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誰都沒睡好。

陳祠做了個漫長煎熬的噩夢。

他先是夢到了數年前的一場大災難，又夢到了將他撫養成人的奶奶，轉眼奶奶忽然張開了血口大盆，把他一口吞進了腹中，在腹中他遇到了可愛的刺刺，結果幾秒鐘後，刺刺又變成了張牙舞爪的妖蛇……

就在他差點被妖蛇吃乾抹淨之時，他猛地蹬了一腳被子，在驚恐之中醒了過來。

他摸到手機看了眼，才淩晨四點半，預定的鬨鈴還有五個小時才響。

他抓起床邊櫃子上的水灌了幾口，上了趟廁所，洗了把冷水臉，打低了空調溫度後，才重新回到床上攏緊被子睡了下來。

另一邊的灶神原本也輾轉難眠。

空調的排氣聲在他敏感的貓耳裡麵來回碰撞，導致他夜不能寐。

他索性坐起來翻閱腦子裡的資料，然而他不同於何兮勻這種常年駐足人間的廟神，他是個撒手掌櫃，大多數時候都待在天上，對人類發展的認知還停留在幾十年前，資料中所提到的很多詞語都觸及到了他的知識盲區。

因此看了沒兩行字，他的貓腦袋裡就湧滿了困意，上下眼皮瘋狂打架，意識逐漸模糊。

何兮勻回到公寓時，就看到他一邊流著哈喇子，一邊打著呼，兩條爪子時不時地抽抽兩下，儼然睡死了。

“灶神爺爺適應得還挺快的嘛。”何兮勻小聲嘀咕了句，在空中顯出形態來。

就在剛才，她趁陳祠洗澡的時間回了趟大葉山。

施展禁術需要用到一樣禁器，她便是去取那玩意兒的，順道把大悵小鳩兄弟二人帶了回去。

她的除黴廟雖然不如當年了，可並不是毫無存在感，偶爾也還是會有那麼三五個熱愛登山的過客，會在爬累了的時候到他們廟外的涼亭裡歇一歇，歇的過程中但凡看到廟門牌匾上刻著的“除黴”二字，無一例外都會進去拜上一拜。

畢竟大葉山是座險山，這些來冒險攀登的人心裡也沒底，即使不信神，也不妨礙他們為自己尋求一份心理上的支撐。

更何況“除黴”二字對這些熱愛冒險的人來說有著極好的寓意，這一路上少點黴運，多點幸運，總歸是好的。

何兮勻回去這一趟正好碰見了兩個結伴夜爬的人，按照二人的速度，半小時後應該就能到除黴廟附近，秉持著能賺多少香火算多少的理念，她便讓大悵小鳩留在了廟裡照看生意，自己單獨回到了公寓。

在貓身裡待了好幾天，這來回一趟消耗了何兮勻不少精力。屋子裡暗得伸手不見五指，除了時有時無的排氣聲以外一片寂靜，不知不覺，她也有了絲倦意，便隱了形態閉眼打坐，開始養精蓄銳。

【契約剩餘期限：人間359天。】

天已大亮，灶神被腦子裡的提示音叫醒。

他甩了甩頭，努了努嘴，極其艱難地睜開了眼。

見他醒了，何兮勻也結束了打坐，悠悠落到了他的身邊，把昨天已經提醒過的一番話又複述了一遍。

灶神呆坐在地上，腦袋空空，雙眸無神，何兮勻說的話從他左耳進了又從右耳飛了出去。

何兮勻滿是擔心地看了他一會兒，想要再補充點什麼時，門口響起密碼鎖的按鍵聲，不出意外應該是孟韻來上班了，何兮勻隻好打消了念頭，一個翻旋飛到空中藏了起來。

孟韻一來，意味著她家鏟屎的也快起床了，昨晚那一秒鐘的對視令她心有餘悸，在不確定她家鏟屎的是否能看見她真身之前，她不敢貿然行動，隻能匿了身形躲在天上。

進屋後孟韻把手裡拎著的小袋子放到了客廳茶幾上，而後給貓廁所鏟了屎，用小口袋打包封好後扔進了樓道裡的公共垃圾箱，再回到屋裡她進廚房洗了個手，隨後煲了飯切洗了菜，等所有準備工作做完後，她又抓起掃帚開始打掃地板。

“阿韻，快去找除黴神啊——”絡寶在孟韻身邊焦急地打著轉，話說到一半，臥室門被打開，陳祠揉搓著亂遭的長發走出來，絡寶不得不立刻收聲。

孟韻卻好像什麼都沒聽見，她心不在焉地掃著地，腦子裡亂得像一團漿糊。

這也不能怪她。

當絡寶告訴她除黴神就是刺刺，而她很快就能見到失散十六年的哥哥後，她既期待又不安，一邊想著見到哥哥後第一句話該說什麼，一邊又忍不住猜測哥哥會不會被賣到了壞人手裡，如今會不會過得很糟糕……

她就這麼睜著眼睛糾結了一宿，早晨在上班的路上還因為走神差點摔了一跤。

等到陳祠走近她了些，她才終於聽見腳步聲，停下手裡的動作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把陳祠給嚇了一跳。

她頂著兩坨深重的黑眼圈，本就病懨懨的臉上更是瞧不見一點血色，仿佛吹陣風過來，都能把她當場掀翻。

陳祠看著她一臉病氣，不禁皺了下眉：“臉色這麼差，生病了？身體不舒服可以不用過來，本來也沒多少事需要你做。”

這鏟屎的怎麼還是這麼不會說話，最後那半句不是純屬畫蛇添足嗎？！

貓房裡的何兮勻聽得直搖頭。

“沒、沒生病，昨晚失眠了，沒睡好。”孟韻連忙解釋。她肯定要來的，雖然惴惴不安，但想見到哥哥的信念遠遠大過了這份不安。

儘管，她顧慮的事很多很多。

但見還是要見的。

“你也沒睡好？”聽她這麼一說，陳祠感同身受，也就沒再多想，“我昨晚睡眠質量也挺差。不是生病了就行，反正有哪不舒服的話你給我發個消息說一聲就行了。”

“嗯嗯我知道的。對了，你要的早飯我給你帶了，在桌上。”

陳祠的視線落在那一袋早餐上，動了動嘴，想問是不是因為自己拜托她帶早飯，她才忍著不適來上班的，但一想到人家已經說了沒睡好了，再這麼追問，倒顯得有些曖昧。

於是他隻隨口說了句：“你吃過早飯了？”

“吃了。”孟韻點點頭，舉了舉手裡的掃帚，“那祠哥你先吃，我去打掃閣樓——哦對，杭哥發了份貓咪食譜給我，我轉發給你看看，沒什麼問題的話，等會兒我就按照食譜給刺刺準備食物。”

陳祠摸出手機查看了食譜圖片，上麵介紹的都是當下很流行的動物餐搭配方案，看起來的確比純貓糧更具有營養，搭配得也十分合理，以前他也給刺刺做過類似的飯，刺刺每次都會吃個精光。隻是這種飯做起來比較花時間，他徹底擺爛之後就沒再做過了。

這麼想來，杜杭請的這位助手也不是完全多餘。

他點了下頭，應道：“好，麻煩你了。”

孟韻靦腆地搖了搖腦袋，抓著掃帚上了二樓。

陳祠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打開早餐，裡麵有四個肉包一碗小米粥，他拿起一個包子吃了起來，順便點進手機裡的幾個平台看了下今天的熱搜。

果不其然，他和刺刺首當其衝。

#網友偶遇神貓刺刺#

#刺刺的擺pose美學#

#原來貓咪也有鏡頭感#

#網友鏡頭下的明星貓咪#

……

陳祠滑動屏幕的手速越來越快，一直到詞條見底，他才意識到，首當其衝的隻有刺刺，沒有他。

網友們關心的，也都是刺刺幾點開播，一周播幾天，一場播幾個小時。

至於他，無人問津。

他幽幽歎了口氣，目光不由得朝貓房裡呆坐著的貓主子看了過去。

被這麼看上一眼，灶神冷不丁地打了個寒顫。

見狀，何兮勻立刻上前安撫道：“彆怕，灶神爺爺，直播也就那麼回事兒，到時候陳祠讓你乾什麼你就乾什麼，時間過得很快的，等你播完，我差不多也辦完事兒了，到時候我立馬跟你換回來，然後帶你去見我那朋友。”

她說完這番話，灶神緊繃的表情頓時放鬆了不少。

果然。何兮勻心說。

她再次證實了自己的想法——灶神和她那位朋友，肯定有著什麼不為人知的關係。

昨天她之所以敢直接拜托灶神幫這個忙，就是因為她發現灶神盯著她那柄拂塵看了好一會兒，那眼裡波動著的情緒五味雜陳，一看就是在憶往昔。

恰好，她曾經也聽她那位朋友提起過一段往事。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但她早就有所察覺，那是一段發生在人和神之間的往事。

如果說這些還不足以確認灶神就是那段往事的主人公之一，那最後灶神說的那句“帶我去見一見送你拂塵的人”，就徹底坐實了她的想法。

她壓根沒提過自己的朋友是人是神還是妖魔鬼怪，灶神怎麼就那麼篤定，她的朋友是人類呢？

這一發現讓昨天的她又驚又喜，驚的是居然會發生這麼巧的事，喜的是管它巧不巧，反正孟韻的事兒有著落了。

陳祠劈裡啪啦敲著手機回了幾條杜杭發來的消息，回完後早餐也吃得差不多了，他仰頭往閣樓看了眼，孟韻正在整理著閣樓上零碎的紙箱。

他扔掉了桌上的垃圾，再回到家裡，發現刺刺還呆呆地坐著，不似前兩天他走哪就跟到哪，滿屋子亂竄那般活躍。

他忽然想起昨晚杜杭被電腫的嘴，便匆匆走到刺刺身邊，仔仔細細檢查了一番，確認刺刺身上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後，他才鬆了一口氣，一邊抓揉著貓主子的兩腮，一邊低聲道：“今天怎麼這麼安靜？你小子知不知道你現在有多火？網上鋪天蓋地全是關於你的新聞，我那直播間托你的福，還沒開播就已經有上萬人點了預約了，這下不想讓你出鏡也不行了。真是的，你小子到底是中了什麼邪，突然變這麼聰明了？”

灶神被摸得有些煩躁。

尤其一口一個“你小子”，聽得他特彆想一巴掌給這個沒大沒小的人類呼過去。

但天花板上有一雙眼睛在對著他使勁眨巴。

他知道，這人是不能隨便呼的。所以他努力克製著自己，以為自己很嬌滴滴實際卻非常粗獷壯闊地喊了一嗓子：“老吳喔——”

陳詞：“？”

何兮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