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了好一會兒,她拿出昨天的書接著看,語文課本看起來最簡單。相比其他科目,江月兒覺得語文很是親切。
上學時,她最喜歡的也是語文。英語、數學和其他科目對她來說猶如天書,學校裡流行“學好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儘管如此,她也懶得去學,懶得去看書。
回想高中,竟然快過去兩年,她忘了高中那段簡短的時間在乾什麼,更記不起初中學了什麼。
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拿初中課本,一手握筆,想要自己從中悟出點什麼,大腦竟然一片空白,隻有眼睛給出強烈的反應。
想要重拾學習,何其困難,更不用說她這樣脫離學校快兩年的人。
好朋友李曉霞浮現在腦海中,她如今應當已經高中畢業,不知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分配到合適的工作。
她在房間的角落裡翻出乾淨的信紙,趴在飯桌上寫信,時隔兩年,再次聯係好朋友,一時竟不知如何下筆。
退學時,李曉霞竭力勸阻,可是江月兒從來沒有離家太遠,小學和初中在大隊上。
她那時很舍不得離開江家村,但是有多舍不得她也說不出來,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讓她難以離開。
由於江家村地處多省交界處,雖然山多,交通倒也算發達,更何況還有個水電站。於是便建立了一所初中,其他村的人也將小孩送到江家村的初中念書,這樣放學時還能走路回家,比起到公社,短不少路程。
李曉霞就是從其他村子過來上中學的,聽她說,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來學校,要走至少兩個小時,有時候她也會留曉霞在家裡睡覺,兩人的感情十分親密。
上高中要到縣裡,有了宿舍,曉霞總算沒有那麼辛苦了,她家裡雖然不算富裕,但是很重視孩子教育。
“好久不見,不知從何說起。”她寫的很認真,一筆一畫。隨後又在信紙上寫上問好的話,“退學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麵,你如今怎麼樣了?”
信紙的最後,江月兒向曉霞道歉,她現在幡然醒悟,還想繼續抓起學習,希望曉霞能夠原諒她,才終於寫完這封信。
夢裡沒提多少年後會恢複高考,現在做好打算總好過以後摸黑,何況她現在學的慢。
外頭太陽西落,從山後麵散發出金黃色的光芒,將那一片天映照得火紅。
走到院壩上,江月兒看見了挑著兩個桶的江明啟,一個村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平時見到了總要打個招呼。
“明啟哥。”江月兒給自己打足了氣給江明啟打招呼,她如今知道了他以後會飛黃騰達,他們兩家更是什麼“對照組”,就再也平靜不下來。
“月兒。”江明啟隻當這是一次普通的問好,停下腳步,轉過頭咧著嘴笑著打了招呼又打算繼續前行。
“明啟哥去澆水嗎?”江月兒像村裡人拉家常一樣。
“嗯,我去給那塊自留地澆點水。”江明啟和父親江前進除了在生產隊賣力乾活外,自留地的打整也不落下,邊邊角角都要種上糧食,恨不得把田坎也挖了,可是分配的自留地有限,也不準超出界限。
江明啟與她是同一年生,大她幾個月,他們家的擔子卻已經儘數轉移到他身上,他的膚色已經被太陽曬得黝黑,身子不算健壯,看起來很精瘦,人也高大,在江家村算最高的那一批人。
“那你去忙吧,明啟哥,我去寄個信。”
寄信要到大隊的下伸店去寄,下伸店隻賣一些日常用品和農具,肉、書這些是沒有的。
整個河田隻有大村子才有下伸店,周圍的小村要走到其他村買東西。下伸店在大隊還兼具郵局的功能,往各處收發信件。
寄到本縣內,而且是一個公社的,郵費隻需要幾分錢。她家沒有自行車,走那麼遠的山路去找曉霞,她覺著是不太容易的。
寄好了信,江月兒覺得渾身輕鬆了不少。從天不亮就起床,一天之內竟然可以完成這麼多事,她以前可從來沒有在短短一天內做完這麼多事,也不曾這麼早起床過。
她仔細回想這兩天,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謝則遠估摸好時間,將整理的高中知識拿在手中,就向江月兒家走去。這是他在江家村閒下來時整理的,上麵的內容他已經背得滾瓜爛熟。
在街上江月兒說要買高中的資料,他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筆記。
途中要爬一小段坡,往常他不覺得這個小坡有什麼難的,現在拎著這本筆記。目的地是江月兒家,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跳得咚咚響,恨不得要跳出來才好。他使勁壓製自己的緊張,仍是徒勞無功。
謝則遠剛走到院壩下的路邊站定,江月兒家的門上了鎖,顯然家裡沒人。
頭頂的梨樹被傍晚的風吹拂,也不蔫了,抖擻地立起來。
江月兒剛從下伸店回來,就見院壩下立著一個人,她加快腳步朝謝則遠走去。
“謝知青,等好久了吧,實在不好意思,我去寄信去了。有什麼事嗎?”江月兒表情充滿歉意。
謝則遠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她還沒見他笑過,他在她麵前時,表情似乎永遠繃著。
“不久,我剛到,這是我自己整理的筆記,希望對你有用。”他把手中的筆記本遞給她。
“啊?謝謝!”江月兒有些驚訝,他竟然把自己的筆記本送給她了?
“沒事。”謝則遠轉身想走,“對你有用就好。”
江月兒忽然叫住他:“謝知青,那我可以問你問題嗎?”
“嗯,當然可以。”謝則遠沒有過多思考直接答應了下來,腳也隨著江月兒自動邁上了那段石梯,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嘴角翹著。趁江月兒開門鎖的間隙,他又恢複平常。
“謝知青,你稍等。”江月兒知道謝則遠懂文化,而他又把筆記本送給了自己。
她現在也不能去縣裡上高中,她爸的事還沒解決,她實在不能放下這個心。
下午看的初中數學書還在飯桌上。
她拿起初中數學課本,每一頁都比她臉還乾淨,隻有前麵幾頁有她今天下午寫寫畫畫的痕跡。
“謝知青,這些我都不會。”江月兒抿著唇,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數學書,她羞得想鑽地裡去,一個初中畢業生,連最簡單的數學題都忘記了,說出去都會被人嘲笑,像村裡人常常說小孩的——讀“望天書”。
謝則遠接過書和筆,將步驟寫到最詳細,又耐心地講解一遍,確保江月兒聽懂才放心。
剛講完兩道題,江月兒小弟江河的聲音就傳了過來:“媽媽,我要吃肉!媽媽,下次你去街上能不能給我買點麻糖,江明誌他媽都給他買了。”
楊瑛一隻手被江河牽著甩來甩去,後頭還跟著一條“尾巴”——她的三弟江海在偷笑。
楊瑛看到城裡來的知青和女兒站一起,頓時雙眼發亮,連忙扯開江河的手,答應著他:“好,下次我就給你買,你彆吵了。”
知青雖然是外地來的,但好歹是城裡人,不比她家條件差。而且就住本村,離得近,她好幫自家人。不僅如此,謝則遠這身高,在整個縣裡也是排得上號的,她是越看越滿意。
江月兒聽見江河的聲音就掩耳盜鈴似的合上書、收起筆,又小聲跟謝則遠道彆:“謝知青,我下次來找你!”
“好。”說完他便轉身離開,楊瑛和兩個弟弟已經走到院壩下,謝則遠喊了一聲:“阿姨好。”
“謝知青,要不要一起吃飯啊?我馬上做飯了。”楊瑛笑得滿麵紅光。
謝則遠說:“不用麻煩,謝謝阿姨,我先下去了。”
“那行,下次來我家吃飯哈,不用這麼客氣,知青來我們這啊,是我們的榮幸,我們這的人呢最遠的才到省城呢!”楊瑛對這位城裡人高看一眼,她這輩子還沒出過地區,在江家村讀完了初中,又去地區的工廠乾了幾個月,就回來和江北結了婚,直到現在,再也沒機會出過縣。
楊瑛看著這個青年沿著大馬路離開,才上了石梯,江海和江河早進了屋去翻找糖了。
江月兒也進了屋,將飯桌上的書本收好,看著兩個弟弟剝水果糖吃。
“月兒,和謝知青說上話了?”楊瑛笑著看向大女兒。
江月兒無奈地說:“媽,我就是問幾個題。”
“現在想上學了嗎?去吧,你想乾啥媽都支持。”楊瑛確實是一位開明的家長,子女想做什麼她都支持,不管是退學還是上學。
“媽,我夢到我們……”江月兒想將夢中家裡的結局說出來。但有一種力量阻止,後頭的話不管怎麼樣都講不出來,她眉頭緊皺,想拐彎抹角的講出來,於是她說:“我夢到我考上大學了,但是我現在不想去學校。”
“為什麼呢?”在楊瑛看來,上學肯定要到學校,她突然反應過來江月兒在說什麼,她低聲說,“考上大學?”
“嗯。但是那時候家裡好像跟現在不太一樣。”
“什麼不一樣?”
“就是家裡好像沒錢了……”江月兒停下,抬頭看向她媽,楊瑛眉頭緊鎖著,盯著火鋪上的木板子。
“媽,我今天去找爸爸,我發現他在喝酒,媽媽你知道嗎?”江月兒隻好轉移話題,目前最應該解決的是她爸的工作問題。
“管他乾嘛,他愛喝就喝。”楊瑛也勸過,江北怎麼也不聽,總是偷偷打酒喝,他一個人住公社,一個月回來幾天,她怎麼管得住!
“媽,爸為什麼喝酒呢?”江北除了不怎麼和人講話,其他地方也算得上正常,工資全交給楊瑛打理,不管是家裡的大事還是公社的事他從不含糊,總是勤勤懇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