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糖(1 / 1)

這是江月兒第一次被人這麼直白的表白,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還一錯不錯地看著她,她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是說她也有一點喜歡他?

還是……

謝則遠此時心突突地跳動,但他還是一直注視著她微紅的麵頰,想要等待她的回答。

兩人一動不動許久,直到有一位行人經過,一邊走一邊裝作不經意地側頭看著路邊的兩個年輕人。

江月兒更加不好意思,她鼓起勇氣,下定決心,抬起頭來望著他深邃的眼睛:“其實……其實我也有一點喜歡你。”

平心而論,謝則遠是結婚的好人選,為人踏實能乾,而且沒多久就能回城。兩人這幾個月斷斷續續地接觸下,江月兒很難不對他產生那麼一點意思。

“你也……”謝則遠頓了好久,才悶悶地笑起來,“真的嗎?”

他被巨大的喜悅包裹,在他二十年的人生裡可以說是最令人高興的事情,他突然覺得從上海到這裡是一件值得的事。

江月兒聽到他的笑聲,臉上仿佛冒著熱氣。她轉頭就走,再停在這就要被路人圍起來了。

馬路對麵已經站了好幾個人準備看戲。

謝則遠立馬跟了上去,還是不遠不近的距離。

兩人相對無言地往供銷社走去,江月兒心亂如麻,她突然不知道怎麼跟他相處了,她剛剛到底哪來的膽量跟他直說的!

一定是被他蠱惑了,他好像四五月的梨花,笑起來美麗動人,她經受不住這種考驗,上前摘下這多潔白的花。

轉而又想到他即將回上海,夢裡他在她不到二十二歲那年告彆回城,那應該還不到春天。

可是夢裡的她和他不熟……

而現在,兩人卻如同兩條線緊緊纏繞在一起,如果他去上海前兩人沒有結婚,或許他們以後會隔著遙遠的距離,那他們之間該如何相處?他們會有未來嗎?

不管未來如何,江月兒又多了一個目標——去上海。

謝則遠這一路忍不住揚起嘴角,一直緊緊跟在她身後。

江月兒悶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謝則遠出聲道:“供銷社好像走過了。”

“啊……哦哦……”江月兒這才抬起頭來,左右找尋著供銷社的牌匾,供銷社就在兩人後方十來米。

她尷尬地笑著說:“太久沒來,我都忘了在這裡了。”

縣城的供銷社東西比公社的多不少,江月兒從最左邊的櫃子開始看。

櫃子裡擺了整整齊齊的綠色鐵盒子,江月兒還記得這是上海的大白兔奶糖,一斤好幾塊錢,也隻有她上高中那天楊瑛高興買了一盒給全家嘗個味道。今天吃飯已經花去她存的大部分錢,她掃了一眼就過去了。

給江枝買了一盒水果硬糖,給江河買了一斤麻糖,麻糖硬邦邦的,外麵裹了層白麵,吃起來很粘手,江河就喜歡這種黏糊糊又甜滋滋的東西。

江海最想要的自然是書,給弟弟妹妹們挑好東西,江月兒結完賬才發現跟在後頭的謝則遠不見蹤影。

她提著東西走出人群,到供銷社門邊找人,供銷社內人很多,花花綠綠的襖子在冬季最是亮眼。不過幾乎是抬起頭就看見謝則遠,他穿著黑色大衣,與周圍格格不入。手裡拿了兩個綠色的鐵盒,正排著隊結賬。

江月兒在門口等人的功夫,已經從剛才的尷尬中緩了過來,想到謝則遠應該還是頭一回來縣城,她自覺地給他當起了導遊:“你想去哪裡看看?知青上的職校在高中旁邊,還有一條綠色的大江,上麵有一座大橋……”

其實她自己對縣城也不甚了解,最多能找到供銷社和高中,以及旁邊的大橋。

謝則遠傾身過來拎走了她手裡的大袋子,溫聲道:“我想去你的高中看看。”

“好”江月兒胡亂點點頭,他從她手中接過一大包東西不經意地觸碰到了手指,觸碰的地方仿佛要燒起來。短暫地觸碰,她能感覺到他的體溫比她高許多,很燙人。

手掌微微握拳,江月兒僵硬地邁出步子朝縣高中走去。

走了將近半個小時才看到縣高中的大門,裡頭一片毫無生氣的景象,教室裡空蕩蕩的,生鏽的鎖歪歪扭扭掛在門上。大部分植物掉光了葉子,在灰蒙蒙的冬天更顯滄桑。

兩人在中學外頭悠閒地散著步,江月兒說:“高中還是兩年前那樣,沒什麼變化。”

“以後我會帶你去看看我的高中。”他轉頭望著她。

她看了一眼他此刻的表情,很是認真,似乎真的在計劃什麼時候帶她去上海。

上海——江月兒在夢裡也沒有踏足過,他們從小就知道上海這個大城市,她想象著城市裡的高中,發現自己完全沒有頭緒,她見過最好的地方隻有夢裡的廣東,那時候廣東剛剛起步,也就隻比縣城好那麼一點。

或許上海跟海報上的北京一樣絢麗。

但是她想不出來,她選擇看向高中裡麵的建築,縣高中的教室是一排排木房,跟村裡的屋子很像。

前邊一排教室右邊有一個臨時搭建的食堂,上頭蓋的破瓦,下邊有一扇歪斜的木門,外牆被熏得黑乎乎的。

“那是食堂。”她手指著那個破落的木房,“旁邊是高一的教室,離食堂最近,一到飯點人就呼啦啦地衝到食堂,比高二高三近多了。”

她慢悠悠地給謝則遠介紹高中,直至又繞回大門,兩人去了對麵的職校。

職校的教室好很多,青磚瓦房,一排排整整齊齊的平房,最前麵的教室外牆上印著幾個大紅字。操場邊上有一整排乒乓球桌,再旁邊就是一個籃球場。

“謝則遠,你相信沒幾年就會恢複高考嗎?”江月兒看著職校裡頭的幾個大字說。

“信。”他回答的很乾脆。

他的眼神是那樣堅定,語氣是那樣的認真,江月兒恍惚一下,她知道他一直等著高考。

繞著職校走了一圈,江月兒覺得有些冷了,提議道:“我們回去吧。”

“好。”

她的鼻尖被凍的通紅,還一直為他介紹縣城的情況,時不時將雙手握在一起取暖。

兩人走到馬路邊攔車。

又是兩個多小時的顛簸。

大貨車在小學停下時,還不到晚飯時間,有幾個娃娃在小學裡嬉戲玩鬨,傳出陣陣歡呼聲。

江月兒輕快地跳下貨車最後一個台階。

“謝則遠,東西給我吧。”如果村裡人看見她兩手空空,而謝則遠提著兩包東西,保不齊會誤會什麼。

雖然好像兩人今天已經互相表達了心意,江月兒總覺得有點彆扭、不好意思。

“沒事,快到了再給你。”

回家路上,江月兒走在前頭,臉上帶著可疑的紅暈,連跟人打招呼也敷衍許多。

沒幾分鐘就看到兩根光禿禿的梨樹。

“謝則遠,東西給我吧。”趁著路邊沒人,且還沒到家門口,她急急忙忙想要拿回自己的東西。

謝則遠也知道她是不好意思,將兩大袋都遞給她:“這糖是給你買的,我妹妹很喜歡,希望你也會喜歡。”

“要不你還是拿回去自己吃。”她推辭道。

這麼貴的東西要是被楊瑛看見了,肯定會追問,以楊瑛對她的了解,絕對知道這裡頭有情況。

謝則遠說:“不喜歡嗎?”

“喜歡。”她支支吾吾,“就是……就是……”

他笑著說:“喜歡就好。”

他這一笑,江月兒便失了魂,他笑起來確實很好看,和以前微微一笑完全不同。

她嘟囔道:“好吧。”

“那我先走了。”

江月兒留下這句話逃也似地跑回家,生怕被人看出端倪。

謝則遠看著她輕快的背影,不由得笑了起來。

江月兒推開門,一股暖融融的氣息撲麵而來,她舉起手裡的一大包一小包:“我回來了。”

楊瑛和江枝他們都在家,圍著火塘不大不小的火,江海和江河共看一本小人書,江枝用火鉗不斷戳弄火塘裡燃燒的木頭。

聽到開門聲,都放下手裡的一切,蜂擁到門口。

“姐姐,我看到我的麻糖了。”

“姐姐,東西給我吧。”

“姐,你怎麼買了奶糖。”

三人圍著江月兒,接過她手裡的東西,嘴裡還不停嚷嚷。

“怎麼樣?是不是你們最喜歡的。”

她從袋子裡取出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遞給笑盈盈的楊瑛:“媽,我買了幾個蘋果,這個最大最紅的給你。”

蘋果是楊瑛最愛吃的水果,公社的供銷社一直沒貨,江月兒一直惦記著。正好縣裡的有,就買了幾斤。

“你們吃,我嘗個味道就好了。”

江枝笑嘻嘻地說:“媽,吃糖。”

兩個綠鐵盒自然沒逃過弟弟的魔爪,裡頭滿滿的大白兔奶糖,散發出濃濃的奶香味。

“喲,你還存這麼多錢?”

大白兔奶糖可不便宜。

江月兒嗬嗬笑著,也抓起一顆奶糖:“我這不是好不容易去一趟縣裡,給你們帶點寶貝回來嗎,好吃不?”

撕開包裝,裡頭奶白色的糖裹了一層透明的米紙,嚼起來軟軟甜甜,簡直要甜到心裡去了。

“好吃不?”江月兒看著江河閉眼享受口中的奶糖,頓時想笑。

“太好吃了,姐姐。”

他蹦蹦跳跳來表達自己的興奮。

“比麻糖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