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當天上午。
10點左右,李燭來到圖書館門口。
陰曹地府有許多處圖書館,設立在世界各地,但距離李燭比較近的隻有一座中等規模的建築。
陰曹地府已經存在了幾乎無限長的時間,在科技網絡發展之前,所有的資料都口耳相傳,彙集成冊,變成圖書館的大部頭,被一代又一代的工作人員調取閱讀。
最近十幾年,由於嘎掉的人裡有愈來愈多的程序員,大家來到陰間後乾脆發揮餘熱,開發了涼風搜搜搜索引擎,將許多資料都轉移到了app上。
但若乾年來,陰曹地府積累資料浩如煙海,所以許多來不及上傳的資料,或者那些涉及機密的記錄,仍然以最原始的形式,躺在紙頁泛黃的古老書籍裡。
今天,李燭過來,就是為了調閱一本叫做《案例大全》的大部頭。
書裡麵記錄了古往今來所有的噶人案例。
前一天尤利果的話言猶在耳:“你有空的時候可以翻翻《案例大全》,裡麵的噶人案例超乎你的想象,而且這本書圖文並茂,深入淺出,對新手也很友好。”
這麼說著,尤利果刻意壓低聲音:“你去找找周祈的案例,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李燭徑直走進了眼前這座不起眼的灰色二層小樓。
這座建築至少有一百年的曆史,一進門,一股陳舊的味道便撲麵而來。
裡麵的光線有些幽暗,頭頂的老式吊燈全數亮著,李燭穿過鋪滿黑白格地磚的大廳,來到接待台前。
一個帶著紅色邊框眼睛的男人抬起頭,笑眯眯地看著她:“請問有什麼可以幫到您的?”
李燭:“請問《案例大全》在什麼地方?”
那個男人托腮想了一下,隨即指著不遠處的台階:“您從這邊上去,找到E區,那裡有六排書架,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案例大全》就放在中間的兩排——這本書總有人借閱,所以我們這裡備了好多份。”
李燭點點頭,在男人友善的目光中轉身走到樓梯口。
樓梯是老式木製結構,踩上去吱呀作響。李燭小心翼翼地踏著台階走上去,來到了二樓區域。
二樓稍微亮堂一些,陽光透過兩側的玻璃窗照射進來,如果仔細看的話,可以看到空氣中淡淡的浮塵。
李燭抬起頭,看見每一個區域都用字母標記出來,不遠處右後方的一個地方,清晰地標記著字母E。
李燭循著標記走了過去,那裡果然如接待台的男人所說有六排書架,每一格都滿滿當當地堆著各種大部頭的書。
李燭一眼就看到,中央的兩扇書架上整整齊齊放置著許多本暗紅色的書。
書背上是四個鎏金大字:案例大全。
李燭徑直走了過去,小心翼翼從中抽出一本。
暗紅色的《案例大全》十分厚重,少說得有一千多頁,令李燭暗自驚訝的是,她拿的這一本不僅並不顯得陳舊,而且看紙張印刷的狀態,甚至還有些新,似乎還沒被多少人翻閱過。
仔細看了看目錄,李燭便明白了這本書為什麼顯得頗新:目錄也是一份編年錄,所有的案例都按照時間年限一一羅列,最早的一批被統一列為“年代不可考”,接下來是夏商周,然後越過中間的幾千年,最後竟然羅列到三年前左右。
李燭不由咂舌:這些編者更新得還挺勤。
與此同時,李燭心中哀嚎一聲:這裡的案例多如牛毛,要想找那個叫周祈的案例,無異於大海撈針。
救命啊,要是邱珊珊或者國字臉在這裡就好了,他們學習那麼好,總有辦法在書裡篩選出他們想要的信息。
但現在,她要做的事是一級機密,所以她隻能靠她自己了。
她試著往後翻了幾頁,來到了“年代不可考”這一章。
這裡記載的案例非常簡略,有的隻有一句話就概括了,比如這個案例:
距今約3萬年前,原始人蘇珊在今天的非洲大陸中部受到野獸襲擊,在打鬥中頭部受到重創,很快死亡。
書頁裡的內容確實如尤利果所說,圖文並茂,比如在這個原始人蘇珊的案例雖然隻有寥寥幾語,但旁邊的配圖卻占據了半頁紙。
配圖上畫的是一個化石,旁邊有幾行小字敘述,大致意思是蘇珊早就灰飛煙滅了,這個化石是她唯一留下的東西。
翻到下一頁,整張紙上畫的都是蘇珊被攻擊的過程——莽莽的非洲大草原上,一群猛獸從遠方咆哮奔來,一個穿著獸皮的原始人驚恐地看著遠方,手裡握著象牙一樣的東西作為武器。
再翻到下一頁,野獸已經撲到蘇珊身上,瘋狂撕咬。
李燭:……我也不想知道這麼多細節啊喂。
這樣翻了幾頁,李燭有些沒有頭緒。
就算她對這些原始人的案例了如指掌,倒背如流,對她噶吳瀧的這個目標又有什麼幫助呢?
吳瀧又不是原始人,她也不能從空中變出一群野獸,把吳瀧大卸八塊吧。
也許是因為她在上麵待得有些久了,隨著一陣樓梯的吱啞聲響,剛剛那個戴著紅眼鏡框的男接待員探著頭,親切問道:“請問您需要幫忙嗎?”
一邊說著,目光挪到李燭手上,於是他立刻露出欣慰笑容:“原來您已經找到《案例大全》了!我看您在上麵半天沒下來,還以為您需要幫助呢。”
眼見男人就要下樓,李燭連忙叫住他:“誒等一等——”
男人好奇回頭,李燭問道:“請問,您知道周祈的案例大概是什麼年代的嗎?”
男人的神情突然嚴肅了一下,眼睛也微眯起來。
他的目光甚至透著審視的意味,半晌才問道:“那是秦朝時候的事,怎麼,您對這個案例特彆感興趣?”
李燭有點不明所以:“對,啊也不是,我就是……聽彆人說起過。”
男人眉頭微皺:“這可不是什麼好的案例,談論這種事情的人,也不會是什麼正經人。”
李燭一下子很是局促:“我……我就是和人出去吃飯的時候,聽隔壁桌的人說了幾句,再加上我們新入職的陰間使者會定期考試理論知識,所以我就想多學一點。”
男人聽她這麼說,目光一下子柔和下來,身體也放鬆了許多:“原來如此,你還挺好學的。你是這一批新入職的陰間使者?”
李燭慌忙點頭:“對,前幾天才完成了入職考試。”
男人走過來,友好地伸出一隻手:“恭喜,入職愉快,我叫方靈寧,是這裡的圖書管理員,我在這裡已經好多年啦。”
李燭連忙握住他的手——在觸碰到他肌膚的那一刻,李燭感受到了一股徹骨的冰涼——但她還是努力遏製住了內心的疑惑,臉上迅速堆出笑容:“我是李燭,以後請多多指教。”
方靈寧笑著抽回了手:“不敢當,你以後要是想查什麼資料,歡迎來這裡找我。不是我自吹,我的外號是活百科,上下五千年的事,我什麼都知道。”
李燭露出驚訝和崇拜的目光:“哇,不簡單,您是怎麼做到的?”
方靈寧聳聳肩:“要是你看守一座平日裡沒什麼人光顧的圖書館長達很多很多年,你自然會活成我這個樣子。”
李燭內心OS:那可不一定,要是我做這份工作,肯定就天天刷視頻了,隻會對所有的電視劇和電影倒背如流。
她不想暴露自己的學渣本質,恭維道:“那還是很厲害啊,以後我要是有什麼問題,就來這裡問你。”
方靈寧十分開心:“那可太好了。唉,十年前,還偶爾有人過來問我問題,現在可不是這樣了,自從涼風搜搜上線之後,大家就都去網上答疑解惑了,再也沒有人來找我了。”
李燭有些同情地看著他:“那我找你,你每天都在嗎?”
方靈寧興奮地叫了一聲:“我每天都在的,這裡就是我的家,我沒彆的地方可去。”
李燭心裡迅速跳出了“你沒有朋友嗎”“你不出去玩嗎”等問題,但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唐突為好,於是隻是簡單地點點頭:“那我儘量抽時間過來找你。”
方靈寧很感動:“謝謝你,你真是個好人。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你彆看涼風搜搜現在挺火的,實際上,它的數據庫和我這圖書館的資源相比,就好像一粟掉進了滄海,一毛混進了九牛,真的不值一提。”
李燭驚訝道:“是嗎?”
方靈寧:“當然,涼風搜搜才存在了幾年,陰曹地府存在了多久?有很多東西都散落在曆史塵埃中,沒太多人知道,實際上,要是有人有心,花個一年半載的看些曆史古籍,”說著,他放低音量,“能學到好多不足為外人道也的東西。”
李燭立刻來了興趣:“比如什麼,上古秘術,奇聞軼事?”
方靈寧全然沒了之前的防備和警惕,微笑道:“不止這些,我這裡就像一座藏滿天機的宮殿,要是有人能把這些都參透了,那可不得了嘍。”
李燭:“曆史上有人參透過這些東西嗎?”
方靈寧:“既然叫天機,就很難完全參透,當然,曆史上也有極個彆的特彆有時運的人,各種機緣巧合下開悟了一些,這些人要麼成了先知,要麼乾成了大事。”
李燭越來越感興趣了:“比如呢,像孔子,周文王,秦始皇這些,他們算是參透了天機的人嗎?”
方靈寧望著她,神秘地笑了笑:“他們啊……他們都是活人,到不了我這個地方的,自然沒機會參透我這裡的奧妙。”
李燭十分不解:“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些人死了之後,明白了這裡的機密,然後乾成了一番大事?”
有那麼一陣子,方靈寧笑而不語,望著李燭求知如渴的眼神,他最終還是淡淡笑道:“是也非也,很難一言以蔽之。你才剛剛入職,這些東西以後再慢慢了解吧。”
李燭還想再問些什麼,卻被方靈寧截住話頭:“我扯遠了,不好意思,太久沒怎麼和人說過話了,所以一下子變成話癆了,你既然找到了《案例大全》,咱們就下樓,我給你辦理借書手續。”
說著,他竟自顧自地走下樓梯。
李燭緊緊握住手裡的《案例大全》,沉思片刻後,也追隨著方靈寧下了樓梯。
剛剛走下去,好巧不巧,國字臉正好走了進來。
見到李燭,國字臉非常驚訝,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李燭??你怎麼來了??”
“我的意思是說,你怎麼這麼早就來了??”
李燭有些無奈地看著他,舉了舉手裡厚重的書:“我,我來借書了。”
說完,她自己都有些不相信。
她是個學渣,不好學不上進不喜歡看書,這件事地球人都知道。
現在,她跟國字臉說她來圖書館借書,而且借的不是什麼小說漫畫,而是這麼一部嚴肅的大部頭,這實在是不符合她的人設。
所以,國字臉的目光漸漸變得懷疑審視。
李燭正愁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一旁的方靈寧輕快地插話道:“借書手續辦好了!來,這個憑條你收好了,還書的時候彆忘了帶過來。借書期限是一個月,但是,如果你想續約,隨時來找我!”
李燭連忙接下方靈寧遞過來的憑條,放進兜裡。
再次看向國字臉的時候,她平靜地說:“咱們陰間使者是有定期考核的,你不記得了嗎?”
國字臉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考試就是他的命根,他這個人,就是為考試而生的。
活著的時候,他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從高考大省衝殺出來,考到了名列前茅的學校。
在大學裡,他勤勤懇懇,三更燈火五更雞,天還蒙蒙亮的時候就在圖書館門口等著開門,夜晚再披星戴月地回到宿舍。
在勤奮好學的這條賽道上,沒有人能卷得過他。
然而現在,他的主場上,竟然多了一個陌生的身影。
李燭,這個入職多日卻連工作手冊都沒有翻一眼的人,這個入職考核考了倒數第一的人,竟然比他還早來圖書館,竟然比他還早開始準備下一次的考核。
這,震驚了國字臉的三觀。
以至於他已經無法正視李燭了。
難道,李燭的體內其實潛藏著學霸之魂?
那樣,豈不是好上加好,大大的意外之喜?
她不僅長得好看,還努力上進,這麼早就來圖書館看書,這真是太難得了。
這麼想著,他的目光移到了李燭手裡的書上——
“咦,你借這本書是為了……?”國字臉疑惑問道。
李燭半真半假地說:“想學習學習過完案例,為以後工作做些準備。”
國字臉非常欽佩地讚歎:“你真是太上進了,這本書很難啃的,一般都是有了幾年工作年限的陰間使者才會來借閱。”
李燭笑了笑,轉移話題道:“既然來了,咱們就聊聊你之前提到的項目篩選機製?”
國字臉的臉上浮起一層由衷的自豪——之前,他花了很大功夫研究出了一套科學的項目篩選方法,他十分自信,隻要使用他的方法,就一定能準確評判出每一個項目的難易程度。
一般來說,國字臉絕對不可能這般輕易地分享他的研究結果,但是如果能讓李燭開心,他做什麼都願意。
國字臉:“當然,那咱們找張桌子坐下,我給你看看我的思維導圖?”
李燭點點頭表示同意,看到一樓角落裡有幾張空桌子,便指著那裡:“那我們去那裡。”
國字臉跟著李燭穿過一排排塞滿大部頭書籍的架子,來到角落裡的桌子前,李燭從兜裡掏出紙巾,將桌椅仔細擦拭一番,才放心坐下。
剛安頓下來,國字臉就迫不及待地從背包裡取出電腦,打開放在李燭麵前。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碩大繁複,像一株枝葉繁茂的樹一樣的東西。
這棵樹四處開叉,猛一看有些亂七八糟,但仔細看其紋理,好像又亂中有序。
李燭有點懵,她最不擅長處理這些複雜超綱的東西,於是她望著國字臉:“這是什麼?”
國字臉一臉自豪:“我的思維導圖,你得從最底下開始看。”
“哦。”李燭依照他說的,把目光移到最下麵。
屏幕的最下邊沿,有一個小方塊,上麵寫著:立項人是誰?
方塊上生發出十幾個分叉,從左到右分彆寫著立項部工作人員的名字。
李燭不明所以:“立項人和項目難度有什麼關係?”
國字臉露出一副“讓我來啟發啟發你”的神情,微笑道:“當然有關係,而且有很大的關係。立項部就那麼十幾個人,而每年需要立的項目卻成千上萬,要是平攤下來,那些入職年份少、經驗積累不足的人肯定做不完。”
“所以,立項部內部對工作是有分流的,那些經驗足的老員工會多承擔一些工作,他們經手的項目也更複雜。”
“那些新晉員工就少乾一些活,經手的項目也相對簡單直接,沒那麼多彎彎繞。”
望著李燭恍然大悟的表情,國字臉欣慰道:“所以,現在你明白為什麼了?”
李燭:“所以,如果你知道每一個員工的工作年限,就大概知道他們經手的項目的難易程度。”
國字臉非常驕傲,用一句不恰當的話來形容,甚至有一種孺子可教的感覺。
他續道:“就是這樣,那你再往上看呢?”
李燭便將目光又往上挪動一寸,發現每一個立項人的名字上方是一個方塊,上麵寫著“項目時長。”
這個很淺顯易懂,無非就是說,時間長的項目會更難做,短的項目更容易。
再往上麵,也就是整顆樹的下麵三分之一的分界點位置,寫著“死亡原因”,上麵分了兩個杈,分彆寫著“自然死亡”和“非自然死亡”。
國字臉問道:“憑你的直覺,是自然死亡的項目更好做,還是非自然死亡的項目更好做?”
李燭思考了片刻,答道:“自然死亡的更容易吧,因為你並不需要做什麼,隻需要等著自然災害的到來,或者等人壽終正寢。”
國字臉搖搖頭:“不,恰恰相反,自然死亡其實更難操作,因為想要讓目標在合適的時間和合適的地點嘎掉,必須要集齊天時地利人和。”
“比如,如果一個人要死於地震,你就必須要仔細規劃他/她當天的路線和行程,讓目標以合理的方式在地震發生時間出現在地震區域。”
“這件事情也許在理論層麵沒有難度,但實際操作起來,常常會遇到許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目標突然改變主意離開地震區域,或者目標本來要去地震區域辦事,但一個電話被人叫走,這些都有可能發生。”
“所以,遇到這種項目,陰間使者要做大量的背景調查、檔案研究,要對目標的家庭、職業、性格、平時的行動軌跡、最近幾周的安排等了如指掌,這樣才能應對所有的突發情況。”
李燭似懂非懂地看著他:“原來這裡麵這麼複雜啊。”
國字臉:“所以其實非自然死亡的案例更容易,因為操縱空間大,容錯率也高一些。”
“比如,一個人要死於疾病,陰間使者有很多種操控目標的病情的方法,比如可以對醫生和患者家屬施加影響,還可以對患者本人進行心理暗示。”
李燭點點頭:“我明白了,所以,對於我們這樣的新入職的陰間使者,應該首選非自然死亡案例。”
國字臉:“沒錯,那你再往上看看。”
李燭又將目光上移一段,發現再下一步是判彆目標的人際關係。
和上一個選項一樣,這裡也分出兩個枝杈:人際關係複雜,人際關係簡單。
沒等國字臉發問,李燭便道:“容我想想,哪一個更容易執行呢?”
思忖片刻,李燭說:“會不會,人際關係越複雜,項目實行起來其實更容易?”
國字臉眼睛放光,但口中還是從容問道:“為什麼?”
李燭:“和剛剛的道理差不多,如果人際關係複雜,那我們可以操控的變量就更多,項目做起來反而容易,因為我們可以調用各種資源,甚至臨時改變各種設置,以達到我們的目的。”
“但如果目標人際關係太過簡單,我們可以控製的變量也就會非常受限,到時候隻能一擊成功,一旦發生什麼意外,我們不好控製。”
國字臉非常讚許地點點頭,看向李燭的目光甚至充滿欽佩:“我真是對你刮目相看。”
二人的目光移到了這棵樹的上半部分,在“人際關係”上麵,是“檔案詳細程度”和“是否有其他陰間使者協助同行”。
這兩項都很好理解,國字臉也沒再贅述。
剛剛的幾項內容都至少有兩個分叉,從下方一路往上開枝散葉,組成成了一棵茂密厚實的樹。
這棵樹的最頂端,寫著最後一個判斷標準:道德準繩。
這四個大字被特意加黑加粗,外麵還有一個醒目的紅色圓框。
李燭不解地指著這裡:“這是什麼意思?”
國字臉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他將思維導圖的樹冠部分放大,娓娓解釋起來:“通過對過往大量案例的研究梳理,我發現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一個人的死亡或多或少都和道德因素脫不開關係,每一個噶人案例也因此可以粗略分成道德的噶人和不道德的噶人。”
“最簡單的,如果一個人嘎掉之後,所有人都拍手稱讚,覺得這個人實在是罪有應得惡有惡報,那我們可以說,這個人的死亡是符合道德準繩的,我們可以進一步簡單地定義,我們做的這個嘎人項目是道德的。”
“反之,如果一個人嘎掉之後,所有人都傷心不已如喪考妣,覺得好人沒好報,那這個人的死亡就不符合道德規律,我們也可以說,這個噶人項目是不道德的。”
“我研究了過往的海量案例,發現了一個不成文的規矩:如果一個項目暗合了陽間的道德規律,那麼這個項目做起來就相對容易,反之亦然。”
國字臉認真地看著李燭,發問道:“李燭同學,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李燭先是搖搖頭,片刻後又不確定地道:“是因為……因為我們如果按照道德準繩噶人,就不會那麼引起社會關注,所以項目實施起來更容易?”
國字臉非常讚許:“確實有這個因素,如果我們噶掉了大家心目中的聖人,或者讓罪大惡極的人長命百歲,大家心中總有不快,久而久之就容易引發社會爭議,甚至挑起矛盾衝突。”
“如果真鬨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麵,陽間政府一定會徹查到底,決不姑息,到時候,陰間使者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項目就變得格外棘手。”
“如果我們順應道德規律嘎掉了人,那大家的交口稱讚雖然會帶來一段時間的社會熱度,但最終還是會塵埃落地,不會有引發社會動蕩的風險性。”
李燭點點頭:“是這麼個理。”
國字臉目光漸漸變深,似乎接下來要說的話十分重要,抑或是他自己也不能十分確定,所以三思後,他才緩緩續道:“其實還有另一層更深的原因……但關於這一層,我自己也不是很確定了。”
迎著李燭好奇的目光,國字臉深吸一口氣,環顧四周,確定方靈寧坐在接待台後麵,二人身旁沒有第三個人,才下決心說道:“我認為,陽間政府和陰間組織可能有一些秘密聯結。”
李燭驚訝地說:“怎麼可能?”
國字臉望向她的目光異常嚴肅:“這隻是我的猜測,並無從考證,但是你想,陰曹地府每年要以各種形式,在各種時間嘎掉各色各樣的人,這裡麵盤根錯節,犬牙交互,牽一發而動全身。”
“你知道蝴蝶效應吧?就是一隻蝴蝶輕輕扇一扇翅膀,就可以引發千裡之外的龍卷風。”
“你現在也上手做了幾個項目了,我們之前也看羅韋前輩做了項目,你覺得,一切真的能按照我們的計劃完美實施?”
“羅韋前輩在這裡乾了這麼多年,經驗這麼豐富,都能遇到不可控的意外情況,更何況其他的陰間使者呢?你在執行項目的時候,也遇到過目標不按套路出牌的情況吧。”
李燭點點頭:“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每個陰間使者都有可能出現差錯,引發蝴蝶效應?”
國字臉:“就是這樣,一個人什麼時候嘎掉,以何種方式嘎掉,需要經過極為精密的計算推演,這裡麵一旦出現偏差,就會影響目標周圍的陽間社會,進而引發更廣泛的效應。”
“我找了幾個過去的經典項目,仔細推算了下它們的各種可能結果,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每一個項目背後,真的存在無數種可能,一步踏錯,步步踏錯,引發的連環反應會超出你我的想象。”
李燭:“所以……所以陽間和陰間必須達成某種共識,或者某種合作,以應對各種可能存在的突發狀況?”
國字臉重重點了點頭:“沒錯,這是我的推論,噶人是個非常精密的活,案例設計需要複雜精密的推演,這裡麵如果沒有兩方的共同參與,很難完全實現。”
李燭繃住下巴,格外認真地看著國字臉。一直以來,她都覺得,這個人是個隻知道看書的呆子,在實際生活中沒什麼長處。
但現在聽了國字臉剛剛的一番分析,她一下子改變了她的看法。
國字臉在短短的幾天之內,就對陰曹地府過往的噶人案例進行了如此深入細致的研究,從中歸納推理,總結規律,小心假設大膽推理,進而還能深入淺出地講解出來。
這實在是一種過人的本事。
她本能地覺得,假以時日,國字臉一定能成為陰間的棟梁之材。
於是她真心讚歎道:“確實,我覺得你的推理很合理,你真是太聰明了。”
國字臉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臉上微微發燙,撓撓頭:“沒,沒什麼,我就是瞎想一下。”
從一開始坐下,李燭便一直抱著那本厚厚的《案例大全》,聽完國字臉剛剛的一番見解,李燭覺得他一定知道她接下來問題的答案。
她望著他,緩緩問道:“國字臉,你聽說過周祈的案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