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很快到來,江枝和江海這天起了個大早準備上學,大隊的初中和小學都在山腳,走個十來分鐘就到了。
楊瑛特意為幾個孩子煮了雞蛋,這雞蛋是那兩隻老母雞下的。兩隻雞下蛋不積極,隔幾天才有一個,因此楊瑛都保存起來,在重要的時候才煮雞蛋吃。
江月兒記得上次吃雞蛋還是江枝生日那天,每到四姊妹生日,楊瑛都會特意為壽星煮兩個雞蛋,其他三姊妹每人吃一個。
“來來來,一人吃個雞蛋,江海以後考試考滿分哈。希望江枝明年能上高中,上中專就更好了,上不了也沒事。”楊瑛將泡過涼水的雞蛋分發給四姊妹。
江河因為昨天知道江海要起床上學,也跟著要早起。
母女五人同時吃早餐,在他們家隻有過年的時候見過。
飯桌上,四姊妹剝著雞蛋殼,楊瑛吸溜著粉,江月兒手中的動作停住了,問她:“媽,你的雞蛋呢?”
楊瑛說:“你們快吃,我吃粉就行了。”
江月兒覺得手裡的雞蛋不香了,她媽是不是以前也經常這樣?肯定是的,她以前從來沒有仔細關心過她。
“媽你吃一半,我吃一半。”
江月兒將雞蛋一分為二,把另一半放進楊瑛的碗裡。
江枝早已把雞蛋一口吞了,江海江河還在剝殼,也學著姐姐掰了一半給楊瑛。
楊瑛看著碗裡的三隻半個雞蛋,故作嚴肅:“以後你們自己吃,給我這麼多我都吃不完了。”
江月兒笑著說:“那媽媽以後也給自己煮一個。”
這年頭雞蛋可是好貨,比豬肉還要金貴一點,城裡人坐月子就愛下鄉來買土雞蛋吃。村裡有人要吃雞蛋了,也悄悄地在村裡買。
楊瑛說:“你們吃比我自己吃了,我還更滿足。”
吃完早飯,江枝和江海背上軍綠色挎包,江月兒為他們整理好著裝。
“放學了不要亂跑,就和那幾個娃娃一起玩,你們有個照應。”
她摸著江枝的頭,江枝放學後也不著家,不知道在外麵玩什麼,不過他們家不拘束孩子做這做那。
江枝點點頭,神情嚴肅,顯示她對江月兒話的重視:“嗯!”
江海不需要多操心,江月兒對他說:“過兩天我去公社,再給你買點書來。”
江海連連點頭:“好。”
楊瑛看著江月兒給小弟小妹交代,覺得無比驕傲,大女兒竟然這麼懂事了。
…
前幾天江月兒提到了山裡的野果子,楊瑛正準備這天去山裡撿點毛栗子,順便給江月兒摘點什麼八月瓜、楊桃之類的。
毛栗子的果肉和板栗很像,但是果子很小,形狀有點像水滴。
“我上山去撿點毛栗子,你和江河在家。”
送走了江枝和江海,楊瑛背著背篼,從門板上抽出一把鐮刀。
“媽,我和你一起去。”
江月兒隻有小時候會粘著她和她一起進山,長大後都懶得去。進山是個辛苦活,要在荒無人煙、樹木叢生的森林裡鑽來鑽去,因此有了江枝之後都是楊瑛摘回來給他們吃。
楊瑛笑著說:“你去乾啥,我怕你走不遠,還要我扶你。”
江月兒已經背上了背篼,學著她媽抽了把鐮刀。
“我可以的。”
“你確定嗎?那你走累了我不管你。”
江河到院壩來抱著楊瑛:“媽媽,我也要去,我不要一個人在家。”
“你走不了多遠的,還是在家待著,去找你伯伯家的江明誌玩,晚上我來接你。”楊瑛將鐮刀放進背簍,蹲下和他說。
楊瑛裝了點水,帶了點乾糧,還是允許江月兒和江河一塊上路了。
她一個人找點路邊的野果子吃就行了,江月兒和江河恐怕受不了這個罪,隻能給他們準備妥當了。
“媽,現在山上還有泡沒?”江月兒興衝衝地說。
她摩拳擦掌,準備大乾一場,邊吃邊摘,豈不快活!
泡是山裡麵會長的一種野果子,有好幾個品種,不過江家村都統稱為泡。
三月有三月泡,裡邊是空心的,長在細長形似小樹的灌木上,她家竹林邊上就會長。
四五月有另一種紅色的泡,長在刺條上,莖乾匍匐在其他植物上。
六月也有……
泡成熟以後有紅的、黑的、黃的,吃起來純甜,這果子汁水豐盈,吃起來沒有一點酸味。
每到了山上有泡的季節,她媽經常用油桐的葉子包回來。
油桐葉也是個好東西,小時候江月兒常在外邊玩耍。為了好玩,她們小孩常用油桐在水井打水喝,覺得水瓢舀的沒有葉子裝的好喝。
再次上山,倒勾起了她的童年回憶。
楊瑛看她這興奮樣,不忍心打擊她:“你等下多找找看下有沒有。”
江河拉著楊瑛背篼的背帶,兩眼放光:“真的還有嗎?我也要摘。”
“那你等下自己走,彆喊累哦。”
“我不會累的。”江河信誓旦旦地保證。
江月兒朦朧的記得前不久好像吃過,往年泡能吃到哪個月她也記不得了,她也不知道深山裡還有沒有沒過季的。
爬山是個十足的體力活,像楊瑛這樣天天從事農業活動的,一天能爬好幾個山頭,江月兒就有些力不從心了。
江河這個小娃娃還是活力十足,掙脫楊瑛的手走前麵去了。
江家村的山不高,但是一座接著一座,綿延不絕。而且在高處看,每座山都長得一模一樣,隻有楊瑛這樣的老手,才能不至於迷路。
三人沿著大馬路走到了上山的小路,小路是人踩出來的,堅實的泥土地沒有半棵植物,倒是周圍長滿了高高的草和灌木。
走過了小路就到了森林,進森林之前是一片鋪滿碎石子的空地,長了幾棵矮矮的樅木,江月兒還記得小時候和村裡的哥哥姐姐來這裡野炊過。
沒想到故地重遊,她已經不是以前的她了,現在的她滿頭大汗,累的喘不過氣。
森林裡的草很少,這片森林也可以稱之為樅樹林,一眼望去,全是樅樹。地上也鋪滿了樅樹葉。
樅樹林子裡更沒有蒼耳或鬼針草,江月兒出了小路,褲子上粘了不少鬼針草。江海更誇張,衣服上都沾滿了。
滿地的樹葉踩上去軟軟的,到了季節,樅樹下還會長出橙色的蘑菇,吃起來香香的。
樅樹葉也是完美的引火材料,釘耙一薅一背篼。
“媽,還沒到嗎?”
江月兒跟著楊瑛又爬了幾個山坡,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楊瑛和江河還是出門時那樣精神抖擻的模樣。
“還早,過了這個山就到了,你累了?那我走慢點。”
楊瑛牽著江河放緩腳步。
江河轉過頭,得意地說:“姐姐,我都不累呢。”
“哼,就你話多。”江月兒跑過去抓著她媽的背篼,“媽,你每次上山都走這麼遠?”
他們四姊妹竟然就這樣坐享其成,江月兒又愧疚了幾分。
“這有什麼,早都走習慣了。”楊瑛還是那副慈祥的模樣。
她小時候為了補貼家用,經常和她哥哥上山來找山貨,什麼蕨苔、藥材、野果、菌子。
山貨運倒鎮上去賣也是好貨,不少縣城裡的人專門來收。
現在不能買賣,她都是撿給自家人吃,比之前輕鬆很多。
這一路上江月兒也沒有看見有什麼野果子,刺梨子倒是很多。
刺梨子這東西熟了是黃色的,上邊長滿了刺但是不紮人。即使是熟了也很酸,還要扣掉上邊的刺,因此江月兒不愛吃。
還有另一種紅色的小果子,一把一把火紅火紅的,但是吃起來很澀。
“媽,這一路上怎麼沒有八月瓜還有楊桃?”
“這些都是深山裡麵的,還遠著呢!”
“啊?”
江月兒看著滿地的鬆針,又抬頭看生的筆直的鬆樹,這處深山老林的也沒有彆的植物啊!
“那毛栗子呢?”
“就在前麵了,堅持一下。”
江月兒挽著楊瑛的手,有氣無力地說:“好。”
走了沒多遠,楊瑛放下背篼:“就是這樣。”
江月兒沒有看出這裡有什麼不同,不過是樅樹少了很多,有一些彆的闊葉植物。
抬頭看才發現不同,毛栗樹上掛滿了嫩綠色的刺團子。
長在這片樅樹林中,樹林底下依舊堆滿了棕紅色的針葉和寬寬的板栗樹葉,以及其他樹葉。樅樹的葉子像頭發絲,不過更粗,顏色也不相同,栗子樹葉很寬也很厚實,但是枯葉一捏就碎。
“這棵就是,樹上的我們打不到,在地上撿。”楊瑛抽出鐮刀指著前麵一棵樹說。
江月兒也學著楊瑛用鐮刀在樹底下翻找。
江河直接跪在地上翻落葉。
“毛栗子和板栗不一樣,要小很多,顏色也和這些葉子差不多,眼睛要注意看。”
江月兒翻著樹底下的枯葉,果真找到了毛栗子。
毛栗子前邊粗糙的地方和板栗一樣,但是尾巴尖尖的,個頭小不少,刺殼也小很多。
有脫了殼的毛栗子,找起來比較費眼睛。也有的沒有脫離刺殼,在地上很明顯,失去水分的刺殼,用鐮刀就能輕易撬開。
眼前的毛栗子樹約莫一人合抱那麼粗,聳立在這片樅木林中,她好奇:“媽,這棵毛栗子樹好大,什麼時候有的?”
楊瑛的動作很快,彎腰用鐮刀在枯葉中翻來翻去,抽空回答江月兒的問題:“不曉得,我小時候就有這麼大了,我小時候也經常來這裡撿,那時候很多娃娃都來撿,來晚了都沒得。”
江月兒也知道她媽小時候比她們現在過得艱難很多,阿公那麼早就去世了,阿婆帶著三個娃娃,孤兒寡母,在這村子裡恐怕吃了不少苦。
江月兒手下動作更快了,她多做一點,楊瑛就能少做一點。
枯葉被翻開有一股潮濕發酵的味道,下頭的土壤還是濕潤的,偶爾會有幾條蟲從葉子裡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