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桂花立刻破口大罵:“小娼婦,敢伸手問老娘要錢!”
時以晴麵無表情地說:“做生意哪有不需要本錢的?你當錢都是大風刮進來的?”
蔡墜瑜無奈說:“娘,以晴做生意需要本錢,您就是想賣雞蛋,不也得先花錢買隻母雞嗎?”
孫桂花把票子一捂:“沒錢,找個不要本錢的營生去。”
蔡墜月接著說:“娘,你就給嫂子點錢吧,等嫂子掙了錢,連本帶息上交給你。”
時以晴一點都不意外這兄妹倆會為他說話,倒不是蔡家兄妹良心發現,忽然可憐起她來,概因這倆人一個擔心自己學費沒著落,一個害怕自己不能隨心所欲花錢,都等著她靠手藝賺錢養家呢。
環境驟變,家中的地位也在發生著悄然無聲的變化。
孫桂花痛苦地“哎呦”一聲,從蔡墜寶兜裡扣出二十塊錢。
時以晴直接說“不夠”,眼疾手快地拿來一張二十塊錢的票子,把四十塊錢揣進兜裡。
要說她占了蔡家四十塊錢的便宜,那必然不是。
當初嫁過來時,親爹親娘一厘錢都沒給她陪嫁,連床棉花被都沒有,統共就一身新棉襖算是陪嫁。
好在時以晴在禦膳房當差,幾年來攢了些體己錢,好歹給自己買了一床棉花被、一床蠶絲被,附帶了幾十兩銀子過來,才不顯得嫁妝太過寒酸。
可一來,孫桂花就看上那兩床新被子了,鬆軟的棉花和輕柔的蠶絲,摸的她愛不釋手,硬是沒臉沒皮地要了新娘子的喜被,給時以晴換了一床破被子去。
就連時以晴那幾十兩銀子也沒幸免於難,新婚不出三日就成了蔡家的公款。
不管是那個時候還是現在,嫁妝都是由女人自己支配的,偏蔡家不敞亮,蔡婆子更是不當人,把人家姑娘吃得一乾二淨。
如今時以晴討回來四十塊錢,還虧著本呢。
想來要支個攤賣吃食,也勉強夠了。
孫桂花一下子損失了四十塊錢,嘴裡正罵罵咧咧的,心疼地把錢用手絹小心包好,塞進褲腰帶裡。
蔡墜寶眼見到手的錢被他娘多會去了,又哇哇哭鬨起來,口裡嚷著:“娘是搶錢的王八蛋,寶兒要吃肉……”
孫桂花正煩著,聽到小兒子這麼罵自己,啪啪扇了兩個嘴巴子:“兔崽子,敢這麼罵你老娘!”
打完立刻就後悔不已,心疼地抱住小命根子:“老幺不哭,娘給你吃肉肉……老大媳婦,還不去給寶兒做紅燒肉!”
時以晴卻轉身進了臥房,照例把門從裡麵插上,關門時留下一句:“你家廚房有肉?”
孫桂花:“……”
蔡墜瑜:“……”
時以晴平躺在床上,雙手交疊枕著頭。
她沒吃晚飯,早上和陸星輝分食了一份鍋貼,中午從國營飯店出來後,在街上買了一碗熱騰騰的炒涼粉。
她雖是廚子,多年來在蔡家過得抑鬱,食欲並不是很好,晚上不吃的時候多,這會兒倒也不餓。
中午那碗炒涼粉味道一般,這個年代雖然發展出很多種食材、廚具、調料,美食種類多了不少,但似乎人都很浮躁,這麼多好物的夾持下,廚藝比起百年前竟沒有多少進步。
換句話說,她的廚藝在現代社會,仍是吊打一眾廚師的水平,擺攤賺錢,可行。
正想著,聽到堂屋又有吵鬨聲傳來。
“月兒啊,老大媳婦那個小賤蹄子不做飯,你去給寶兒做點飯吧,炒個雞蛋也算,你大哥也餓著呢。”
緊接著是蔡墜月委屈的聲音:“娘,我就不餓嗎?晌午小弟吃了兩個肉餅還不夠,還分了我半個,我還餓呢,再說我哪會做飯。”
蔡墜瑜,蔡墜寶和蔡老森蔡個大男人,此時此刻竟都沒了聲音。
孫桂花繼續說:“這不是娘的腿還沒好全,你是屋裡唯一的女丁了,你不做誰做?”
蔡墜月帶著哭腔爭辯了一會兒,最後乾脆學著時以晴說:“小弟要吃肉,咱家沒有肉。”
孫桂花再一次被堵住話頭,沉默片刻後,說:“算了算了,給你十塊錢,買點肉餅回來,記的挑大的!”
蔡墜月的腳步聲遠了。
堂屋安靜了一會兒,蔡老森拖拉著腳步回屋了,蔡墜瑜也起身去了書房。
昏黃的燈泡下隻剩孫桂花和蔡墜寶,孫桂花歎了口氣:“買著吃也貴,老幺啊,你說咱買個丫鬟行嗎?做飯漿洗,就跟老大媳婦乾一樣的活。”
蔡墜寶懂什麼,一聽有丫鬟使喚,眼睛都亮了:“好啊好啊,明兒就買!”
孫桂花勉強笑了:“好,明兒就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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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天還沒大亮,時以晴已經起床收拾停當。
屋內一片寂靜,幾個臥房裡的人都還睡著,連蔡墜瑜睡的書房也還沒亮燈。
時以晴用電磁爐和平底鍋簡單煎了水煎包,照舊揣進油紙包裡當早飯,揣著出了門。
今天是和陸星輝約好見麵的日子,地點就在上次去過的區閱覽室。
時以晴一路走到閱覽室時,門正好開,她衝開門的大爺微笑一下,第一個走進去。
她在書架上挑了幾本社科類的書,找個不起眼的角落仔仔細細看了起來。
時以晴雖是傳統意義上的古代女子,在家從父,嫁人從夫,三從四德,但並不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從小就愛跟著村口的老童生識字,拿著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農莊上的人見她寫字,都打趣她:“姑娘家會寫的字越多,將來生的兒子越少。”
她那時還小,道理懂得不多,卻隱約覺得這話不對,讀書若是不好,為何天下男子還死命地讀書?頭懸梁、錐刺股都要讀。
也就是那時,她跟著老童生認了不少字,後來不管看什麼書,基本上沒有不認識的字。
再後來她嫁人,蔡墜瑜的書房裡有很多書,蔡墜瑜讀書時,她紅袖添香在側,貪婪地把科考用的所有書都看了個遍,有時候蔡墜瑜都睡了,她還點著蠟看。
蔡墜瑜總是說:“難怪娘說我看書費蠟,豈不知有一半都是被你用去了,也不曉得你看了這些書有什麼用?是菜能做得更香?還是衣裳能縫得更快?”
時以晴總是笑笑不說話,仍舊沒有停了看書的習慣。
有看那麼書的底子,時以晴看起閱覽室的書來也很快,看得又沉浸,幾乎能一目十行,不過一小時,就翻完了一整本。
她閉上眼睛,回想著書裡的內容,一步步刷新對這個社會最新的認知。
“想什麼呢?這麼認真。”
時以晴聽到熟悉的聲音,睜開眼,就看到陸星輝笑眯眯的雙眼。
她見陸星輝兩手空空,又探頭往他背後看,竟然也沒背包,疑惑地問:“幫我帶的課本呢?”
陸星輝在對麵坐下,這麼冷的天還拿手扇風,不知道乾什麼了累成這樣:“姑奶奶,你知道有多少書嗎?我要是背在身上,我這一米八的大個子能壓個對折。”
時以晴不說話,默默打量著陸星輝的身量,雖然高,但很瘦,的確容易被壓個對折。
陸星輝笑說:“放心吧,課本和資料書我都帶來了,足足裝了倆個大箱子,我剛才在找閱覽室的大爺辦了個寄存櫃,呐,這是鑰匙,書都在裡麵,你隨時看隨時取。”
他自己根本運不過來,還是求爺爺告奶奶,他爺爺才騎著祖傳的三輪車,給他拉過來了。
知道書是送給女孩子,還數落孫子不講究,女孩子愛整潔,哪有送臭小子用過的舊書的,合該買新書送才是。
還是陸星輝苦笑著解釋,說舊書有舊書的好,舊書上全是學習的標注和痕跡,有助於後學者更好理解,事半功倍。
陸爺爺說他是放狗屁。
時以晴接過鑰匙,黃銅質地的鑰匙帶著陸星輝的體溫。
陸星輝繼續說:“你開始學習之前,我先教你用電腦吧,這玩意兒厲害得很,你不懂的一切都能在網絡上查到答案。”
時以晴已經見識過那大頭電腦的厲害,昨個兒費解的婚姻法和學籍問題,在上麵一查答案就出來了,於是立刻好奇地坐過去。
陸星輝操作著鼠標:“你看啊,這是搜索圖標,你有任何疑惑都可以在搜索框裡輸入,輸入方式的話拚音是比較簡單的,你可以照著一年級的課本學……”
他教的細致,又耐心,加上時以晴的悟性不差,一上午的時間,時以晴已經能簡單打字了。
陸星輝低頭看了看腕上的機械手表,11點半了,午飯還約了於叔叔一起吃飯,就說:“我得走了。”
時以晴指了指寄存箱,又指指電腦:“多謝你。”
陸星輝擺擺手:“這些我能幫你,真正學習的事還得靠你自己。”
時以晴點點頭,目送陸星輝離開,又沉浸地啃起書來。
這一學,竟然學到了傍晚。
等再抬頭時,閱覽室外霞光滿天。
時以晴揉揉眼睛,使勁伸展一下腰背,又把書歸位,才走出閱覽室。
趁著天沒黑,她步履匆匆地去了菜市口,找到一家百年木匠的店鋪,跟木匠講講價,花三十二塊錢打了一架推車,木匠師傅承諾加班加點三天就能完工。
等天完全黑下來,才回到南門胡同。
時以晴覺得這個時間回來剛剛好,早出晚歸,幾乎避開了和蔡家人的交流。
還沒拐進胡同,就先聽見孫桂花的聲音。
孫桂花壓低聲音竊聲問:“老鄰居,問你個事,你知道這附近哪有買丫頭的地兒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