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丫鬟(1 / 1)

時以晴白天時剛看完了《社會底層邏輯》一書,晚上就聽到這樣的話,實在沒忍住扯了扯嘴角。

昨晚就聽孫氏和蔡墜寶商量買丫鬟的事,還當是玩笑話,誰知道這婦人還真付諸行動了。

她頓住腳步,打算聽個齊全。

“買丫頭?什麼買丫頭?你想當拐子啊!”

時以晴聽出來了,這是前邊院兒王健梅的聲音,那天孫氏在胡同裡暈倒,她還懟了孫氏兩句“活該”嘞。

王健梅是寡婦,今年都四十二了,和孫桂花同歲。

夫家原本是地主,早年被打倒了,平反後再不複當年的富裕,在破敗的南門胡同安了家,日子雖然過得清苦些,到底是安穩了。

可好景不長,丈夫被批鬥那些年落下了病根兒,竟在寒冬時一個沒挺過去,一命嗚呼了,留下王健梅和當時剛滿七歲的獨苗苗。

王健梅覺得天都塌了,好在她能乾,這些年靠做零工好歹把兒子拉扯大了,去年才剛給兒子娶了媳婦兒,家裡增員雖然開銷大了,到底算是了了一樁大事。

今兒她做工回來,剛進南門胡同,冷不防地被孫桂花給拉去了,在路燈下說著什麼買丫頭賣丫頭的話。

孫桂花連忙捂住王健梅的嘴:“不是拐子,我怎麼可能乾拐子的營生?”

王健梅這才放下心,嘀咕著:“想著你也沒那麼大膽兒。”

孫桂花尋思著,可能現在和以前的叫法不一樣,不叫丫鬟,叫旁的,便解釋說:“就是那種買來能在家裡乾活的,洗衣做飯,擦桌掃地,你也知道,我出身好,好歹得有個人伺候。”

王健梅煩得就是孫桂花這幅德行,都是一樣的人,你又高貴到哪去了?整天把自己高人一等掛在嘴邊,往前倒推二十年,我們家還是地主呢!

不過她和孫桂花不一樣,這話從不敢掛在嘴邊說道,打倒那些年吃了太多苦頭,怕了。

她自動忽略王桂花後半句煩人的話,隻說:“你要這麼說,我就明白了。”

這不就是保姆嗎?

這年頭保姆還不時興,但王健梅家以前富過,二十年前家裡就有保姆,自然知道這麼個事。

孫桂花興衝衝問:“你快說,在哪能買到?”

還“買”,那叫“雇”,說得可真難聽。

王健梅腹誹,她現在就在安定門附近一戶做小工,給人做飯,一天三頓,但她早就不想在那家乾了。

一個原因是太遠了,每天回到家天都黑透了。

第二個原因,那戶人家給的工資不高,物價年年漲,工資穩如泰山。

最後就是那家人防她跟防賊似的,每次她去做飯,那家女主人的眼珠子都賊遛遛盯著她,生怕她偷吃偷拿,今個更是當著她的麵,把家裡所有的金銀細軟全挪走了,搬去另外一個房子裡了。

說是防賊,好家夥,屋裡就她一個外人,防誰呢?

王健梅覺得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不想在那家乾了。

可巧鄰居蔡家婆子找保姆,她問:“你準備開多少工資啊?”

她在安定門那邊是一個月六十。

孫桂花其實也不知道行情,隻知道古代丫鬟都賤賣,五十文錢就能買個粗使丫鬟,最好的也不過一兩銀子。

她伸出一根手指:“十塊錢?”

王健梅轉身就走,回頭說:“這點錢打發要飯花子呢?”

孫桂花立刻把人拉住:“老鄰居,你說多少合適。”

王健梅張開手掌:“五十。”

孫桂花有點肉疼,五十塊啊,男人一個月的工資也才一百七。

可一想到家裡大兒子念書辛苦,得吃點好的補補,小兒子又是個受不得苦的,自己的麵子也得充起來,就一咬牙說:“成,五十就五十!”

王健梅喜笑顏開:“我說老姐姐,你哪還需要去外邊找啊,你看我怎麼樣?”

五十塊錢的工資雖說比安定門還少十塊錢,勝在近啊,走兩步上班、再走兩步下班,兒子也結婚一年了,兒媳婦隨時可能懷孕,她跟那些搓磨兒媳的婆婆不一樣,兒媳婦懷的可是她家的命根子,她得有空照顧,這才是重中之重。

孫桂花借著路燈,上下打量起王健梅,小聲嘟囔著:“哪有這麼老還當丫鬟的?算了,就當找個管家婆子吧。”

鄰居給她當丫鬟,她在南門胡同的麵子還不得充上天?

王健梅沒聽清,催促著問:“行不行啊,給句準話。”

孫桂花一拍大腿:“行!明兒就給你簽賣身契!”

說完,喜滋滋地進了自家院門。

徒留王健梅一頭霧水:“賣身契?那不是叫合同嗎?死老婆子說話真難聽。”

時以晴聽著胡同裡沒動靜了,才回到蔡家。

剛進堂屋的門,就聽到孫氏在跟蔡墜寶說話。

“幺兒啊,娘買著丫鬟了,明兒就來。”

蔡墜寶很高興:“娘真厲害!”

孫桂花原本被誇的興衝衝,可一想到那五十塊錢又肉疼,發狠說:“現在著丫鬟可真貴,寶兒啊,等她來了你可彆心軟,使勁使喚她,不然都對不起娘花這麼多錢!”

蔡墜寶臉色也跟著發狠:“行!”

這句式太熟悉了,以至於時以晴下意識蹙眉。

孫氏也經常這麼說自己:“這可是我們家花大價錢娶來的媳婦兒,不使喚,那不虧大了?月兒、寶兒,有什麼活都給老大媳婦乾就好。”

一開始還是背地裡悄悄交代,後來看大兒子也不護著,當著蔡墜瑜的麵也這麼說,再後來,當著時以晴的麵仍舊把這話掛在嘴邊。

時以晴心想,王健梅是來做保姆的,孫氏卻當那是丫鬟,丫鬟和保姆可不一樣,往後蔡家可熱鬨了。

孫桂花見時以晴回來,一張臉立刻沉下來,沒好氣地問:“今兒賺了多少錢?”

時以晴跟沒聽見似的,正要推門進屋,又想到什麼,轉身說:“明兒跟王大娘簽賣身契,讓蔡墜瑜簽,他是高中生懂得多,省的你被騙了。”

孫桂花剛想罵“你個小蹄子才被騙了”,忽然又覺得這話也有點道理,老大是讀書人,就是比她懂得多些,讓老大去也不是不行。

隻是嘴裡嘟嘟囔囔:“這蹄子今天吃錯藥了?突然這麼好心?”

時以晴的確“沒安好心”,賣身契上隻要簽下蔡墜瑜的名字,將來就是民政局人員調查時的汙點,她離順利離婚又近一步。

買賣奴婢,這可是這個世紀初就明令廢除的事,建國後絕不允許。

蔡墜瑜雖然是讀書人,可他看那些書仍是四書五經,他知道狗屁的法/律政/策。

回到屋,拉開燈泡,時以晴從懷裡取出一本人教版《二年級數學》,趴在桌上認認真真看起來。

翌日一早,時以晴又早早出門了。

手推車做好之前,她就以考察擺攤地點的名義去閱覽室學習。

孫氏起床後又不見時以晴,照舊先罵罵咧咧一頓,聲音還賊大,胡同裡臨近幾家都能聽到。

早飯是蔡墜月做的,她已經連做兩天了。

時以晴不在,一家人總得吃飯,孫桂花雖然強勢,卻不敢真指使蔡老森乾活,何況他還得上班,更舍不得兩個寶貝兒子辛苦,隻能“忍痛”使喚女兒。

剛讓做飯時蔡墜月簡直難以置信,她可是千金大小姐!

當初她娘還說嫁人後要立起來,不能讓夫家人指使,現在到好,親娘先指派起自己乾起活來了。

可她剛說了個“不”字,孫桂花的臉就跟驢似的拉了老長,蔡墜寶也仇恨地盯著姐姐,仿佛她不做飯就是天大的罪過一樣。

蔡墜月沒辦法,邊哭邊做了人生中的第一頓飯。

不過她哪回做飯啊,小米粥熬得清湯寡水,菜燒糊了,饅頭好歹是熟了……一家人隻能硬著頭皮吃,否則就隻能挨餓。

還真讓時以晴說著了,多餓幾頓什麼都能吃得下了。

等到今天再做早飯時,蔡墜月已經不哭了,在廚房裡摔摔打打以泄心裡的怨氣。

孫桂花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是不能像罵時以晴那樣罵,隻小聲抱怨:“就是從前太嬌慣她了,一頓飯都做不來。”

她假裝沒聽見,喊來蔡墜瑜:“老大啊,你今兒去跟王健梅把賣身契簽了。”

蔡墜瑜皺著眉問:“賣身契?什麼賣身契?”

孫桂花得意洋洋:“我新買的丫鬟啊!”

聽到“丫鬟”兩字,蔡墜寶忙湊上來,他可太不想吃姐姐做的飯了,難吃死了,急需一個做飯好的丫鬟來拯救自己的胃。

蔡墜月也從廚房跑過來聽,她可再不想做飯了,天爺,趕緊來個丫鬟解救她吧。

蔡墜瑜雖然直覺不妥當,但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太想要一些東西時,往往會下意識避開已知的風險。

即便他隱約知道“丫鬟”似乎不該是這個社會的產物,但看到娘、妹妹、弟弟期盼的目光,就潛意識地把那些擔憂隱藏起來了,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因為他自己也太想要個丫鬟了,時以晴“不聽話”這些天,家裡都已經亂套了,雞飛狗跳的,他都不能安心看書。

“好吧。”蔡墜瑜說,“我會儘早拿到王嬸的身契。”

早飯後,王健梅果然來了。

蔡墜瑜已經擬寫好了條款,坐在堂屋的主座上,跟麵試員工似的一句一句垂問王健梅。

“家裡一應做飯、灑掃的活兒都是你做。”

王健梅笑著說:“沒問題。”

“服侍主家要儘心,主家交代的差事要儘心儘力。”

這條就有點奇怪了,還“主家”,不知道還以為蔡家是地主呢。

王健梅雖然有點膈應,但想著蔡墜瑜是高中生,說話難免文鄒鄒點,意思還是那個意思,就應下來:“行。”

蔡墜瑜一連問了好幾條,雖都奇奇怪怪,但王健梅隻往保姆的性質上套,沒往丫鬟上想,倒也都答應了。

隻有最後一條:要住進蔡家。

這是什麼奇葩規定?王健梅連連擺手:“我不住你家,我家就在前邊,這麼近住你家乾什麼?”

蔡墜瑜認知裡的丫鬟都住主人家,可一來蔡家沒有下人房,連間多餘的房間都沒有;再者誠如王健梅所說,她家那麼近,似乎實在沒必要非住在這兒,便也不計較住不住的了。

“好吧。”他指著賣身契的右下角,“在這兒簽字畫押。”

王健梅又無語了一下,簽字就簽字,還畫押?要不是如今蔡家是那什麼甲方,她高低得吐槽幾句。

她其實不認識字,寫字也隻會寫自己的名兒,寫得歪歪扭扭狗爬似的。

蔡墜瑜也在“主家”處簽下自己的名字,一手字倒是寫得漂亮。

那邊蔡墜寶正在牆根底下玩膠泥,泥巴摸的手上、衣服上儘是,這二世祖以前最愛玩堵鬥雞,現在窮了,都開始玩泥巴了。

見賣身契簽好了,立刻命令人:“王婆子,快來給我換衣裳!”

王健梅抬頭一看,這倒黴孩子跟在糞堆裡刨出來的一樣臟,心累地想:來蔡家當保姆,是不是來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