醃辣椒(1 / 1)

中午時,他上坡勞動回來,都能看見她家的院壩裡有人。而夜晚,他一個男人又不好上門去,這在農村會叫人說閒話,因此他隻能等著她來找他。

江月兒幾人吃完午飯便回了家,兩堆火紅的辣椒擺放在階簷坎上。這個坎和院壩高差一米,由整個的石頭組成,石頭縫裡敷衍的抹了些水泥。小時候江月兒曾為了學雞飛,從坎上直接跳下去,當場摔了個兩個大包。這事直到現在還時不時被拿出來調侃。

她那時還是不記事的年紀,自然不清楚自己當年為什麼會做出這麼荒唐又可笑的事,每當說起這件童年趣事時,她也像個場外人一樣大笑。

吃了飯,江枝照例準備入屋躺著。她臨近開學,這幾天也不往外跑了,說是要在家好好休息幾天。江海江河倒是無事可做,江海的習題早已做完,他迫不及待想要開學。江河馬上六歲,下一年就要上一年級。

江月兒作為大姐,招呼著他們幫忙:“快來幫忙洗辣椒。”

“啊。”江枝麵如菜色,嘟著嘴,祈求似的看著江月兒,她的眉毛蹙在一起,想要她放過自己。

江河倒是積極,直接開始上前將辣椒蒂掰下來:“姐姐,這個我會!”

江月兒連忙製止他:“不能掰,這個要留著,不然會壞掉。”

江河手下的動作不停,一直問她:“為什麼?”

江海抓住他的手,將他提起來,說:“姐姐說了不能就不能。”

楊瑛從堂屋裡搬出大木盆子,那木盆直徑一米多,江月兒跑上去托著盆底,兩人合力抬到門口邊的空地上。

江枝迫於姐姐的壓力也蹲下開始摘辣椒上的葉子。

一個個飽滿光滑又火紅的辣椒,加上綠色的蒂,可愛極了。

摘完了葉子,姐弟四人提桶的提桶,端盆子的端盆子,從那大水缸裡舀水往大木盆裡摻水。這大水缸裡滿滿的水不一會兒就少了一半,這些水還是前天江北去水井挑回來的。一個水缸能裝五六桶水,江北足足挑了三回。

他每次回家就把家裡能乾的重活都乾了,江月兒小時候也常常跟著他去挑水,他一根扁擔挑著兩桶水,腳步依舊穩健,甚至走得比她還快。

楊瑛始終笑盈盈地看著他們,她本來想一個人乾完這些,畢竟這在農村來說算是輕鬆的活路。

“媽,洗完之後嘞?”江月兒搓著辣椒皮,她洗得很仔細,一個個認真揉搓。

連最小的江河也在一邊玩一邊洗辣椒,他這個年紀注意力很不集中,一會兒去院壩裡扒著梨樹,一會去攆那兩隻老母雞,最後又跑過來洗辣椒。

辣椒被一個個清洗乾淨放在簸箕上,簸箕由竹子編織,常常被用來放置要晾曬的東西,竹絲編製得很細密,隻有底部一些小孔透氣。

“洗完之後要曬乾。”她看著已經放滿兩簸箕的辣椒,伸手將挨在一起的辣椒推開,又看著盆裡的辣椒,若有所思,“這個辣椒有點多了,壇子恐怕放不下,我們再做點辣椒麵吧。”

“好。”三姐弟異口同聲,辣椒麵也是一道美味,吃起來脆脆辣辣的,很下飯。

兩簸箕辣椒被放在長凳上,擺在院壩裡晾曬。正午的陽光很大,直直地照在地上。梨樹上仍有不少蜜蜂,“嗡嗡”地叫著,樹上還掛著許多青梨。

醃製酸辣椒用的壇子不知是祖傳的還是買的,自江月兒有記憶起家裡就一直在用,空置的那個房間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壇子,壇子大小的不同醃製的東西也不同。江家村家家戶戶都會醃製各種菜,不同菜成熟的季節,家家戶戶不約而同開始同樣的工序。

楊瑛帶著江月兒搬出兩個大壇子,這壇子易碎,須得輕拿輕放。江河在旁邊轉來轉去,也要伸手扶著,被江月兒轟了出去。

江海在灶門前燒開水,他拿著火鉗,往灶膛裡加柴。白天時火光映在人臉上不太明顯,但是他的五官與江北很相似,高挺的鼻梁,濃濃的眉毛,性子也最像他,不太愛說話。

楊瑛將壇子清洗乾淨,放到太陽底下,和辣椒一起晾乾。

她從小就在大人身旁學著做農活和家務活,基本上什麼都會,做鹽菜、醃酸菜、包包子粑、包包麵……各種農村美食,手到擒來。插秧、打穀、點玉米,各種農活也不在話下。

江月兒跟在她旁邊,除了抬東西需要搭把手,其他完全插不進去。

“做這個辣椒,裡頭不能有水,不能有油,不然要壞。”

江月兒在旁邊點頭如搗蒜,雖然她不動手,但也經常在楊瑛做東西時站在旁邊瞧,也大致記住一些步驟。

做辣椒麵要將蒂去掉,隻留下紅辣椒果。姐弟四人蹲在木盆邊去辣椒蒂,嘰嘰喳喳吵鬨著,一半是江河挑起話題,他最愛吵鬨不停,不管做什麼,總要先問為什麼。

“姐姐,為什麼這個辣椒顏色不一樣?”江河舉著一個還沒完全變紅的辣椒。

江枝笑著說:“因為它還沒變完全紅。”

“那它以後會變紅嗎?”

“如果長在地裡就會,現在不會了。”

去蒂的辣椒也放滿了一簸箕,擺在長凳子上放在太陽底下曬乾水分。

做辣椒麵要將辣椒碾碎或者剁細,楊瑛選擇了最快速的方式——石磨。

放在外邊的石磨已經積了厚厚的灰,他們不常用石磨,偶爾需要推豆腐、磨漿水才會啟動這個大物件。

楊瑛將石磨裡裡外外清洗乾淨,今天中午的活才算乾完,一切都寂靜下來。

空中飛舞著蜻蜓,有幾隻鳥棲息在梨樹上。

江月兒閒下來,她這幾天學了篇初中語文課文,又記下了一些不會的數學問題。她想起上回給謝則遠的信紙,她這幾天都不得空去找她。

戴上草帽,她走向知青住所,她不知道這幾天他還會不會和集體去勞動。在她印象中,代課老師也算是輕鬆的活,比上坡乾各種農活要好得多,每個月還有工資。

乾完集體的活路,其他人都會見縫插針地去自家的自留地裡。不少人一吃完飯就扛著鋤頭沿著大馬路去地裡忙活。

江啟明兩兄弟腰間彆著一把鐮刀,從院壩下的大馬路上經過。

江月兒主動和他們打招呼:“啟明哥,你們吃飯沒。”

“吃了,上山去砍點柴。”他這個夏天好像又黑了,江照徳也黑了許多。

“照徳弟馬上要去高中了吧?”

“是啊,他開學就要去了。”

江照徳站在一旁,聽著兩人拉家常。他低頭看著腳上的解放鞋,他這個暑假踩著他上山上坡,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可他還要穿著它去縣城,去高中……

江月兒一路下來跟不少人打了招呼,各種叔叔伯伯、嬢嬢、爺爺奶奶……江家村大部分都是江姓,是同一族人,因此稱呼和自家人一樣,隻按輩分叫人。還有的人輩分很高,江月兒甚至會叫一個小娃娃叔叔。

到謝則遠家門不遠處,她站在田坎邊上假裝眺望遠處的風景,等人潮走了才上前叩響木門。

裡頭傳來了腳步聲,謝則遠打開了門。他常把門虛掩著,在江家村隻要家裡有人就不會關門,可是他又不好大剌剌地敞開著,隻好學著這裡的人家,在門邊抵著一根竹竿。

謝則遠手裡拿著一本書,正是上小學要用的教學課本。江登峰叫他教五年級的語文和數學,先積累一點經驗,之後再將六年級交給他。

江月兒先是看到他的臉,又注意到他手裡的書,她想,不愧是上海來的知青!

“謝知青,我上回給你的題目現在才有空來拿,你現在有空嗎?”江月兒將草帽脫到頭後邊,好跟謝則遠交談。

謝則遠將口袋裡折好的信紙掏出來,放在她手中,看著她紅撲撲的臉蛋說:“有空。”

江月兒打開信紙,紙上的字很好看,是她形容不出來的好看。

她先是快速瀏覽一遍做題步驟,在心中默默為自己解答,可是她不會……

她看完之後看著謝則遠,沒有動作,謝則遠心領神會,說:“我給你講一遍吧。”

“好,謝謝你,謝老師!”她說的很鄭重。

楊瑛的好牌友康嬢嬢路過這邊,仔細一瞧,那不江月兒,她扛著鋤頭和她打招呼:“月兒,找知青啊,做啥呀。”

她那八卦的表情和她媽一模一樣,要不兩人能成為好朋友。江月兒急忙找了個理由:“謝知青馬上要去小學教書了,江海不是也在小學嗎,我想來幫他問問題目呢。”

“康嬢嬢,你去坡上除草嗎?”

康嬢嬢看著她神色泰然自若,也沒有慌亂,於是那點八卦的心思也下去了。誰都知道楊瑛家有個成績好的娃娃,雖然平時跟其他娃娃一樣玩,但是人家成績就是好,性格也好。

“是啊,你們忙吧,我走了。”

謝則遠輕笑一聲,江月兒卻沒有注意到。和康嬢嬢說完話,她轉過頭,看著謝則遠,想叫他繼續講題。

“謝老師,可以繼續嗎?”

謝則遠看著她明亮又黑白分明的眼眸,點了點頭。

江月兒聽著他講解,不自覺地沉浸在其中。他真是一位好老師,既有耐心,講得也很清晰,他的聲音也很好聽……

講完上會信紙的幾道題,江月兒伸進荷包,摩挲著新寫的題目。

謝則遠見她猶疑不決,開口提醒道:“有什麼不會的可以繼續問我,以後在大隊小學教書的話,可能會更方便給你講題。”

江月兒心花怒放,謝老師真是世界上最好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