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飛快,轉眼間快到年前。
少年宮也放假了,門口的小攤陸陸續續全撤了,時以晴也隨大流撤了攤子。
本來她的客人不光隻有學生,附近的居民也不少,即便是出攤出到大年三十,也不愁沒生意,但她還是把生意給停了。
一則,想趁過年前後這幾天好好補補學習上的進度;二來,算了下賬,賣肉餅這些天賺的錢還真不少,讓人看著心裡都有底兒了。
時以晴有個記賬的本子,林林總總加起來一共賺了五百七十二塊錢,除去食材、攤車、煤炭這些成本,淨收入也有三百多塊。
三百多乍一看似乎不算多,但對比一下蔡老森,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一百七,她這十來天的營收抵得過工人兩三個月的工資了。
這年頭,工人是正兒八經的工作,國營廠子的工人就更是香餑餑了,相比起來時以晴這種小攤販實在不入流,用有些人的話說,他們這種攤販也就比要飯花子強一點。
所以有句話說“寧要國企一碗糧,不要商人白玉床”,說的就是這個現象。
但時以晴不這麼想,在這個社會切身感受下來,錢是非常重要的東西,起碼對她來說是當前最最重要的,有錢就能搬離蔡家,有錢就有時間學習,有錢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業。
她做得了禦廚,也能俯身做小攤販,無所謂身份地位,隻要能解決當前的困境。
趁沒人時,她把賺來的錢一張一張地夾進暫時不用的書本中,鎖緊寄存櫃,櫃子鑰匙交給櫃台大叔看慣,大叔隻當櫃子裡都是書,錢安全得很。
暫時不擺攤的時以晴,把所有時間和精力放在學習上,仍舊是天不亮就起床背書,等閱覽室的門開了,就來閱覽室看書做題。
陸星輝時不時也會來,在書架上挑一本文學小說,坐在時以晴對麵看得津津有味。
這兩人,一個緊鑼密鼓地刷題,一個悠閒哉哉地翻閒書,怎麼看都不像是能湊一桌的人,要是給他們分彆配上背景樂,一首得是快節奏的“明天明天這首歌,飛遍海角天涯,飛遍海角天涯”,另一首“流水它帶走光陰的故事改變了一個人,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但又能求同存異,似乎也有彆樣的和諧。
不知不覺天色漸暗,窗外傳來時不時的鞭炮聲,空氣裡彌漫著所謂的年味,閱覽室大叔開始趕人了:“關門了關門了啊。”
陸星輝放下書:“明天起閱覽室就不開門了,一直到初八才開。”
時以晴點點頭,即便閱覽室不開門,她也不會一天天全待在蔡家,公園、樹林,給她個石頭坐一坐就能看書。
陸星輝又說:“少年宮年後是初十開學,那會兒寒假還沒結束,學生們還能再補一星期左右的課,然後就要正式開學了。”
這是他問他爸的朋友老於打聽的,老於在教育局工作。
想起這個於叔叔,陸星輝也是沒轍得很,為著時以晴學籍的事,他都跟老於吃三頓飯了,人家硬是不鬆口,還真是他爸口中的“鐵麵無私”。
這些事時以晴不知道,隻知道年後還能去少年宮出攤,等學生正式開學,少年宮的客流量也會急劇下降,到時候出攤的地點也得換一換了。
於是點點頭:“我知道了。”
陸星輝頓了下,又說:“明兒就是除夕了,我要回我爸媽家過年,等過完年……”
他原定的計劃,年前在這邊陪爺爺奶奶,年後在家陪爸媽,然後拾掇拾掇就等著開學了。
爸媽家雖然也在京都,但是在北城區,和這裡相隔整個京都市,來一趟挺不方便。
“等過完年,我還要來爺爺家住一段時間。”他說,“到時候你要是去民政局,喊著我一塊。”
時以晴說:“我自己就行。”
陸星輝“害”了聲:“畢竟是人生大事,你一個女孩子,沒人跟著怎麼行。”
他雖不知道時以晴有沒有娘家人和其他朋友,時以晴沒說過,他也沒貿然問過,但看這麼些天她都是獨來獨往一個人,想來自己可能是她在京都唯一的熟人了。
離婚這種事,要說心裡無波無瀾那也不可能,有個人陪著,心裡的感受會不一樣得多。
時以晴沒再多說什麼,收拾了一袋子書,兩人一塊出了閱覽室的大門。
-
時以晴這邊學習和生意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相比之下,蔡家就沒那麼安生了。
還沒進門,就聽到孫桂花的大嗓門:“我說健梅,寶兒讓你乾嘛你就乾什麼好了,他是主子你是奴才,奴才還能不聽主子的話?”
王健梅也不是個任人捏扁搓圓的,當即不開心地說:“什麼主子奴才,你是從古代來的?怎麼建國時沒通知到你啊?”
孫桂花就說:“隻是叫法不一樣,保姆保姆,那不就是以前的奴才嗎?”
王健梅氣得沒法,就算保姆是奴才,你就非要嚷嚷出來嗎?還天天少爺小姐主子的,真當自己家是天王貴胄啊!
再說,自己剛才也是好心,孫桂花那小兒子趴在鞭炮堆裡刨,撿點過的炮仗玩兒,那小孩子能玩兒的東西嗎?才說了兩句,孫桂花就不樂意了。
時以晴進門,正好和係著圍裙做飯的王健梅照上麵,她衝人點點頭,轉身進了屋。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時以晴是感謝王健梅的,因為王健梅吸引了孫桂花大部分“火力”,孫桂花有了新的數落對象,才讓她得以清淨一段時間。
王健梅做好晚飯,眼看天也黑了,解下圍裙說:“孫大姐,飯我做好了,先回去了啊,明兒就是大年三十了,我就不來了,等初八再來。”
她覺得這話一點毛病沒有,明天是除夕,從除夕開始就算過年了,一般人家過年時都忌諱保姆還待在家裡,都會提前一天放假,和工人上班一樣,等初八再開工。
誰知道孫桂花聽了卻不依:“明兒不來可不行,明兒是最忙的一天,你這保姆怎麼一天到晚得淨想著不來,主家的事你是一點不操心。”
王健梅皺著眉問:“還有什麼事啊?”
按照如今過年的習俗,掃屋子、蒸饅頭、蒸包子、過油、貼對聯……這些活兒前幾天就乾完了,連三十和初一要吃的餃子,她都給蔡家事先包出來了,就晾在院裡凍著。
還能有什麼事?難不成連鞭炮都要她替蔡家放?
孫桂花掰著手指一一數:“買果子,買金銀祭品,買香和香爐,擺供桌祭祀祖宗……”
她心裡對這保姆一百個不滿意,這些事還用親自交代嗎?彆說人家家裡的長工,就是個短工,也不該事事都讓主家安排了才乾啊。
可巧王健梅心裡也犯嘀咕呢,祭祀?我的老天爺啊,這多少年沒聽過的名詞了。
這年頭祭拜祖宗不就是上墳燒個紙,大年初一磕個頭嗎?怎麼到了蔡家這兒,還要擺供桌,還要金銀祭品什麼的,是不是還要整個豬頭啊?
她是一百個不想管,陪笑說:“孫大姐,我家過年的活兒還都一點沒乾呢,你看……”
“你家的活兒沒乾管我什麼事?”孫桂花口沫橫飛,“你是我家保姆,不是我是你家保姆,你可是給我家簽了賣身契的!”
什麼賣身契?王健梅愣在原地。
王健梅失魂落魄回到家,也不拉燈,坐在黑乎乎的堂屋裡發呆。
還是她兒媳婦在廚房做好飯,端著飯來堂屋時,一開燈,突然看到坐著個人,把她嚇得嗷的一聲。
“媽,你啥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出個聲響?”
“才回來。”王健梅這才回過神來,“盼兒啊,你咋又做飯了,給自己熬一碗紅棗薑湯沒有?”
陳盼兒笑著說:“媽,我不累,紅棗薑湯正熬著呢。”
陳盼兒是王健梅的兒媳婦,去年年底剛過門,要說南門胡同裡蔡家婆子是最能搓磨兒媳的,那王健梅就是對兒媳婦最好的。
陳盼兒嫁過來當天,王健梅就放出話了:“我家娶你進門不是讓你來乾家務活的,隻要你能生個大孫子,你就是我們家的功臣。”
王健梅說到,還真做得到。
陳盼兒嫁過來後,真的很少讓她乾活,更是沒數落過一句,和時以晴相比,那待遇簡直是天上的。
隻需要一天三頓不拉地喝紅棗湯、桂圓湯,養出好懷相,時不時還能吃上一頓老母雞。
婆婆待她好,陳盼兒也不是個不知恩圖報的,儘量分擔著家務,不像蔡家人對時以晴似的,恩將仇報。
因此在南門胡同這些鄰居眼裡,王健梅和陳盼兒是最和睦的一對婆媳。
“洗手吃飯吧,高林也快回來了。”
高林是王健梅的獨生兒子,當老高撒手去了,就留下這一個獨苗苗。
老高家也是祖墳風水不好,三代單傳,老高去世時叮囑王健梅的最後一句話就是,一定不能讓高家斷了香火。
所以她才這麼急切地想讓兒媳婦趕緊生個孫子出來,生一個保底,生兩個最好,直接破了高家代代單傳的咒,要是能生三個,她能高興上天。
可惜現在實行計劃生育,明著隻能生一個。
又過了會兒,高林下班回來了,一家三口圍在木桌上吃飯。
王健梅吃得並不香甜,咬著筷子尋思:“老蔡家很不對勁兒。”
“怎麼了?”
她聲音低低的:“我懷疑他們給我簽的不是合同,是賣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