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亦牽著她的手，把她一路帶到了毯子上，許優眨眨眼睛不明所以。

他笑了下，心裡軟軟的，聲音也跟著變得很柔和，“以後哥哥的房間隨便進。”

他想起之前媽媽說的話，“小優剛來家裡，會放不開，你做哥哥的要多照顧，也是你要求領養小優的，要把她當自己親妹妹看待，好嗎？”

當時沈亦沒懂其中更深奧的意思，點頭，直到今天看到飯桌上怯生生的許優，才理解了媽媽說的意思——妹妹在害怕，做哥哥的要好好保護。

媽媽總想要個弟弟妹妹，但爸爸不願媽媽受苦，所以徐蓮薏隻好另辟蹊徑，在家總愛問沈亦羨不羨慕朋友們都有弟弟妹妹。久而久之，知道媽媽的心思，每次他都會配合。再然後，沈居才也發現了，這件事就變成三人心照不宣的話題。

一次沈亦在家偷偷打開沈居才的電腦，在網頁裡搜索“如果爸媽不生小孩，該怎樣才能有弟弟妹妹”，第一個答案就是建議去福利院領養一個。接著他又找了附近可以領養的機構，剛好就有個福利院最近辦活動，發在網絡上邀請大眾參與。

看完沈亦才一愣——他居然真的有在考慮接受新的弟弟或妹妹。

按理來說初二的年紀參加這種活動太大了，但沈亦臉皮厚、人又機靈，逗得審核信息的姐姐們笑得前仰後合，順利參加了。

手工課的主題是創意七彩瓶，每張桌上有兩個瓶子和一排畫筆。活動室的課桌很大，一般是兩兩一桌，兩人共用一組畫筆。

沈亦進去時，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第三排邊上的許優——人人都搶著坐在靠窗邊，三三兩兩坐著，許優坐在最靠近牆一邊，還沒開始活動，就一個人安安靜靜畫著。

沈亦心中一緊，她會是他的妹妹。

許優在活動中並沒有表現得很全能，但她都願意努力去做。

他一直想象不出來他的妹妹應該怎樣，但見到許優後，他覺得他的妹妹該是這樣的，堅毅、明亮，宛若晨星般傲然獨立。

……

沈亦讓許優坐地上，轉身拿了一個箱子，放在她麵前，賣起了關子，說“這些可都是我的寶貝。”

她好奇地哇了一聲，很是捧場，看看框子，又抬頭看沈亦，極大滿足了沈亦的虛榮。沈亦隱約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作為哥哥，居然要妹妹哄著嗎？

打開一看，裡麵琳琅滿目，什麼競賽獎杯、畫了整整一本的畫冊、拍立得、照片……應有儘有。許優一直捧場地聽他介紹每一個東西的來曆，看他神采奕奕的表情，她仿佛也被點燃。

好優秀……她慚愧的低下頭，依舊附和他。

在孤兒院沒有那麼多傷春悲秋，一旦對著彆人分享的東西沒及時作出回應，彆人可能誤會。因為不想做奇怪的人，許優都會儘力作出反應。

一直站著的沈亦也像她那樣坐到了地上，收斂起自顧自的得意問：“是不是我一直說話，惹你煩了？”

她頭搖的像撥浪鼓。

沈亦：“那你為什麼看起來不開心？”

許優啞然，一下子想不出理由。

沈亦撐著下巴看她：“我一個人說了這麼久，你也跟我說說你的吧，我想聽。”

“我，我……我沒什麼可說的。”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話，許優臉都要低到地上了。

她局促抬頭看了他一眼，卻發現他一直在耐心看著自己。

許優莫名生出一絲勇氣，或許沈亦就是不一樣的。

“我沒有參加過比賽，你真厲害，我的生活沒什麼新奇的。”許優說。

“怎麼會！無論你發生了什麼，我都想聽！”沈亦認真地拉著她的手，“以後我就是你哥了，我會一直照顧你的。爸爸一直心疼媽媽不想讓她生弟弟妹妹，但我的好朋友都有兄弟姐妹，要不然就輸了！”

許優一邊覺得好笑，這有什麼好輸的，一邊覺得一直睜著眼有點難受，想偷偷擦一下眼眶。

沈亦把她拉進懷裡，學著爸爸安慰媽媽的樣子一下下摸著她的頭，沈亦睡衣的一部分濕了，“他們一放學就回家一起玩，我一個人多無聊。”

“媽媽其實也想要弟弟妹妹，總說家裡太悶，兩個小孩子鬨騰才省心呢。”

“為了實現媽媽的心願，也為了解決爸爸的憂心和我的煩惱，小優是萬眾矚目來到我們家的呢！”

許優被抱著的時候不敢動，她不知道現在做什麼是對的，於是什麼都沒做。等她發現的時候，眼淚已經沾濕了沈亦肩膀，她現在想做點什麼，許優想推開他，她怕弄臟沈亦衣服。

可沈亦沒能她掙脫，畢竟他比許優大了兩歲，許優還那麼瘦。

她眼鼻埋在沈亦肩上，呼吸不暢，但耳朵是通的，聲音從耳邊清晰傳來。沈亦的臉貼著她耳朵，他的聲音一字不落流入她耳中，跳到她心上，沉了進去——她之前從沒聽過這種說法，也從沒敢這樣想過。

孤兒院的老師議論時總躲著她們，以為這樣就能瞞過她們。

一次體育課結束後，許優作為體育委員清點完器材後想還給楊老師，但一直找不到人，下節課馬上就要上了，她決定去跑一趟辦公室，讓彆的老師聯係楊老師——她怕耽誤楊老師上下節課，體育課一直以來都是孩子們最喜歡的課程。

辦公室的門是鎖著的，許優剛想敲門，裡麵傳來班主任王老師的聲音，“誒呀，楚老師，我們班許優終於被領養了！”

“是嘛！那太好了呀！”

許優莫名放下手，想繼續聽。

“之前還在可惜，許優這麼懂事，照顧彆的小朋友又細心，怎麼就沒人願意領養她呢？跟她同齡的人本來就不多，加上她又……哎，要是許優嘴甜一點，就好了。”

“哪有，現在領養人都挑三揀四，要孩子乖，又要表現好，我看你們班許優可好著呢，一點問題沒有。”

“是啊，現在的人都要求孩子這樣那樣，自己都做不到，真是頭疼死了……”

“還有之前說要領養許優的那個男人，你們還記得不？”許優記得，那個男人看她的眼神就像一條油膩膩的蛇，讓她不自在。

“咋了咋了？那個在門口鬨一頓的二流子是不？”

“對！對！就是他！誒喲造孽啊。”

許優很好奇，但裡麵的聲音小了點，有點聽不清楚，於是她小心翼翼貼在門上，偷聽著屬於她的秘密。

辦公室在另一所小院裡，與孩子們隔開，這是老師們居住生活的地方，老師們平時辦公休息都在這兒，門口有保安，她跟門衛姐姐打招呼說還鑰匙才進來了。

一般是不讓孩子進來的。

雖說門口一般不會有人經過，但她還是緊張，攥著手心的鑰匙都微微出汗，連呼吸都覺得忐忑。

如果說剛開始偷聽隻是好奇，發現了大不了笑笑就過去了，老師們對孩子們都很好。但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為什麼不一樣？許優微張嘴呼吸著。

“後來他見過孩子，不是指明要小優嗎？讓他填信息資料，填到一半說要出去抽煙，後來半天不回來，我也準備要上課了想過去提醒下，他遠遠躲在一棵大樹後麵。我開始還找不著，以為他走了，還是珍華告訴我。我過去，聽見他跟電話那頭的人說「包你滿意」。”

“他信息都沒填完，知不知道我們還要審核，什麼叫包他滿意？現在都什麼社會了，這些都要看雙方意願！哪裡是他一個人能拍板的。”

“這人有點問題啊，後來他不是又說不領養了？”

“對啊！”

“哎！這種人，腦子裡不知道裝的什麼東西，就應該當場戳穿他！”

“我也想啊！可是後來，他也沒再出現了，你說氣人不氣人。”

許優沒再聽下去，她躡手躡腳走遠，裝作剛來似的跑過去。門內人聽到動靜後默契地停止說話，許優敲門，得到許可後走了進去。

聽到一聲微弱的吸氣聲，不知道是哪個老師，許優走到王老師桌前。

王老師激情的輸出被打斷——許優來的太突然，慌亂下她拿起一本書假裝在看，“小優啊，怎麼了？有事嗎？”不愧是教齡15年的經驗教師，王老師的反應很自然。

“王老師，體育課後我來還倉庫鑰匙，暫時找不到楊老師，請問您可以幫我轉交一下嗎？”

“當然可以啦！”王老師放下書本，接過鑰匙，親昵扶著許優的肩膀，“等下放學後來我辦公室找我哈，有件事要單獨跟你說。”

許優眨眨眼睛，點點頭，王老師好像跟平時不一樣。

“好了沒事了，去吧，好孩子。”

許優走了，轉頭看見很多老師看著她笑，她報以笑容、鞠躬。門再次關上，王老師看了一眼緊閉的門，這才回過神來，桌上的書是反的。

*

許優意識到這是夢時，霎時間眼前的一切劇烈晃動，像是一台壞掉的老電視機，巨獸早已消失，她思緒混亂，湧上許多恐懼感，夢中變幻詭譎，突然眼前有許多人影晃動，一張張沒有笑容的臉看著她，許優捂著臉，跌坐在原地。

難道，意識到夢的存在也無法控製夢嗎？

空白的記憶閃過一條白色的小狗，還有鋪天蓋地的冷漠和指責。

好想……就這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