沒有征兆,又好像隱忍很久。
“我不是職業病,我是覺得你太消極了。”沉默在兩個人之間醞釀。但閨蜜也沒有更多的積極情緒反饋,她也很累了,生活從來就沒有對這兩個苦命的女孩高抬貴手過,終於還是抱怨出口,“乾一份工作埋怨一份工作,找一份工作看不上一份工作。”
“誰不埋怨工作啊!”薑燃話外之意就是,“前幾天你不還是埋怨加班,抱怨‘積極上進’的同事為了掙表現拖著你加班,難道你不埋怨工作?”隻是沒有說出口。
“這一份工作一天隻上班5個小時已經很好了,其他時間還能乾自己的事情。我一直跟你說,先找份工作乾著,就當兼職一樣,找到其他工作後換了就是。”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薑燃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眼睛發酸,逃也似地回到房間。閨蜜才下班,外賣還沒到。空蕩的客廳隻剩閨蜜一人。
薑燃覺得閨蜜真的太過分了,這段時間閨蜜在和自己交流的過程中總是帶著她自己都沒注意的居高臨下。
“難道我不知道要騎驢找馬嗎?難道我不想要儘快地找到一份工作嗎?這些都是我不想嗎?這份工作的環境、內容、通勤、薪資,沒有一項值得人去乾,到時候去上班的人不是你,忍受家長刁難的不是你,深夜公交轉地鐵、一個人往出租屋趕的人不是你!你當然能這麼輕鬆地說一天隻上5小時很不錯了!”薑燃滿心憤懣,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這麼背。
聽著外麵閨蜜吃外賣、刷視頻的動靜,薑燃也很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她有些懷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的問題。
快速衝了一個澡,薑燃把自己洗乾淨,躺在床上,看著手機,不知道可以做什麼。
閉上眼睛,紛繁的思緒快要把心臟擠爆了。
沉重的軀殼是閉上眼的薑燃最先感到難受的地方,身高167cm,體重200斤,肥胖讓薑燃躺在床上很難找到舒服的姿勢。薑燃是怎麼把自己搞到這麼胖的?一半歸功於遺傳的多囊卵巢,另一半歸功於薑燃敏感內耗的性格,像一隻陰暗的老鼠,無論受到什麼刺激,都選擇瘋狂地進食,然後把自己埋在陰暗的角落。肥肉就這樣在一次次的暴食中堆積。
複盤自己的工作經曆,薑燃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不順利。第一份工作接手彆人帶到二年級的一個班,既要當班主任還要教這個班的語文。薑燃每天7點50到崗,晚上處理家長問題到10點,周六周日還要處理各種上報,工作一個月來承受著各種巨大的壓力。薑燃不知道自己當時怎麼有勇氣接手這麼一個班,班上2個確診的特殊兒童,3個問題行為嚴重的學生,家長出了名的難纏。即使工作非常認真努力,付出了百分百的精力,但還是因為家長不滿意自己太年輕被投訴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努力家長還投訴自己,她以經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了。一場投訴讓薑燃的血涼了,她發現現在的教育和自己想要為之奮鬥終身的教育太不一樣了,現在的教育家長話語權太大了。而且這個班的融合教育根本就不是,學校完全沒有任何安置支持,隻是單純對薑燃這個班主任的壓榨。中途接手班級就是一個坑,薑燃的表姐提醒過的,但是畢業2個月還沒找到工作,薑燃急了,像隻兔子直愣愣地撞在木樁上,頭破血流。
第二份工作是在一家幼兒園做行政,算不上困難,但是辦公室的勾心鬥角讓薑燃心驚。三八婦女節幼兒園舉行活動,全園老師端著酒杯挨個向領導敬酒,這是薑燃第一次敬酒,油滑的交流讓薑燃惡心。大批的老師離職,工作磨合得差不多的搭檔也要離職,薑燃知道自己肯定應付不了。最後離職和幼兒園鬨得很難看,終於7月份順利離職。但是後麵,薑燃聽說,那個搭檔並沒有離職,她加薪了。
薑燃其實很羨慕閨蜜,她的工作是她爸爸幫她介紹的,待遇和基本情況她爸爸都幫她篩選過一遍,幼兒園在新區,是待遇最好的地區,一所新建的幼兒園,製度還不嚴,工作質量監測標準還沒建立,各種比賽、評選也還沒有成熟的參加模式、渠道。第一年的時候,閨蜜完全準點下班,周六周日完全是自己的時間,幼兒園的各種年禮、節禮也給得相當豐厚。薑燃不知道工作還可以找得這樣輕鬆。
畢業1年半,薑燃的工作沒有任何人提供幫助,父母就像是沒有一樣。一腳一個坑,除了正式的2份工作,各種麵試、各種應聘,薑燃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但是沒有半點效果。
薑燃不想和閨蜜比,不想和任何人比,但是自己的生活真的太苦了。
薑燃真的不想麵對明天了,要是可以一睡不醒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