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澤殿裡,庭院池塘流水潺潺,遊魚嬉戲其中。
芙月百無聊賴地抓了一把魚食撒下去,裝作賞魚的樣子,實則眼睛不住地往庭院中央的石桌處瞥。
紀疏白端坐於前,身姿挺拔如鬆,手下提筆的動作流暢利落,清冷卓然之氣溢於言表。
真裝。
芙月在心底不屑地誹謗。
涼亭事件後,這家夥天天晚上偷摸到她房舍小門,披著頭發開著衣襟,欲拒還迎地勾她。
什麼薄紗絲帶鈴鐺,之前鬨脾氣不肯穿的全用上了,在門前還給她扯開一點衣襟,像展示今天的菜色一樣變著花樣釣她。
這是完完全全放下了皇子的身段,行徑比勾欄裡的小倌還要不堪。
結果真等她來靖澤殿,又裝清冷皇子裝模做樣處理公務了。
嘁。
芙月撇嘴,摸摸衣袖裡本來用在他身上的短鞭。
等著吧,遲早用到他身上。
“……你到底想乾嘛……”係統無語地看她磨刀霍霍,不知道她明明知道紀疏白的試探心後,還來招惹他的理由。
他試探芙月的感情,結果芙月就一股腦直奔陷阱裡,生怕紀疏白不知道她看上的是他的身子。
“當然是乾……”芙月色心上頭脫口而出,結果被一隻小貓爪抵住了嘴。
係統收回手,頭一次表情嚴肅起來:“你已經改變了原來女主癡心付出的劇情,收手吧,不要再作踐他了。”
芙月有些怔愣,眨巴眨巴眼,不明白她怎麼突然說這番話。
小黑貓被她盯得不自在,悻悻放下手:“……其實我想說很久了,紀疏白他……也沒那麼糟糕啊,不要再這樣欺負他了……”
031號係統在此之前已經輔助執行過很多任務,以男主為核心已經成了她的工作本能。
這次和芙月的相處,縱然讓她有幾分觀念的改變,可看著沒犯過大錯的男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踩在泥裡,她身臨其境地替他難受。
“他這樣毫無保留地付出,為了你一再退讓,為你所有過分的行為找借口,你卻甚至沒有把他當成完整的人來看。”
係統的聲音是說不出的委屈,在女頻常年的工作讓她有了過分強大的共情能力,對於紀疏白的苦難她是再也看不下去了。
“你不關注他的精神世界,忽視他的訴求,隻看他的溫順和漂亮,他像個隻知道給予情緒價值的工具一樣,被你壓抑得失去了所有自我!”
係統話說得很重,長篇大論在芙月腦海裡嗡嗡的,一時震住了她。
石桌前餘光時刻關注著她的紀疏見她愣住,不自覺地望過來。
芙月表情呆呆的,像是對係統的這番話始料未及。
她一連沉默了好一會,久到連係統都漸漸沒了底氣。
她……她也沒說錯啊,芙月的行徑真的很過分……
“沒有思想,隻是個提供情緒價值的漂亮工具。”
半晌,芙月突然開口,從係統話裡提煉的重點突然讓係統有一絲熟悉的感覺。
“可這不是多年來女主一直擔任的角色嗎……”
倏地,此話如同一道雷鳴擊中係統。
“她們沒有思想,最能拿得出手的是漂亮和溫順。”
“她們乖巧聆聽男主的過去和抱負,同情他們的苦難,默默在身後托舉、成就他們,以此獲得所謂宏大的愛。”
芙月聲音低低的,聽起來更委屈。
“我來這裡也沒辦法代替她們去實現自我……所以我隻是想在改變她們原本奉獻犧牲的路線之餘,讓男主也體會一下這種感覺而已……”
芙月越說越委屈,平常不著調的一個人此刻蹲下來無助地抱住腿把臉埋進膝蓋。
“哎……哎?”係統哪裡見過她這場麵,頓時負罪感滿滿,驚慌無措地在她身旁上躥下跳,“你你你彆哭啊!是我沒想到這點,我我我錯了!”
芙月嘴裡嚶嚶嗚嗚的,臉埋著也看不到表情,這可急壞了小黑貓,恨不得扒開她的手擠進去安慰她。
結果小貓爪還沒搭上芙月,就被大步走來的男人攔腰拎起來放到了一邊。
“怎麼了?”紀疏白幾乎是在芙月第一聲嚶嗚響起時就起身走了過來,皺著眉罕見地手足無措。
怎麼會突然哭了,誰欺負她了嗎?
關心則亂,慌亂到瞳孔震顫的紀疏白甚至連芙月被欺負這種離譜的可能都想出來了。
芙月露出這樣脆弱的神情可是大場麵,紀疏白和係統都急得不行,一個沒了和她鬨彆扭的心思,一個明白她的苦心後又愧疚又著急。
就這樣一人一貓圍在芙月身邊,不敢上手又不敢離開,場麵莫名的滑稽。
時元鯉出來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她腦袋上緩緩打出了一個問號。
“你們……怎麼了?”饒時元鯉怎麼想,也不會覺得芙月蹲在那裡是在哭,還以為又在鬨著玩什麼遊戲。
聞言,芙月抽抽噎噎的,從膝蓋裡緩緩抬起頭。
臉上沒有一點眼淚,隻有乾嚎太久憋出來的紅暈。
一人一貓的急切頓時噎住
“還阻止不阻止我?”她眨巴眨巴眼睛看向小黑貓。
係統這才意識到被耍了,有些生氣。
結果看她不死不休下一秒又要嚎的樣子,連忙妥協點頭。
“今晚有沒有口球?”芙月轉頭看向紀疏白,澄澈的大眼睛讓人難以想象她口中的話有多汙穢。
紀疏白神情同樣怔愣,和小黑貓如出一轍。腦中甚至還未劃過她話語的意思,身體已經老實地點頭。
“廚房有沒有糕餅?”芙月再一個扭頭期待地看向時元鯉。
時元鯉呆呆地指向自己:“我……我也要嗎?有的!廚房還有今天新做的糕餅,都是你愛吃的……”
那就沒事了。
芙月爽快利落地起身,順手拍了拍衣裙,邁著輕快的小步跑向廚房。
留下怔愣的兩人一貓麵麵相覷。
“她……怎麼了?”時元鯉猶豫半晌,不解地指向廚房。
紀疏白默然,回想自己剛剛急切的模樣,終是無奈地長歎一口氣。
到底是拿她沒辦法。
晚上,芙月久違地坐上了靖澤殿的飯桌。
因著對係統白天的不滿,芙月把波斯貓抱到了腿上,任由小黑貓在下麵氣得跳腳。
“你很喜歡小動物啊。”飯桌上氣氛和諧,時元鯉笑著和她閒聊。
芙月摟緊了波斯貓不讓係統有擠上來的可乘之機,紀疏白斂眸嫻熟地挽起袖子給她夾菜。
“是啊,他們乖巧聽話還不會讓你生氣,當然喜歡啦。”
說完狠狠瞪了一眼紀疏白。
這小子明明白天都說好了,結果剛剛在回廊角落裡被她挑起下巴欺壓時,突然喘著氣推開她,說今天身體不舒服什麼的。
嗬,就是想吊著她吧,詭計多端的男人。
接收到芙月忿忿的目光,紀疏白無奈地垂眸避開她,手中一刻不停地將剝好的蝦仁放到她碗裡。
以為她非他不可嗎!小牌大耍。
芙月不爽地咬著筷子,心裡盤算著明天臨幸一下齊傕解解饞。
月色溶溶,用完飯後三人聚到庭院裡,時元鯉消食後原地練起了武,長劍錚鳴,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紀疏白今日難得空閒,就著良好的月色摸出了古琴,悅耳的琴聲與刀劍刮過風聲的破空聲相得益彰。
芙月則躺在自己專屬的搖椅裡,愜意地吹著涼風小憩。
庭院裡是少有的和諧。
紀疏白撫琴間不經意抬眸看向她,少女往常總是得理不饒人的麵孔此刻柔和了下來,身體順著搖椅一晃一晃的,是平常少有的可愛。
若是,一直這樣該多好。
紀疏白垂眸。
他的底線已經一退再退,甚至隻要芙月還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就心滿意足了。
“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明天還約了人呢。”和諧場景沒維持多久,芙月拍拍裙子起身打算離開。
錚。
紀疏白手下突然走音,發出了難聽的嗡鳴聲。
“不在這住下嗎?我都提前去打點了,沒人會揭發你的,你床和被子都幫你曬好了呢。”時元鯉停下動作抹了把汗,有些驚訝。
“不了,明天有事。”芙月打了個哈欠,“明天還得去宮外一趟。”
齊傕約她到外麵的酒樓吃頓,晚上順便可以就近玩一下,這莽夫最近學新花樣了,弄得她還挺念念不忘。
看芙月那蕩漾的模樣,時元鯉大概猜到她約的是誰了。
她不自覺地看向走音後一直定定地沒動的紀疏白。
他眼神低垂,手指輕觸琴弦卻未撥動。
果然,還是這樣嗎。
紀疏白指節在琴弦上輕撫,神情已經是經曆不知多少次失望後的麻木。
芙月拍拍時元鯉給她包好的鮮果,轉頭看到紀疏白又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死樣子,嘴角勾起輕蔑的笑。
不會是打算用這種溫馨家常的生活留住她吧?
笑話。
“你走吧,我留在這裡幫你看住他!”係統忸忸怩怩地在她腳邊徘徊不走,說完又連忙補充,“最後的劇情就在這兩天了!我留在這是幫你盯住他不讓他耍小花招!”
東弋王那老東西還挺能活,一連挺了這麼多天,不過現在是時候安心地去了。
芙月懶得管係統的小心思,隨她去。
臨走前,紀疏白驀地叫住了一隻腳跨出大門的芙月。
“……等事成,我陪你出宮,好嗎?”
芙月詫異地望他一眼,卻看見挺拔如鬆的人,眼裡是難藏的悲涼。
“以後,都讓我來陪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