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1 / 1)

她們剛打好飯坐下,她媽的牌友康嬢嬢也到了,路過時推了楊瑛一下:“楊瑛,吃完飯來打牌啊。”

楊瑛轉頭:“好啊,記得等我。”

“媽,你要去打牌啊。”江月兒喪氣地看著她媽,江枝最近白天總不在家,不知道在哪個山頭野。兩個弟弟也都愛跑出去玩,她媽總是在彆人家打牌,就她一個人大熱天的在家。

“現在不玩就沒機會玩了,過幾天又要忙起來了。”她手指點了點江月兒的腦袋,“你平時一直在家,是不是無聊了?我給你錢,你去縣裡、公社那些地方看點新鮮的,或者找你同學玩玩。”

“啊,媽我想學習,我要去買書看。”她靠近楊瑛,在她耳邊輕聲說。

楊瑛心裡說不出來什麼感受,江月兒想繼續上學了?

“好好好,書想買多少就買。”

江月兒現在心亂如麻,夢裡的世界過於混亂,她在腦中拚命地把那些情景串起來。最後隻得出一個結論,想要改變他們家的結局,隻有學習和解決她爸的工作問題。

還要找個時間跟爸媽說,當然如果夢是假的那就更好了。

她決定趁著趕集去公社裡看她爸去,瞧瞧究竟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夢裡的自己為什麼這麼懶惰又軟弱!

想到這裡,她氣得低頭狠狠地吃兩口菜,她媽突然用手肘捅了她兩下。

江月兒:“……咋了?媽!”

“你看那個謝知青,怎麼樣?”楊瑛在她耳邊低聲說。

她媽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她爸年輕的時候可是大隊裡的一枝花,高高的眉弓,直直的鼻梁,眼窩深邃,如同雕塑一般精致,他們都說他像書上的人物,而且還是高中文化。

江月兒抬頭從楊瑛眼神的方向望去,就見一個“鶴”立在“雞群”中。

奇怪,她以前怎麼沒發現謝則遠這麼高。

謝則遠上身穿著這個年代最多人穿的深藍色衣服,在他身上卻不顯得臃腫,反倒增添了一些彆樣的魅力。下身黑色的褲子包裹著筆直修長的大腿,看起來充滿力量感。

她上下打量著謝則遠,就發現他與隊裡的同齡人完全不同。膚色雖然是小麥色,渾身散發著力量感,但是身上有一種文人氣息,不管是相貌還是氣質,哪哪都不像江家村的人。

要是以前,她絕對不會因為這句話抬起頭來,她太懶了,隻想吃完飯就回家休息,可是今天她想好好看看夢裡出現的人。

楊瑛見江月兒看呆了,笑得樂開了花,低聲說:“那是隊裡的知青,聽說是上海來的,一直說普通話,一開始他聽不懂我們講話,半年多了才會聽我們說的話,他都來隊裡兩年了。他們都說他話少乾活又快。”

“啊?兩年了?”江月兒納悶,她以前真沒怎麼見過他。

“你平時都不出門,就出來吃飯,肯定見不到人。”楊瑛越看江月兒越滿意,她的女兒生的水靈靈的,眼睛大大的像江北,其他的五官都挑了她和江北的優點長。

雖然不想女兒那麼快結婚,他家也不是養不起,但是農村結婚都早,萬一好的都挑完了。

吃完飯,江月兒和楊瑛回了家,楊瑛回家給她塞了幾張錢和糧票,就跟她分開打牌去了。

她搬了張矮凳坐到院壩裡發呆。

乾坐了一會,江月兒還是不能將雜亂的思緒理順。她選擇乾點活轉移注意力。

她站起身,到浴室將紅白色的搪瓷盆抱出來,裡麵放著一團雜亂的衣服。

傍晚的農村吹拂著晚風,一個昏黃的路燈矗立在三岔路口,這是江家村唯一的路燈。大馬路兩旁蟬鳴聲不斷,江月兒覺得有些聒噪。

沒多遠就到了小路,窄小的泥路隻能一個人通過,她抱著搪瓷盆,小心翼翼地將裡麵的肥皂塞進盆底。

沿著小路走了一兩分鐘,一個藍色身影映入眼簾。沒想到水井旁洗衣的地方還有一個人,那人熟練地搓著衣服,神色專注。

隊裡將水井前的空地用水泥澆築得光滑平整,特意砌成斜麵,在底下弄了個蓄水池,彙聚用過的臟汙水。打開堵住出口的泥巴,可以灌溉後邊的農田,封上出水口,可供生產隊的牛喝水。

再看那水井,四方都搭上平整的四個大石塊,井口四四方方,看起來不大,水卻源源不斷,一口井夠她們整個生產隊用。

自從她中午夢到謝則遠,今天已經是第二次見到他。比她一年見得都多,她也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

她在另一邊放下盆,神色極其不自然的用井邊的水瓢舀水,還好他隻顧著搓衣服,並沒有抬起頭的意思。

江月兒內心有些緊張,心怦怦直跳。

知青以後要回城裡,跟他們這些農民不一樣。

他們回城以後會有更好的生活、完美的未來,而他們這樣土生土長的農民要麼出去打工,要麼考出去,不然就是種一輩子的地。

現在江家村很富裕,可是以後呢,她夢裡未來的江家村還是這樣,黑色木板房、青灰色泥瓦,一片毫無生氣的景象。

夢裡謝則遠同她告彆,她覺得很奇怪,兩人這兩年一直沒有什麼交集,連話都不曾說過。

可是今天兩人卻見了兩次。當你注意到一個人時,就沒辦法將他從腦袋裡麵趕出去,尤其上天還不停為兩人製造機會。

江月兒僵硬的搓著衣服,一邊想著未來,一邊焦慮不停,她不想打工,那看起來比乾農活還辛苦。一條長長的流水線,旁邊坐著一排工人,手不能停,連休息都是奢望。

對麵的謝則遠也不太自然,他從來沒有在食堂以外的地方見過她。

傍晚的天空很亮,照在人身上也是紅彤彤的,他不經意地看到她的臉,也是一片紅,隻是帶著不安和焦慮,她眉頭緊皺著。

兩人全程沒有交集,心中各有所想,就這樣回了家。

謝則遠晾好衣服,回了屋子,他們城裡來的知青統一住在一排木房子,每人單獨一間小屋子。

小屋子布局簡單,大門進去是一片夯實的泥地,泥地的右邊壘了幾個土灶。再往前就是木板子搭的火鋪,火鋪下麵搭建四根結實的木墩,隔絕地麵。

江家村氣候潮濕,這裡每家每戶都會搭一個火鋪,火鋪類似北方的炕,冬季用於取暖。

火鋪的功能更像客廳,來了客人大家都會圍著火鋪中間的火塘坐一圈,嗑瓜子、烤糍粑、烤橘子……

火塘四周壘了石塊,中間填了泥土,便於生火。火塘中央為了架鍋炒菜,放一個鐵三角。

謝則遠從來沒在火塘生過火,火塘還是原始的模樣,一層薄薄的灰以及灰色石塊。

他不怕冷,冬天不需要烤火。火鋪後麵就是臥室,臥室的地板同火鋪一樣高,底下與土地隔空。

臥室的布局也極為簡單,一張高腳木床和一套桌椅。

謝則遠拉亮燈泡,昏黃的燈光霎時鋪滿整個房間。放眼望去,桌上摞了幾堆書,多是《史記》之類的,夾雜著幾本高中教材。

他自小就愛看書,即使來這裡當了知青,也沒忘記帶幾本新書一起過來,兩年過去了,這些新書已經起了毛邊,顏色泛黃,顯然是看了一遍又一遍。偶爾得閒坐牛車去公社,便用積蓄在供銷社購買新書。

“江枝,你跑哪去了?整天不見你人。”江枝進來時,江月兒正坐在鎢絲燈泡下看書,被火急火燎的江枝嚇了一跳。

“姐姐,你怎麼看起書來了?以前可沒見你看過。”江枝見江月兒手中捧著一本教科書,頓時稀奇得不得了,她姐這書還是新的。

“你都初三了,少在外麵玩,中考爭取考上高中。”江月兒晾完衣服後腦海裡一直在回憶那個夢,她頓時心慌得不行,隻想趕緊行動起來。

於是將兩年前上高中發的課本翻出來看,準備自學,可是這些猶如天文一般密密麻麻的字,她看得眼前一黑,兩年時間足夠讓她變成一個“文盲”啊。

她隻能重新撿起初中的課本,她們那年上高中還沒有那麼嚴格,不需要考試,想上就能上,因此她初中的知識也沒摸透。

“我不,你高中讀了兩個星期就回來了,我去睡覺了,姐。”江枝在大隊裡上初中,平時是個不愛學習的主,成績比她差遠了,尤其是放了暑假,整個白天都在外麵和同學玩。

“哎,上課認真聽啊,現在又不忙,你不想參加工作嗎?等你畢業了爸爸給你送到衛校,可以分配工作。”

想到這裡,江月兒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當初不讀中專……也怨自己吃不得苦給妹妹做了個“榜樣”。

江月兒從夢裡知道以後文憑很重要,像她這樣初中文憑的人什麼工作也找不到,隻能去乾最累的活。

“我才不去,我睡覺了,你看吧。”江枝明顯不想聽她念叨學習,邊走邊解開兩條麻花辮。

整個屋又隻剩下江月兒一個人,她媽肯定在打牌,兩個弟弟應該是去看她媽打牌了,那裡人多,小孩自然也聚集在一起玩鬨。

隊裡打牌都是娛樂,從不賭錢,當然隊長也不允許隊裡的人賭錢。隊長江武是一個十分正直又有能力的人,他一手掌控整個生產隊的運行,將每個季節安排得妥妥當當。

該休息時休息,農忙季節秩序井然。在他的帶領下,他們生產隊在江家村的幾個隊裡也是十分出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