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陳祠的直播時間從不固定,有早有晚,有長有短。
大概上了熱搜的緣故,杜杭嗅到了賺大錢的味道,一早登上陳祠的賬號,發布了一條直播預約的公告,公告標題寫著“前方刺寶出沒”,後麵還跟了一堆花裡胡哨的符號。直播時間定在上午十一點,預約人數水漲船高,不到兩小時,已經突破八萬人次。
放在以前,陳祠肯定會找杜杭大吵一架,讓他不要擅做主張發布這些東西。
可現在他已經無所謂了,尤其在他發現自己好像可以和刺刺無障礙溝通以後,他也轉變了想法,既然刺刺也很享受直播的狀態,那他還糾結什麼?
不如早點掙夠錢帶刺刺回家養老。
眼看離預約的開播時間隻有不到十分鐘了,他來不及思考刺刺的嗓門兒為什麼會突然變得如此滄桑,隻長臂一伸,將貓主子整個撈了起來,掛在了肩膀上,隨後向臥室走去。
路上,灶神向何兮勻投來“救命啊我要死了”的求助目光,何兮勻也隻能抿緊嘴巴,用“一路走好”的目光目送他離開。
等到“啪”一聲,隔壁房間門被關上,何兮勻這才一個轉身,顯現出形態來,而後腳步輕輕一抬,她的身形刹那間消失在貓房,一瞬後又出現在了閣樓。
孟韻正盯著紙箱發呆,眼前忽地落下來一道人影,嚇得她差點就要尖叫出聲,好在絡寶反應迅速,從霧中化出一隻手來捂住了她的嘴,那聲尖叫才在掌心中變成了悶悶的一聲:“唔——”
“彆怕阿韻,這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除黴神。”等孟韻緩過神來,絡寶溫聲安撫道。
見識過了絡寶這樣的怪物,又經曆過起死回生,再看到什麼神啊鬼的,孟韻都能快速消化,她眨了眨眼,點了點腦袋,臉上的驚恐漸漸散去。
絡寶這才鬆開霧狀的手,再看向何兮勻時,他倏地愣了下,疑惑道:“小神,你在這兒的話,那貓身上的是……?”
“這你就彆管了。”何兮勻懶得解釋,她隻想速戰速決,便直奔主題,“先辦正事要緊。”
聞言,絡寶打消了好奇心,轉而圍繞孟韻飛旋了一圈,高興地道:“阿韻彆擔心,很快你就能見到你哥了。”
孟韻左手捏著右手,緊張又無措:“嗯、嗯……”
她站起身,對著何兮勻鞠了個九十度的躬,語氣誠懇:“謝謝你,除黴神,麻煩你了……”
何兮勻盯著眼下的後腦勺,淡淡地丟了句:“不必客氣。”
隨後她左手微微一掃,一股無形的力量將孟韻的身子扶了起來,她再往下一壓手掌,孟韻的肩膀似被什麼東西摁了一下,不受控地坐到了閣樓一角的椅子上。
孟韻整個人都有點懵。
何兮勻卻並沒停下動作,她收起左手,又攤開右手手掌,凝神聚力數秒後,掌中如同刮起了龍卷風,兩束幽藍的光互相纏繞攀升,在半空反複拉扯收縮。她五指略微一緊,兩束光線在頃刻間分散成了星星點點的光,一片刺目的閃爍之後,那些光點猛地向她掌心彙聚,轉眼形成了一個泛著彩光的球體。
絡寶和孟韻同時看呆了。
絡寶先回過神來,指著那球體問:“這是什麼?”
倒不是它大驚小怪,隻是那球體實在詭異,像無形的光又像有形的球,最關鍵的是,恰好有一星半點的黑色,正正點綴在球的中央,在緩慢的旋轉中,那球體看起來像極了某類野獸的眼球。
絡寶不敢再接著往下想。
何兮勻卻毫不在乎地“哦”了一聲說,“這個啊,這是螣蛇的右眼。”
“螣螣螣、螣蛇?!”絡寶驚愕得差點咬到並不存在的舌頭。
螣蛇可是奇門中八神之一,乃口含劇毒的神獸。
何兮勻輕飄飄地一句帶過,不禁讓絡寶陷入了深深的懷疑之中。
騰蛇之眼這種上古寶物,怎麼會在一個小小廟神手裡?
還是說,她的身份遠不止廟神那麼簡單?
何兮勻側眸瞥了大驚小怪的絡寶一眼,嗤笑道:“有這麼震驚?當初解你身上的災厄用的不也是這玩意兒?”
當然震驚了。
絡寶心說。
當初它脫離危險後隻知道是除黴神用了一招禁術救了自己,至於救的過程如何,又是靠的什麼法器,它根本就沒印象,現在知道用的是此等法器,它當然震驚了。
比知道這個法器更讓他震驚的,是何兮勻竟然稱這寶物為“這玩意兒”。
怎麼說呢……有點酷是怎麼回事?
“解這厄之前我得先說明一下,”時間緊迫,何兮勻直接轉移了話題,她將眼球握入手中,視線在絡寶和孟韻之間掃了一下,沉聲道,“天地間所有生物的命理中都有種叫做‘運’的線,這種線又被細分為‘厄運線’和‘福運線’,通常情況下,這兩種線都是相輔相成,數量相當。就拿人來舉例吧,一般來講,人類都是先耗儘厄運線,再耗儘福運線,通俗點形容就是人們常說的‘苦儘甘來’、‘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但也不排除有個彆人,就比如說你——孟韻,像你這種命數比較坎坷的,厄運線的數量遠大於福運線,當所有福運都耗儘了,你的命裡也就隻剩下了厄運。”
孟韻和絡寶互相對視了一眼,雙雙都有些雲裡霧裡。
“而所謂的‘解厄’,就是斷掉你厄運線中的一條,這一條一旦斷掉就再也不可能恢複,與此同時,和它相輔相成的福運線也會消失。”
說到這裡,何兮勻停頓了片刻。
她不由得猜想,這黃鼬小妖走向灰飛煙滅的結局,會不會就是她一手造成的?
如果當年她沒有解掉這小妖的災厄線,它是否就不會遇上孟韻,也就不會走向滅亡?
“小神?”
見何兮勻雙眸有些放空,絡寶擔心那法器的力量在反噬她,便試著叫了一聲。
何兮勻斷了無關的思緒,重新看向孟韻,並補充道:“你想找到你的哥哥,就必須解掉失去哥哥的厄運線,這條線一旦消失,你和你哥哥之間牽連的運線也會被波及,具體會發生什麼樣的變化我無法保證,我隻能說,這線就算解了,你也不一定能馬上見到你哥。”
“這是什麼意思?解了為什麼不能馬上見到?那要是見不到了怎麼辦?不是白解了嗎?”絡寶情緒忽地激動起來。
“淡定淡定。我說的是‘不一定馬上’,又不是‘不一定見得到’。見肯定是能見到的,就是需要一些時間,畢竟這條線牽扯到了其他人的命數。”
“那要多久?”絡寶急忙追問。
何兮勻知道,這小妖時日無多了,一旦它灰飛煙滅,孟韻就隻剩下一具屍體,它迫切地想要趕在自己消失之前完成孟韻的心願。
可何兮勻無法給出準確的答複。
她隻負責解線,打亂的命數將如何重新發展,不在她的掌控範圍內。
不過她倒是知道一個可以加快命數重疊的方法。
她遲疑了會兒才說:“解了線之後,你最好挑一條路每天走一遍,這樣你和你哥命數重合的概率會更大。當然,我還是不能保證你一定能在短時間內見到他,因為你哥如果不在烏市……”
“他在的!”孟韻突然開口打斷了她,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她又立刻垂下頭道歉,“對、對不起。”
“你怎麼確定他在?”
“是杭哥告訴我的。”
“杜杭?”何兮勻蹙眉,“你這麼相信他?那關你的那個人渣是誰?”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杭哥隻說那個人是大老板,在烏市能一手遮天,他手裡關於我哥的信息多半也是真的,隻是他不肯輕易告訴我……”孟韻聲音極輕,仿佛光是提起那段回憶都用儘了力氣,“當時我已經在那個地下室裡上吊自殺了,沒想到絡寶救了我。杭哥不知道我已經死了,他看到我上吊用的繩子,知道我不想活了,就幫我想了個辦法,他讓我裝死,他再借著替大老板處理屍體的名義,偷偷把我從那裡帶出來。”
“所以……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行蹤,不然肯定會連累杭哥。”
“既然杜杭有辦法救你出來,那你還上吊乾嘛?”何兮勻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就後悔了。
她肯定是被陳祠那貨傳染了,否則怎麼會說出這種馬後炮的話來?
孟韻卻並不在意,她忙解釋道:“要不是有絡寶,我不可能裝死成功的,那個大老板城府很深,要想逃過他的眼睛沒那麼簡單。一直到逃出來,杭哥都以為我們隻是僥幸蒙混過關,所以他到現在都還很謹慎,不僅幫我找了個很隱秘的房子,還幫我偽造了新的身份。”
何兮勻怔了下:“那孟韻……”
“我的真實身份就是孟韻,杭哥說在祠哥麵前沒必要偽裝,他說祠哥是個值得信任的人。”
何兮勻聽得一陣揪心一陣糊塗。
難怪孟韻那麼害怕被攝像頭拍進去,難怪她不肯和陳祠一起出去吃飯……
原來是這麼回事。
可這個杜杭,和刺刺視角裡的差得未免也太多了點吧?
還是說,作為商人,他確實老奸巨猾,但作為一個純粹的人而言,他其實也沒有壞得很徹底?
沒等何兮勻想明白,孟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著何兮勻“咚”地一下雙膝跪地,舉起一隻手低聲道:“麻煩神仙替我解掉厄運,等我有了來生,一定每天都去拜你,我發誓。”
何兮勻迅速抬掌將她扶了起來。
“來生什麼的都是未知數,就彆發誓了。”她抿著嘴巴默了會兒,重新攤開手掌,螣蛇之眼煜煜生輝,她再次問道,“真的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孟韻毫不猶豫地回答。
何兮勻看她神色堅定,知道她心意已決,也就沒再多問。她手背猛地一頓,螣蛇之眼極速飛至上空。
旋即,她用食指輕輕劃出一道弧線,在孟韻錯亂不堪的運線中找到了那根厄運線,她的食指往回略微一勾,那根線猶如藤蔓般慢慢從孟韻的體內剝離開來。
就在這一刹,何兮勻用力握拳,手背青筋四起,空中搖晃抖動的螣蛇之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衝進了孟韻的身體裡,伴隨著一道極度炫目的銀光,那根厄運線“嚓”地一聲,自中間斷成兩節。
爾後一眨眼的功夫,那兩節斷線如綻放的煙花般,“轟”一下彌散開來,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