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噶人項目三:吳瀧(3)(1 / 1)

聽到李燭的問話,國字臉一下子浮現出驚訝神情:“你竟然還知道周祈?”

國字臉的反應印證了李燭的猜測,她平靜道:“之前聽人提到過這個名字,但我忘了在哪兒聽到的了……好像是尤利果他們說的。”

聽到尤利果三個字,國字臉的腦中瞬間浮現了高爾夫球場上,那些丟人丟到姥姥家的一幕幕。

他的臉上浮出一層痛苦神色。

定下神來後,國字臉望著李燭道:“這個案例……怎麼說呢,有些敏感,一般很少有人提及。”

李燭驚訝問道:“為什麼呢?”

國字臉很是猶豫,再三確定四周無人,才壓低聲音道:“世界上總有些事情是敏感的,是世人不能輕易提及的……我們陰曹地府這麼一個龐大的係統,存在了幾千年,你覺得,是靠什麼做到的?”

李燭不明所以,十分困惑:“我們陰曹地府就是自然而然地就存在了呀,什麼靠什麼做到的?”

國字臉笑了笑:“任何組織和製度都不能靠自然而然就運轉起來,這裡麵,得靠一種人為的力量。”

李燭:“人為的力量?什麼人為的力量?”

國字臉:“比如權力,或者先知、皇權、信仰。”

李燭越聽越懵:“我明白陰曹地府的上層是有人管控的,比如,羅韋和楊霓可以管我們,嶽聞管羅韋和楊霓他們,羅韋肯定也有管他的領導,但是再往上走……”

想了想,李燭問道:“你的意思是,陰曹地府的最上層,也就是權力核心,是依靠先知、皇權、信仰維係的?”

國字臉沉吟著點點頭:“差不多,陰曹地府是一個龐大的組織,想要運轉起來,肯定需要一些人和製度才能做到。說實話,咱們和外麵的世界沒有特彆本質的差彆。”

李燭困惑不解:“外麵的世界?你是說,陽間世界?”

國字臉:“是的,世界就是一個草台班子,千百年來,都是靠你方唱罷我登場,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來完成運轉,而陰間陽間互為表裡,自然大差不差。”

李燭越來越聽不明白了:“你說得好繞,我聽不懂。”

國字臉試著解釋說:“你學過陽間的曆史吧?”

李燭:“對,我在陽間學過曆史。”

國字臉:“……差不多,那你對朝代更迭,權力運轉有大致了解吧。曆朝曆代,眾人明爭暗鬥的,都是為了那個至高無上的權力,那個拿到手就可以掌握天下全局的權力。”

李燭:“這個我明白。”

國字臉:“陰曹地府和這裡的種種規範也是如此,不是一蹴而就地建成的,而是經曆了漫長的曆史演變,權力更迭。”

李燭:“你是說,陰曹地府也被不同的人在不同時間把控過?”

國字臉:“對,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被不同的家族輪流掌權過。”

李燭:“那現在是誰家掌權?”

國字臉搖搖頭:“這是很高的機密,我也不知道。”

李燭:“哦……”

國字臉清了清嗓子:“但總之,這就是曆史規律,所以你一開始問的周祈,和這些東西有著不可說的關係,所以才如此敏感。”

李燭:“不可說?那你能說說嗎?”

國字臉:“……當然可以。當然,我所知道的也都是道聽途說加上自己的臆測,不一定準確。”

李燭:“說來聽聽。”

國字臉:“那我試著給你講講。你會被朝代歌吧,堯舜禹夏商周,春秋戰國亂悠悠,秦漢三國晉統一……”

李燭打住他:“會的,你接著說。”

國字臉:“你也知道秦掃六合得統一,焚書坑儒,二世而亡這些事情對吧。”

李燭點點頭。

國字臉舒了一口氣:“那就好講了。周祈是戰國後期時人,出生在一片腥風血雨風雨飄搖之中,那時,秦國正氣吞山河,一鼓作氣傾吞六國,勢如破竹,不可阻擋。”

“世人都以為,那是因為秦王本人有鴻鵠的誌向,有海納百川的心胸,文韜武略,連橫破敵,最終一掃六合,得天下統一。”

“但實際上,通過這一段時間的研究,我猜測事情可能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

李燭插話道:“你是覺得,秦王其實和陰間勢力達成某種協議,所以陰間助了他一臂之力?”

國字臉驚喜地說:“確實如此,我懷疑秦王通過某種方式得知了陰曹地府的存在,或者,陰曹地府當時的掌權人認為和秦王合作才能給自己帶來最大利益,所以兩股勢力聯起手來,改變了陽間格局。”

李燭:“可是既然秦王得到了陰間的支持,為什麼二世就亡了?而且,周祈在這裡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國字臉:“你問到了關鍵。秦國建立之前,陰曹地府的掌權人都是一個叫沈丘的人,而和秦王聯手的,叫做尤韌。秦掃六合之後,沈丘就徹底消失了,而尤韌和他背後的尤家開始把控陰間大權,直到幾百年後才被取代。”

李燭好像明白了什麼:“所以你想說,尤韌扶持秦王,是為了幫助自己奪得大權,之後秦二世而亡,可能是因為尤韌奪權後,秦王這枚棋子已經喪失了作用,所以尤韌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秦國直接滅掉了?”

國字臉審慎地說:“講實話,其實我也不能確定這一切都是怎麼回事,你剛剛說的其實也是我的猜測,但是陰曹地府的史料對這一段時期的記載十分模糊,語焉不詳,有些地方甚至自相矛盾,所以一定是當時的當權者想刻意隱瞞什麼。”

李燭:“看來,所有關係到權力鬥爭的事都會變得敏感,想必周祈的案例也和這些脫不了乾係。”

國字臉點頭:“沒錯,周祈這個人死的時候其實陽壽未儘,按照立項部本來的規劃,他應該活到五十多歲再嘎掉,但實際情況是,他二十歲就死了。”

“死亡原因,就是因為焚書坑儒。”

李燭:“所以他是個儒生,在秦皇時期被坑殺了?”

國字臉:“根據檔案部的記載,他是這麼死的。考慮到他當時其實陽壽未儘,這個死因很可能是其他人故意加諸他身的。”

“因為那個年代距離現在已經很是久遠,我也沒有太多資料,但我所能看到的記載是自相矛盾的,比如,有的地方說,周祈其實是法家的擁護者,是秦王最重用的那撥人之一。”

“有的地方卻說,他一直師從一個儒生,所以在秦朝建立後被牽連。”

說到這裡,國字臉的神情再次變得無比嚴肅:“如果要我猜測,既然這些史實明顯互相矛盾,那背後一定是因為陰間有人一定要周祈嘎掉,所以不惜要在他陽壽未儘的時候痛下殺手。”

李燭:“這個人……有那麼重要嗎?”

國字臉:“這些我們都無從得知了,我知道的是,正因為這件事牽扯到陰曹地府最為隱秘的權力鬥爭,所以曆代掌權人都不願意披露太多細節,更不希望像我們這樣的權力末端的人談論這些事情。”

李燭心裡突然一動:“所以,周祈具體是怎麼死的呢,我是說,除開表麵原因,他是被活埋的,還是燒死的,還是被什麼東西捅死的?”

國字臉看了看她懷中的《案例大全》,答道:“你那本書裡暗示的有。據傳,周祈是被一把尖刀刺死之後,再和其他儒生一起被放進坑裡。”

“編者注釋說,對於陽壽未儘的人,必須要采用一些非常手段才能將之徹底誅滅,陰間使者往往需要親自上場,而且要使用陽氣極重之物才能將目標成功誅殺。”

李燭:“陽氣極重之物?什麼東西具備這個特質?”

國字臉:“陰陽代表死生,所以帶著死亡氣息的東西陰氣重,帶著新生氣息的東西陽氣足。比如,墳場墓地就有揮之不去的陰氣,而嬰孩出生之地自然充滿陽氣。”

一道閃電在李燭腦中快速劃過,一刹那間,一個想法在她心中完成了播種、生根、發芽。

她笑了下,對國字臉表示了由衷的感謝:“國字臉,謝謝你今天告訴我這麼多,給我答疑解惑。”

國字臉臉上再次燒了起來,連忙擺擺手:“小意思,我們都是新入職的,理應互相幫助。”

李燭:“這一段都是你在幫助我,我這個學渣好像沒什麼能幫到你的。”

國字臉的心裡瞬間閃過一些奇怪想法,於是他的臉一下子變得有些紅潤。

“咳咳”,國字臉輕咳幾聲,把腦中的想法蓋去,笑道,“彆這麼說,你今天幫我梳理了思路,這幫了我很大的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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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快進到當日下午。

李燭通過吳瀧給她的下一世窺探權,得知範思嬌的下一世左展顏今天早些時間會出生在京市第三人民醫院。

她和國字臉在圖書館分開後,就徑直來到醫院的婦產科。

在這裡,她確實見到了剛剛出生幾個小時的左展顏,還有她這一世的家人。

之前,她給吳瀧發過信息,對他行使特權給自己了下一世窺探權表示感謝,並且問他願不願意和她一起看一看左展顏。

吳瀧自然是爽快地答應了,在他趕過來的時候,正好碰到走廊裡的劉夢和孟磊。

那是一段二人都沒意料到的插曲,於是二人隔著這對小情侶,看著對方。

吳瀧望著嵌在胸口的銀色剪刀,整個心臟胸腔都被一種不可思議的荒唐填滿。

慢慢地,他抬起頭,定定地看著近在咫尺的李燭。

半晌,他開了口,聲音顫抖:“你……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燭的臉上劃過一絲痛苦,但很快,她近乎麵無表情地陳述:“為了成全你啊……成全你和吳天航,你們這麼多年都不能真正在一起,不就是因為你們兩個陰陽有彆嗎。”

吳瀧詫異地看著她,之後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嘴角淌出。

激烈的疼痛下,他彎下腰,一手扶著牆,用儘全身力量才勉強站著。

思考了很久,吳瀧才緩慢抬起頭,對上李燭那雙乍看好似波瀾不驚,細看下好像蘊藏著無限悲傷的眼睛。

他艱難地開了口,聲音因為疼痛而顫抖虛弱:“你從哪裡知道的這個……陰陽兩隔的人不能終成眷屬?”

李燭如實答道:“尤利果告訴我的。”

巨大的驚駭如龍卷風過境一般席卷了吳瀧的整個腦海,無數念頭和猜測如走馬燈一般在腦中交替閃過。

他思忖許久,問道:“他為什麼要告訴你這個,他還告訴你什麼了?”

李燭搖搖頭:“沒有彆的了。”

吳瀧近乎咬牙切齒道:“騙子,他肯定還告訴你其他的事情了,比如,怎麼才能嘎掉我。”

他低頭看了看插進胸口的剪刀,那裡,鮮血已經染紅了他的白色T恤。

抬起頭後他說:“這不是偶然,你才入職多久,不會知道隻有聚滿陽氣的利物才能真的傷害到我,是尤利果告訴你的。”

李燭見他識破,也不再瞞,乾脆直接和盤托出:“沒錯,是他告訴我的,他跟我說可以參考周祈的案例,之後是國字臉幫我講解的。”

吳瀧聽著李燭搞謀殺的心路曆程,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猶豫片刻,他定定看著李燭眼睛,不願錯過裡麵一絲一毫的變化,輕聲問道:“既然對這些你都可以直言不諱,那我問你的第一個問題,為什麼要撒謊?”

李燭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她便鎮靜地問:“我怎麼撒謊了?哦是了,我沒把原因說全。我嘎掉你,不僅僅是為了成全你和吳天航,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頂著吳瀧如手術台上無影燈一樣的審視目光,李燭一字一句清晰道:“我也是為了立功,你被通緝了1425年了,如果我能把你抓回去,就可以在履曆上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對以後的升職加薪肯定十分有利。”

“再說了,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你就對所有人宣告說,隻要有人能製定出噶掉你的完美計劃,你就會乖乖就範。”

“怎麼,現在後悔了?”

吳瀧搖搖頭:“所有人都會死,我自然也不例外,總有一天我要經曆這些的……如果你是最終的那個執行者,我會很欣慰。”

“但是李燭,你還是沒有說實話。”

吳瀧一錯不錯地盯著李燭眼睛,目光如一隻手,在她眼眸深處反複翻騰,似乎想將一切埋藏起來的秘密找出來。

“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噶我。”

李燭沉靜如水的目光終於出現紊亂的漣漪,漸漸蓄成波浪,她的心裡翻江倒海起來,直欲將那個壓在心底最深處的秘密翻到表麵。

最後的理智如一張堅硬的鍋蓋,摁住已經燒開的滾滾沸水。

她挪開目光,不願再直視吳瀧的眼睛,輕聲道:“沒有彆的理由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還要一再追問。”

一道猩紅鮮血從吳瀧嘴角緩緩淌下,在蒼白如紙的臉色的映襯下,他的眉眼顯得格外漆黑深邃。

他伸出手,冰涼修長的手指緊緊握住李燭的手。

李燭不禁哆嗦了一下。

“看著我。”吳瀧的聲音十分輕柔。

李燭沒有反應。

“看著我。”吳瀧的聲音依然充滿了溫柔,如四月的風,如草長鶯飛。

李燭兀自對著醫院人來人往的走廊,目光空洞地看著人流在眼前滑過。

“看著我,李燭,我都要死了。”吳瀧第三次說道,這一次他的語音裡添了一分不容拒絕。

李燭終於緩慢溫吞地將目光挪到他臉上。

她看著他嘴角的鮮血,看著他黑沉深邃的眼底翻騰著一股灼熱的情感。

一種宿命般的預感突然在一瞬間占據她整個內心。

強大的直覺下,她定定看著他的眼睛,再也沒有絲毫躲避。

如她預想般那樣,吳瀧開了口:“陰陽兩隔的人不能修成正果,所以李燭,等我死了,能追求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