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琛的腳步一滯,目光迅速掃向聲音的來源。
那人站在巷口的陰影裡,燈光昏暗,他的身形顯得有些模糊不清,手裡拎著一把折疊傘,傘尖點著地麵,微微晃動,發出一聲輕微的“嗒”響。
那聲音在安靜的夜裡,像一根細針落在地板上。
——廖致遠。
他穿著一件深色外套,身上的衣料隨著夜風微微鼓動。
老警察的站姿很鬆弛,肩膀卻微微後壓,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沉穩。目光像是隨意落下,眼神像是藏在雲層後的雷光,沒那麼鋒利,卻自有一股讓人無所遁形的力量。
阮雲琛瞬間繃緊了每一根神經。
她的眼神暗了暗,心底迅速閃過一個念頭:他早就沒走遠。
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蜷縮了一下,手插在口袋裡,掌心裡那張揉得皺巴巴的欠條觸感冰涼,讓她找回了一絲微渺的鎮定。
阮雲琛知道他為什麼在這裡,卻無法立刻判斷他看到多少,懷疑多少,是否會對她下一步行動造成威脅。
“真巧,”廖致遠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平靜,“又碰到你。”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意味不明的試探,卻不咄咄逼人,像是隨口說的閒話,又像是在等著什麼。他的目光緩緩從她身上掃過,停在了她略微淩亂的衣袖上。
阮雲琛沒有回話,表情平靜得像是一麵無波的鏡子,但她的腳步卻下意識地往後挪了一寸,鞋底發出一聲細微的摩擦聲。
“這麼晚了,一個人跑出來,不害怕?”廖致遠把傘稍微立直了一些,語氣聽起來像是漫不經心的關心。
可阮雲琛很清楚,真正的警察,連關心都是帶著刀鋒的。
她低下頭,沒有回答。
她知道,越少說話,則能越少暴露自己。而對方……
他顯然還在觀察。
——他在懷疑自己。
不管是看到了什麼,還是什麼也沒看到,但此時此刻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在這條巷子裡,不管是誰——哪怕隻是一隻野狗,也是可疑的。
廖致遠似乎沒打算急著開口,他隻是站在那裡,像是隨意觀察著什麼,目光卻時不時落在她的臉上,那種不動聲色的沉穩,讓人感到一種隱隱的壓迫。
隔了許久,他才緩緩抬起手來,理了理衣服袖口:“你住這附近?”
他的語氣很隨意,卻在那一瞬間讓阮雲琛的後背繃緊了幾分。
阮雲琛抬起眼皮,目光微微動了一下,卻沒有真正看向他。這個問題就像是鋪在地上的繩索,一旦回應,可能就是另一個套子。
“路過。”她說。
廖致遠輕輕笑了一聲,像是對她的回答感到幾分無奈,又像是在自嘲什麼:“真是……太巧了。”
他沒再繼續追問,而是稍稍側過身,把傘換到另一隻手上,順勢點了點她的方向:“這裡最近不太平,晚上巷子裡亂得很,還是少一個人瞎轉悠的好。”
廖致遠的聲音裡沒有明顯的情緒,語氣溫和得甚至讓人聽不出試探的意味,可越是這樣,越讓阮雲琛覺得不安。
她的腳步再次後退了半寸,背後貼上了巷子的牆壁。
廖致遠的目光沒有挪開,他站在那裡,像是在等待什麼,或者說,是在觀察她的反應。
阮雲琛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垂下,掩住了眼底一瞬間的波動。
她很清楚,在他麵前,任何多餘的動作都是致命的。
“知道了。”她說。
廖致遠卻不著急。他的視線落在她的側臉上,稍稍停了一瞬,又順著她的肩膀移向巷子深處,像是在尋找什麼。
可很快,他就收回了目光,像是隨意地開了口:“你一個人?”
阮雲琛的眼神沒有抬起,依舊低垂著,臉上的神色波瀾不驚,像是聽到了一句無關緊要的問話。
“嗯。”她的聲音輕而平淡,幾乎沒有情緒起伏。
廖致遠皺了皺眉,似乎對這樣的回答並不滿意。
他扯出了傘上的捆繩,草草地把那傘葉給捆了起來,發出輕微的聲響。
“我記得……你還有個妹妹吧。”他的語氣有些遲疑,卻不掩試探的意味,“她……你們還在福利院嗎?”
阮雲琛的動作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
這句話像是某種無形的鉤子,從她內心深處勾出了一些不願觸碰的記憶。她的目光稍稍抬起,落在廖致遠臉上的瞬間,又迅速移開。
燈光昏暗,巷子的儘頭籠罩在一片模糊的陰影裡。風吹過她的外套,衣擺揚起一角,隨即又垂落下去,像她此刻被壓下的情緒。
她在腦海裡飛快地翻找著,但那股情緒,混雜著遲疑與煩躁,像是一把生鏽的小刀,輕輕地劃過她的喉嚨,讓她呼吸一滯。
阮雲琛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口袋裡的欠條,冰冷的紙張硌在掌心裡,把她從混亂的思緒中拽了回來。
“我們不在福利院了。”她的聲音低而平淡,聽不出情緒,但話一出口,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地疲憊。
這句話像是扔進水裡的石子,沒有激起預料中的漣漪,卻讓空氣變得沉甸甸的,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帶上了一絲壓迫感。
——沒必要撒謊。
在警察麵前,一切謊言都像是無稽之談。
他們總能扒得出她的過往的。
不是現在,就是以後。
總能被找得到的。
就隻是藏得久點或是更久點的區彆。
廖致遠卻微微怔住了。
他的眉心皺得更緊了一些,傘尖輕輕敲了敲地麵,那些他想出口的問題一下子堵在了喉嚨裡。
“不在福利院了?”他下意識地重複了一句,聲音裡帶著不可忽視的驚訝和一點點的遲疑,仿佛這個答案徹底打破了他對她的某種預設。
廖致遠原以為,阮雲琛和她的妹妹阮淼淼早已在福利院安然無恙地生活著,那些過去的傷痕或許沒有徹底愈合,但至少應該被好好掩蓋住了。
可現在聽到這句話,那些刻意堆疊起來的平靜假象,像是被人用力掀開了一角,露出隱藏在底下的狼藉。
他看著她,目光裡帶著探究,甚至隱隱透著一點……困惑和無措。
“什麼時候的事?”他低聲問道,語氣比剛才柔了一些,卻依舊帶著無法掩飾的急切。
阮雲琛卻沒有立刻回答。
她低著頭,視線落在地上,被路燈拉長的影子與巷子的陰影交疊在一起,模糊得像一片濃霧。
她像是忽然被一種深埋的倦意攫住了,心裡有那麼一瞬間的空白。片刻後,她終於開口,卻隻是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很久。”
這個模糊的回答讓廖致遠愣住了。他張了張嘴,喉結微微動了一下,像是想要問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又被硬生生截住了。
他站在那裡,手指輕輕轉動著傘柄,傘尖無意間點在地麵上,發出一聲輕響。這聲音很輕,卻像是被什麼壓抑住了,瞬間消失在潮濕的風裡。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以為的那些“安心結局”不過是個自以為是的假象。
那些他曾經想象過的平靜生活,那些他以為安放好了的傷痕,早已經被無形的刀鋒割開,傷口暴露在陰冷的空氣中。
沉默像一層無形的帷幕垂落下來,將兩人隔在不同的世界裡。
廖致遠的眉頭緩緩鬆開了一些,但那股沉重感卻依舊留在他的神色裡。他看著阮雲琛,目光從她的臉上滑過去,落在她單薄的肩膀上,帶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原來是這樣。”他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清,帶著一點無力的疲憊,像是一聲歎息落進了潮濕的夜風裡。
傘柄在他的手中轉了一圈又一圈,像是他在尋找某種話語,卻最終隻是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他沒有再追問,或許是意識到,站在他麵前的這個女孩,早已不是那個可以輕易被安慰的小孩子了。
風從巷子深處吹來,夾雜著陳舊的塵土氣息,鑽進他們之間的沉默,把這一刻的停滯拖得更長。
“這地方不安全,”廖致遠終於開口,聲音低沉而緩慢,透著一絲壓抑的關切,“尤其是最近,彆老一個人在外頭轉悠。”
他的話像是某種努力掩飾的溫情,又像是一種無法擺脫的責任。
阮雲琛的目光微微垂下,像是沒聽見,亦或者聽見了,卻不願回應。
廖致遠看著她的側臉,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遲疑。他沉默了幾秒,仿佛在心裡下了某種決心:“如果……需要幫忙,可以告訴我。”
這句話很輕,輕得像是一片落葉,飄落在風中,沒有掀起任何漣漪。卻又像是一根無形的線,悄悄地紮進了沉默的空氣裡。
阮雲琛忽然抬起了頭。
她的目光短暫地與他對上,眼神裡帶著某種鋒利的冷意,直直地刺向他。可下一秒,她又迅速低下頭,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知道了。”她的語氣依舊淡漠,卻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疏離。
廖致遠看著她的側臉,嘴角動了動,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麼。他緩緩地後退了一步,傘尖點在地麵上,發出一聲輕響。
“早點回去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