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紅梅沒想到的是,她還沒去找郭文斌,郭文斌反倒先一步來找了她。就在他們一家人吃完午飯,準備休息的時候。
郭文斌站在門口,目光穿透籬笆,朝院子內喊道:“林叔,王嬸,我來看看靜宜,她現在好點了嗎?”
淩婧怡正準備回自己房間,她順著聲音看出去,是一個身穿綠色軍裝的年輕男人,身姿挺拔,麵容剛毅,看起來有點凶。
王紅梅打開門後,雙手環抱於胸前,一聲冷笑,“托你的福,還沒死呢。”
郭文斌將手中的麥乳精遞給王紅梅,畢恭畢敬地說道:“王嬸,這次的事情是我不對,這是給靜宜買的補品。”
王紅梅看見補品後,臉色終於稍加緩和,她指了指角落,輕描淡寫道:“放哪兒就行。”
郭文斌跟著王紅梅走進院子,他咳嗽一聲後說道:“其實我今天來還有一件事,我想和靜宜退婚。”
“什麼?你居然敢退婚!”王紅梅一聽,心中的怒火噌地一下衝到了天靈蓋。
郭文斌走到淩婧怡麵前,嚴肅道:“靜宜,是我對不起你,但我這麼多年,一直把你當妹妹,希望你能理解我。”
淩婧怡站在原地,還有點懵,正要點頭,就看見林一山從房間出來,他一把抓住郭文斌的肩膀,對著他的臉就是一個拳頭。
“郭文斌,你的良心是讓狗吃了嗎!當初你在山上遇見熊瞎子,是我救了你。你爹非說我們兩家有緣,讓你和我家靜宜定親。怎麼?你爹死了,你現在就不認賬了!”
郭文斌不敢還手,隻能躲避。“林叔,有話好好說,就算我和靜宜退了婚,你對我的救命之恩我也一樣銘記於心。”
林一山一邊追著郭文斌打,一邊斥責:“當初是你爹打包票,說你會對我家靜宜好,我才同意讓你和靜宜定親,結果你這麼對我家靜宜,我看你就是個沒良心的白眼狼!早知如此,當初就不應該救你,直接讓你喂熊瞎子。”
郭文斌開始圍著院子轉圈,試圖用自身的靈活躲避林一山的拳頭。“不論你們怎麼說我,我都認了,但明麗是無辜的。”
王紅梅的眼睛裡藏著滔天怒火,想要將郭文斌燃燒殆儘。她咬牙切齒般道:“好啊,我說怎麼突然要退婚,原來是被狐狸精勾了魂!”
說完,她就拿起掃把,瘋狂地懟郭文斌的臉。
淩婧怡就看著幾人在她麵前打了起來,趕緊後退,一步,兩步,三步……成功躲進廚房。
真是好險,差點就誤傷到她了。
郭文斌既要抵抗林一山的拳頭,又要躲避王紅梅的掃把,看起來狼狽極了。“王嬸,林叔,看來今天不適合談事情,我改天再來。”
王紅梅離開的背影,怒哼一聲,“先不說這門親事是你們主動提出來的,就說你在外麵當兵五年,我家靜宜就等了你五年。你好不容易當上排長,你跟我說退婚,天下哪有那麼便宜的事情!”
罵完後,她直接將掃把丟在一旁,顯然被氣得不輕。
王紅梅一回頭就看見自家廚房門口長著一個腦袋,她沒好氣地瞪了淩婧怡一眼,“人家都欺負到你頭上了,你就隻知道躲著,你就不知道罵兩句嗎?真是沒出息!”
淩婧怡眨了眨眼,沒有說話,但剛才那一幕在她的腦海裡造成了不小的衝擊,原來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是這種感覺。
下午,林一山和王紅梅都去上工了,淩婧怡在房間裡休息。但她睡不著,便躺在床上發呆,腦海裡不由自主浮現了前世的事情。
她的姨娘曾是祖母身邊的一個丫鬟,趁著父親醉酒時勾引了他,這才有了她。
父親擔心嫡母生氣,不敢給姨娘名分。最後還是祖母出麵,幫姨娘爭取到了一個名分,這也意味著她與姨娘的主仆緣分走到了儘頭。
在她三歲前,住在翠竹軒,儘管父親每個月隻會來幾次,但每一次姨娘都會穿上她最漂亮的裙子,喜笑顏開。
姨娘總是說:“我不後悔,因為我不想伺候彆人,我想被彆人伺候。”
在她五歲那年,姨娘懷孕了,醫女說姨娘肚子裡很有可能是弟弟。姨娘很高興,還帶著她去給祖母敬茶。
可祖母卻將她們拒之門外,隻給她們說了“好自為之”四個字。
後來,姨娘真的生了一個弟弟。可沒過多久,弟弟就夭折了。再後來,姨娘也瘋了,整日抱著一個枕頭,說那是弟弟。
在她七歲那年,姨娘短暫地清醒了一會。姨娘帶著她找到祖母,說她後悔了,還將七歲的她托付給了祖母。
姨娘告訴她,女人這一輩子太難了,一定要給自己找好靠山。在她成年前,祖母就是她的靠山,讓她一定要討好祖母。
從那以後,她就再也沒見過姨娘,隻是聽下人說起,翠竹軒後麵的水井裡多了一具女屍。
自她記事起,身邊的人都很溫柔,就算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也不會馬上表露出來,但她們總是暗地裡報複回去。
可偏偏這樣的人,最為致命。
就像她的嫡母。
蘇州城裡,誰不說她嫡母賢良淑德,持家有道。事實如何,隻有經曆過的人知道。
儘管她那時年幼,但她也知道,姨娘用自己的命換了她的平安長大。
所以,她一直活得很小心。
像王紅梅這樣,有火當場就發了,有仇當場就報了的人,她還是第一次見。
“吱呀”一聲,房間門被人推開,一個小腦袋伸了進來,“姐,你睡了嗎?”
淩婧怡看向房間門口,隻見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他眼睛明亮,但渾身是泥,臉上還掛著幾道汗漬,顯得有些臟兮兮的。
林春生看見淩婧怡的眼睛是睜開的,立馬跑了進來,伸出他那胖乎乎的小手,“姐,你今天都沒怎麼吃東西,這個給你吃吧。”
淩婧怡低頭一看,隻見林春生手心裡躺著一個鳥蛋,外殼已經被火烤得漆黑,散發著一陣誘人的糊香。她的確有些餓了,於是輕輕地將鳥蛋接了過來,對著林春生露出一個微笑,“謝謝。”
林春生趴在床邊,雙手托腮,目不轉睛地盯著淩婧怡看,“我今天和狗蛋他們上山了,其實我們本來想抓麻雀,但是麻雀跑太快了,我們沒抓到,隻撿到幾個鳥蛋,狗蛋分了一個,大根分了一個,我也分到了一個……”
淩婧怡一邊聽著林春生絮叨,一邊將鳥蛋的殼剝開,小口小口地吃著,味道很奇怪,不好吃也不難吃,比中午的野菜稀飯強。
林春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我和小夥伴們約好了,我們一會兒去抓老鼠,如果抓到了,我就可以分你烤的老鼠肉吃。”
淩婧怡聽到“老鼠”二字,愣住了。是她想的那個老鼠嗎?
林春生說著說著,就看著淩婧怡的眼眶紅了,他開始著急,“姐,你怎麼了?是饞肉了嗎?要不要我現在就去給你抓老鼠?”
淩婧怡一聽,趕緊拉住林春生的手,僵笑道:“不……不用了,我不愛吃老鼠。”
林春生感到了遺憾,“好吧,其實老鼠肉比麻雀肉多。”
淩婧怡看著林春生的眼睛,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們家裡有老鼠嗎?”
林春生搖了搖頭,“我前段時間饞肉了,把家裡找了個遍,一隻老鼠都沒看見。現在隻有糧庫那邊有老鼠,不過抓它也要運氣。”
淩婧怡鬆了口氣,輕聲說了一句:“那就好。”
她實在不敢想象,自己和老鼠住在一個房間,會有多崩潰。
林春生沒聽清,他疑惑地問:“姐,你剛才說什麼?”
淩婧怡笑了笑,轉移話題:“我覺得還是麻雀的肉好吃。”
林春生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你喜歡吃麻雀肉啊,那我一會兒不去糧倉抓老鼠了,我還是去後山找麻雀。”
淩婧怡看著這樣的林春生,驀然愣了愣,她心想:如果她的弟弟一直活著,會不會和林春生一樣調皮?
但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如果,就連她都死了,死在了嫡母的威逼下。淩婧怡自嘲似的笑了笑。
林春生離開後,淩婧怡也沒在房間繼續躺著,而是出了門,觀察著這個世界。
她沿著村邊蜿蜒的小路,一直往前,小路兩旁是黃燦燦的稻田,低矮的土坯房和茅草屋錯落有致地分布在田野之間。
這一路上,淩婧怡遇見了好幾個村民,其中一個嬸子還對著她打招呼,“林丫頭,你怎麼出來了,你的身體好點了嗎?”
淩婧怡回以微笑,繼續向前。而她的正前方是一條河,河床上鋪滿了光滑的鵝卵石,河水在陽光的照耀下波光粼粼,宛若寶石。
淩婧怡看著河水中自己的倒影,歎了口氣。
其實,這個世界一點都不好,住的是土坯房,吃的是粗糧,穿的是麻衣。
如果早知道會投胎到這麼窮的地方,她就不自殺了。但如果讓她再自殺一次,她是不敢的。
畢竟,她最怕疼了,額頭撞到牆壁的劇痛到現在都讓她記憶猶新。
她低頭時無意間一瞥,突然發現自己的手指有點黑,應該是剛才剝鳥蛋時弄臟的,她就想著用河水洗一下手。
可就在她蹲下的那一刻,身後突然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臥槽,你不會想自殺吧!”
淩婧怡回頭一看,是一個和她年紀差不多大的年輕男人。
他頭發淩亂,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隨手抓了幾下就出門了,幾縷發絲不聽話地垂在額前,遮住了半隻眼睛。
衣服略顯寬鬆,顏色褪得有些發白,領口處微微卷起,下擺隨著走動偶爾還會露出一角,顯得隨性而又不羈。
不知道為什麼,淩婧怡總覺得這個男人有些眼熟。但她卻怎麼都想不起來。她站起身子,擺了擺手,想說自己不是自殺。
可和她打招呼的那個嬸子直接大喊:“王紅梅,你女兒想不開,要跳河了!”
淩婧怡驚訝得瞪出了有生以來最大的眼睛,她什麼時候想要跳河了!
沒過多久,一旁的小路就傳來一陣腳步。
王紅梅走在最前麵,她衝上來緊緊地抱著她,對著她的背一邊拍,一邊罵:“你個蠢貨,你如果死了,那才是給他人作嫁衣。”
淩婧怡被打得直咳嗽,解釋的話一直沒說出口,她媽這是下死手啊!
接下來是林一山,一個一米八的猛男化身成了哭包,他拍了拍淩婧怡的肩膀,哭著說:“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想不開,居然為了個男人尋死覓活。你要是沒了,你讓我和你媽怎麼辦啊!”
淩婧怡被打得眼淚都出來了,嗚嗚嗚,她爹手勁更大,打起人來好疼啊。
她不想繼續被打,趕緊開口:“我沒想跳河,我隻是想洗個手。”
可她的眼角還掛著淚花,在場的人沒一個相信她。就連村民們都在安慰她:“哎呀,想開點,不就是個男人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淩婧怡在王紅梅的懷裡,艱難地轉身,好吧,那個最開始說她自殺的男人已經走了。
她心裡冤枉啊,她不過是洗個手,怎麼就變成自殺了。
林春生來了,眼淚汪汪,“姐,你不要跳河,水裡很冷,會把你凍壞的!”
楊淑珍也過來了,她哭天喊地:“那個挨千刀的郭文斌和謝明麗,害我孫女不淺啊,我詛咒他們下十八層地獄!”
淩婧怡已經不想解釋了,反正她說了也沒人相信。就這樣吧,她為情自殺了。
哦,應該是為情自殺未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