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魚(1 / 1)

“哎呀,他愛喝就讓他喝吧。”楊瑛對江北喝酒一事一開始持反對態度,強烈要求他彆再喝酒,江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後來見他不耽誤工作,才歇了心思。

“好嘛。”江月兒撅起嘴,滿臉委屈,拉著她媽的衣袖。

楊瑛也覺得莫名其妙,以前江月兒可沒這麼心細,今兒個竟然關心起她爹了。

夜裡躺在床上,楊瑛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越想越不對勁。乾脆起身,打開電燈泡,翻出江月兒阿婆給她打的箱子,他們那個年代,嫁妝不是櫃子就是鋪蓋,有錢人家為女兒置辦一整套櫃子,鋪蓋最少十床。

楊瑛仔細摸著箱子,感受母親對她的愛意,他們一家人為了躲避戰亂,從鄰省遷過來定居江家村。楊瑛父親是一位高大威猛的軍人,她隻在五六歲以前見過,江家村的人都說她爸看起來有氣質,人高馬大,以後必定有一番作為,可惜有一次出任務就再也沒回來。

箱子被一個小鎖鎖著,裡麵裝著江北這些年存的工資,是他們一家人的口糧。江北的工作說起來還和她有關係。除了江北自己有高中文化外,兩人結婚之後,因為楊瑛是烈士子女,由縣裡的人引薦江北,江北又有才學,因此才成了公社乾部。江北這個木頭,靠自己恐怕隻能種地。

楊瑛初中畢業以後到地區的工廠成了普工,地區盛產礦石,建工廠、調工人,辦的如火如荼。

聽說近些年那個工廠辦的很好,替國家賺了不少錢。她在那裡或許會有更好的機會,可惜一切皆不遂人願……

回過神來,她打開箱子,仔細數著裡麵的錢和各種票子。從月兒說家裡以後會變得大不一樣,她就心神不寧,這個家還靠江北撐著,而月兒這兩天總關注江北喝酒,這其中一定少不了江北的問題。

她是絕對不能讓她的孩子受委屈的!她用手帕仔細包著錢,想把錢放到枕頭下,思來想去,還是作罷,又放回箱子裡。

聽著屋外的蟲叫聲,才勉強入眠。

農閒的日子很快過去,八月底生產隊又開始了勞作,薅草、挑糞、給水稻排水……一群人鬨哄哄的下地乾活,好不熱鬨。

這天,江北也到了回家的日子。他每個月底休幾天,照例在供銷社買好了菜,他又打算打幾斤酒回家吃。

嘗過了好酒的滋味,那飄飄然的感覺,他這幾天難以忘懷。自喝酒以來,他隻在公社裡悄悄喝,不會帶回家,一來他是公社乾部,二來他不想給子女做個壞榜樣。

但是現在偷偷喝幾口,孩子們應該也不知道吧。

老話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他是上過學有文化的人,平時愛擺弄一點文墨,讀點書,再沒有其他愛好。

因為他這一生的兩件大事都被破壞,過去一二十年了,仍舊不能放下,每天都因此難以入睡。他送走了父母,完成了他們的心願。十八歲成了家,前前後後生了四個娃娃,最大的孩子已經成年,他這輩子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大半。

江海照例在江北回家那天乖乖等在家中,江海學習在四姊妹中最自覺,他的學習成績也一直是年級第一名。

這幾天在江月兒的監督下,每天堅持完成算術題。

做夢以來的這幾天,江月兒倒是學了一點,她爭取在弟弟妹妹都在家時,拿出課本學習,既要為了他們做好榜樣,學到的知識也是自己的。

每每看書犯困,她就警告自己,一家人的未來還得靠她來扭轉,這是一個多麼艱巨的任務,萬萬不能犯懶。遇到不會的就折起書頁,到時候一起問謝則遠,謝則遠講題很細,即便是像她這樣基礎不牢的人也能聽懂。

江北進門時,江月兒和江海正在飯桌上學習。江北覺得稀奇,江月兒他是知道的,從小學習就馬虎,什麼事能糊弄就糊弄,寫作業也犯懶,遇到不會的就隨便填幾個字。

“爸爸,你回來了。”江海見到江北,登時站起身來去接他手裡的東西。

江北不願意去大隊的食堂吃飯,因此他每次回家都在供銷社買點菜回家下廚。這次回家又買了兩大包東西,有新鮮的魚和其他地方運過來的水果,再就是菜種,八月底把該種的菜撒上,冬天也能有抗凍的新鮮菜吃。

“嗯,今天這麼乖,自己看書?”江北看著大女兒。

江月兒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從小他就對她言聽計從,要什麼給什麼,不愛學習那就不學,不愛上坡乾活路那就不乾。他現在的工作供幾個孩子吃喝不愁,還能吃得有滋有味。

“爸爸,我還是挺愛學習的。”江月兒立刻站起來,她眼尖地看見她爸提的塑料袋裡有一個白色瓶子,她快速跑過去搶過塑料袋。

白色瓶子外表沒有任何標識,蓋子是紅色,她試著擰一下,瓶口很緊,顯然沒有拆封,她湊近聞一聞,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誒——”江月兒翻出那瓶酒,又拿在手上研究,江北心中一慌,竟然笑了起來,“我來,你去學習。”

“爸爸,這裡麵不會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吧。”江北心裡明顯有鬼。江月兒篤定,這裡麵裝著的就是白酒,剛剛在手裡掂量了一下,還頗有分量,“爸爸你就給我看看吧。”

江月兒一撒嬌,江北的心理防線一下崩塌,恨不得打開給女兒看看,可是他的女兒不讓他喝酒,他這點小小的愛好就要被女兒勸阻,實在難受!

“沒什麼,這是我給朋友買的。”

“這是什麼?爸爸,我也要看!”江海也注意到江北手裡的白色瓶子。

江北為了表示是送給朋友的,直接將它放下,騰出一個塑料袋,仔細包裹起來,放到碗櫃頂上。

他早上出發,快中午才到家,沿著盤山公路徒步一上午,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他收整好一切,開始備菜。

備好菜,江北從柴房抱出幾根粗木棒,準備燒火做飯。這些柴都是秋天準備的,秋天天氣涼,一些樹落了葉子,砍起來方便,背回家也方便,因此江北利用這段時間準備一年的木柴。

江月兒看著他爸忙前忙後,忽然鼻頭發酸。夢中,她很少再回到這裡,但是每次回家,架梁上都整整齊齊碼好木柴。

那時候的爸爸雖然年邁還酗酒,乾事還是很利索,挑糞、挑水、栽秧不在話下,但是那也太苦了,她還是覺得現在有工作的爸爸更加英俊。

這時候的爸爸還沒有摔傷,耳朵和後腦勺也沒有縫線的痕跡,他現在正值壯年,頭發烏黑濃密,臉上有些許皺紋,看起來嚴肅卻不凶。

她坐到灶前,強忍著眼淚,低頭看著灶膛,想為江北生火,發出的聲音出賣了她:“爸爸我幫你燒火。”

江北立馬聽出她聲音的不對勁:“月兒,怎麼了?”

“爸爸你以後……”會因為喝醉後摔到陽溝裡去,還摔了兩次,一次縫耳朵,一次縫腦袋……可是說不出來。

“爸爸,你能不能不喝酒了。”江月兒的淚水決堤,大顆大顆地滾落,掉在地上。

“月兒,我……”江北停頓了好一會,終於下定決心,“好,爸爸答應你。”

“姐姐,你怎麼了?”江海停下筆,看到她姐兔子似的眼睛,起身走過來,“姐姐,我來燒火吧,你去休息。”

“好。”江月兒哽咽著回答。

“爸爸,你怎麼會喝酒了呢?能不能不喝了!”江海也很震驚,他爸最大的愛好不是抽草煙嗎?他也見過村裡的酒鬼,喝完酒就打人,他們每次見了都離他遠遠的。

“我不喝了!”江北製止這個話題繼續發展下去,他心裡也有一股憂愁,離了酒,他該怎麼辦才好,唉,愁人!

江月兒用袖子揩掉眼淚,坐到矮凳上看江北忙活。

他先在小鍋煮上米飯,灶上煮的米需要瀝水,用鍋鏟攪和攪和,煮個七八分鐘,再舀起來放在篩子裡瀝乾水分,瀝出的水就是米湯,半生不熟的米再倒進鍋中加少量的水燜煮,他蓋上鍋蓋,又在鍋蓋周圍捂上毛巾,才開始處理魚。

魚是除了豬肉以外,他們全家的最愛,尤其是她爸的廚藝加上她媽醃製的辣椒,揭開鍋蓋可以香飄十裡。

河田人流行用壇子製作各種辣椒,剁碎的朝天椒、整個的大紅辣椒都能醃製出獨特的風味。

江北很愛吃辣椒,秋天最後一茬辣椒個頭最小,卻是一年中最辣的時候,是江北的最愛,秋辣椒用豬油炒熟撒點鹽,他可以吃得麵不改色,甚至不用配飯。

江北處理魚也很利索,麻溜地片成魚片,剩下的魚骨用油煎過之後,薑蔥辣椒放進去翻炒,再加入保溫瓶裡的開水,“滋啦——”一聲,鍋裡的水很快沸騰,也變成了白色。

外頭的陽光熱辣辣,屋內也熱火朝天,江海燒火熱得滿頭大汗,等火旺起來,他就搬著板凳離得遠一些,火勢減小,他又拿起火鉗傳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