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粹(1 / 1)

淼淼看起來非常興奮,她仔細看了男孩一眼,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轉頭看向阮雲琛,神色中幾分不確定。

她似乎想問什麼,但皺著小眉頭想了很久,也似乎沒有想好自己應該從哪裡問起。

她的視線在男孩和阮雲琛之間來回遊移,像是在拚湊一幅模糊的圖畫。她歪著頭,小眉毛皺得更緊了一些,嘴角微微抿起,像是在咀嚼一個還沒消化完的念頭。

“他……”她開了口,語氣裡帶著點遲疑,眼睛卻沒有從男孩身上移開,“他怎麼在這裡?”

說完這句,她仿佛自己也覺得不對,又眨了眨眼,轉頭去看阮雲琛,語氣小心翼翼地補充:“姐姐,是你帶他來的嗎?”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是在試探什麼,又像是怕自己猜錯。

阮雲琛的手剛把最後一件零碎塞進布袋裡,聽到這話,她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語調淡淡地回應了一句:“嗯。”

這個簡單的回答讓淼淼愣了一下,嘴巴微微張開,像是沒想到會是這樣。她定定地看了阮雲琛好幾秒,隨後又忍不住看向男孩,眼神裡透出某種隱隱的驚訝。

“你叫他來的?”她忍不住問出口,語氣裡藏不住的好奇與興奮,像是剛發現了一件極為稀奇的事情。

這短短的幾個字,問得擲地有聲,像是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麵,輕輕地蕩開了一圈漣漪。

阮雲琛手裡的動作微微一頓,指尖鬆開了半拉的拉鏈,視線順著淼淼的話語抬起,落在門口的男孩身上。

那個男孩依舊站在那兒,肩膀微微縮著,像是在風裡忍著冷的枝條,單薄得不太真實。他低著頭,鞋尖輕輕點著地板的邊緣,手攥著衣袖,手指捏得發白。

“嗯。”阮雲琛輕輕應了一聲,像是很不經意,語調平靜得像冬日冷風吹過一片枯葉。

這句話像一根鉤子,勾起了淼淼的興奮。

她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小小的身體像是一下子積滿了氣,她坐直了些,手指輕輕拽了拽阮雲琛的袖子,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開心:“我早就說嘛——我早就說嘛!讓他一起來找我玩呀!我一個人在醫院好無聊的!”

“你還問我,說我的習題冊能不能讓他看看!”淼淼又補了一句,眉毛微微揚起,神色認真又得意,就像是無意間發現了一件姐姐偷偷藏著的寶貝,“可是你都不帶他來找我玩!”

阮雲琛的表情僵了一下,動了動嘴角,沒有說話。

她本來隻是隨口提了一句,那時她隨手翻了翻淼淼的習題冊,想要找點事緩解情緒,卻沒有想到會被淼淼記得這樣牢。

她收回了目光,垂下眼,手指重新扣住拉鏈,將布袋緩緩拉合,動作細致又刻意。她本能地回避了淼淼的目光,那遲疑一閃而過,卻被淼淼捕捉了個正著。

淼淼眨了眨眼,小小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狡黠,隨後又飛快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純粹的喜悅。

她一下子跳下床,光著一隻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抱著毛衣的大袖子跑到了阮雲琛的身側,仰頭認真地看了她一眼,眼裡閃爍著小小的光。

“姐姐,是你——你叫他一起來接我,是不是?”淼淼拖長了音調,又重新問了一遍。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篤定和一點試探,像是把問題問得很小心,但又帶著無法掩蓋的高興。

阮雲琛沒答,隻是拎著布袋站起身,目光淡淡地掃了男孩一眼。男孩依舊沒有動,他似乎在努力讓自己變得隱形,整個人蜷縮在一片淺淺的陰影裡。但那雙手指,依舊緊緊地攥著袖口,連骨節都微微泛白。

淼淼卻已經顧不上阮雲琛答沒答了,她一蹦一跳地轉頭看向男孩,眉眼彎彎的,笑意像早春的風,輕輕拂過了整個病房:“真的哦,是姐姐叫你來的?”

男孩微微抬起眼,輕輕地“嗯”了一聲,聲音很小,但卻是認真的。

“我就說嘛!”

淼淼高興得蹦了起來,腳下的拖鞋啪嗒一聲,差點飛出去。

阮雲琛條件反射地伸手扶了一下她的肩膀,眉頭輕微地皺了一下:“慢點。”

幾乎在同一時刻,站在門邊的男孩也微微向前傾了半步,似乎想說什麼,但又硬生生止住了,隻是抿了抿嘴,目光落在淼淼的腳上。

淼淼抬頭看了一眼姐姐,又看了一眼男孩,歪了歪腦袋,笑嘻嘻地說:“沒事啦!我現在可好了!”

她的聲音軟乎乎的,帶著點小孩子的倔強,像是在炫耀自己已經很健康了。她還故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臉上的表情得意洋洋的,絲毫沒注意到阮雲琛和男孩的擔憂。

男孩站在原地,手指不自覺地捏了一下袖口,低聲說:“你還是......小心點。”

他的語氣輕得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卻落在了淼淼的耳朵裡。

淼淼眨了眨眼,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小臉一下子笑開了。她踮起腳來在男孩的頭上比劃了一下:“咦?你好像比上次高了!”

——上次?

男孩的動作頓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恍然,又很快低垂下去,像是怕被人看出情緒。他的指尖微微收緊,捏住了袖口的邊緣。

淼淼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像是抓住了什麼:“對!就是那個時候,我和姐姐路過橋下,你在那兒——”

她的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小臉上的神情變得有點認真。

她撓了撓頭,隨後咳嗽了一聲,嘴角又掛上了一點掩飾性的笑意:“我叫姐姐帶你來家玩,可是姐姐都——”

她的聲音頓了一下,像是在琢磨措辭,然後突然用一種格外誇張的語氣繼續說道:“我是說,姐姐特彆忙!特彆特彆忙!所以都沒有空叫你來家裡玩!”

她一邊說,一邊偷偷看了阮雲琛一眼,像是怕她揭穿自己,卻又不甘心就這麼放過她的“失職”。

男孩的眼神動了一下,像是聽懂了什麼,卻沒有表現出不自在。他隻是靜靜站著,唇角似乎輕微地彎了一下,像是一片樹葉被風吹動,卻又很快歸於平靜。

“可是你真的長高了哎!”淼淼又嚷嚷了一遍。

她說著,猛地轉過頭,臉上的表情晶亮晶亮的,眼睛裡像是藏著一束光:“姐姐!你看,他真的長高了!”

她語速飛快,滔滔不絕地發表自己的小小論斷,興奮得小手在空中揮了揮。

阮雲琛提著布袋站在一旁,目光掃過他們兩個。淼淼的興奮洋溢在臉上,她的眼神又在男孩的臉上停了停。

男孩站在那裡,腳尖微微向裡扣著,肩膀縮得有些緊,像是還不太習慣被人這樣注視。

她知道他聽見了,但他隻是低著頭,沒搭話。她也沒有打算多問,隻是靜靜地觀察著兩人的互動。

淼淼卻一口氣不停:“我聽醫生姐姐說,吃得多長得快!姐姐,他是不是吃了好多飯呀?”

她的聲音裡滿是好奇,帶著一點天真的得意,好像她的結論無比正確。

阮雲琛側頭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動了一下,像是要笑,又像沒有。

“說得跟你吃得少一樣。”她語氣平淡地回了一句,頓了頓,又補了句:“他多大了,你多大了?”

淼淼愣了一下,小臉皺巴巴地反駁:“我哪有——”

阮雲琛輕輕按了按她的肩膀,示意她安分些,聲音裡終於帶了一點責備的輕緩:“說人家長高就行了,還拿年齡比,比來比去,也不像有禮貌。”

“那有什麼關係嘛!”

淼淼一點都沒被戳破的自覺,回過頭去,又像是才想起來什麼,踮起腳盯著男孩的臉看了一會兒,忽然壓低聲音問:“你認得我嗎?我就是那個習題冊亂七八糟的……姐姐老說我瞎塗亂畫,你肯定知道我吧?”

男孩怔了一下,肩膀微微蜷了起來,像是個受了驚的小動物,但又不知為什麼,他最終隻是點了點頭,點得很輕,卻被淼淼一眼捕捉到了。

“哈哈,我就知道你認得!”淼淼一下子笑了,笑聲像是撒在陽光裡的玻璃珠,又亮又透。

她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神情裡全是小孩子獨有的得意和驕傲:“那天我故意畫的,你還不知道吧?姐姐罵我了,還罰我寫題,但我想啊,反正都會被罵,那不如畫得更亂一點!”

男孩聽著她興致勃勃地回憶,低垂的睫毛輕輕顫了顫,捏著袖口的手指似乎鬆了一些。

他抬眼看了阮雲琛一眼,目光裡藏著一點小心翼翼的試探,像是在確認她會不會說什麼,又像是等著她說些什麼。

阮雲琛的臉色黑了一個度:“再亂畫,下次打的就是屁股了。”

這句話一落,淼淼立刻像是被戳到了某根神經。她吐了吐舌頭,縮了縮脖子,卻一點都沒有收斂的意思。

她拉住男孩的袖子搖了兩下,仰著小臉朝他笑:“沒事,姐姐才不會真打你。”

男孩沒說話,隻是低著頭,肩膀稍稍放鬆了一點。

淼淼似乎完全沒察覺他的沉默,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睛亮了亮,歪著腦袋問:“對了,你還記得我的那本二年級數學的習題冊嗎?就是那個畫了好多小人、亂得不行的!——姐姐說我寫得特彆亂,讓我罰寫十道題的那個!”

她的語氣裡帶著些理直氣壯的小驕傲,嘴角都揚得高高的,像是在說一件特彆了不起的事。

男孩輕輕點了點頭。

“哈哈哈,我就知道你記得!”淼淼開心地拍了一下男孩的胳膊,力氣小得像在撓癢癢,“既然你都看過我的習題冊,那你以後就是我罩著的人了!”

這句話一出,她突然板起了臉,認真地仰頭看著他,像是在宣布什麼不得了的決定。她仿佛沒注意到男孩的耳尖在慢慢泛紅,手指也悄悄捏緊了袖口。

“聽見沒?我是姐姐的小妹妹。”淼淼頓了頓,表情越發嚴肅,努力地表現得像一個故作正經的大人,“所以你得聽我使喚才行!”

男孩微微愣了一下,手臂被拉得晃動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阮雲琛一眼。

阮雲琛沒有急著回答,隻是把布袋重新提起來,站在門口,回頭看了兩人一眼:“還不走嗎?”

淼淼的腳步頓了一下,隨即一溜小跑到男孩身邊,拉住了他的袖子。她的動作帶著小孩子特有的熱情和篤定,頭微微仰著,小臉上是滿滿的歡快:“你也一起來!我們回家啦!”

男孩愣住了。

他的袖口被拉住,手臂僵硬了一下,男孩猶豫著抬頭看了阮雲琛一眼。

阮雲琛垂下眼,像是沒看到他的求助一般,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彆亂跑。”

天氣像是憋著一場雪,街上寒風割臉,吹得人連眉頭都凍得不想舒展。

回家的一路,淼淼都在嘰嘰喳喳,像個飛快旋轉的小陀螺,腳下踩得風生水起,小鞋啪嗒啪嗒地敲在濕冷的路麵上,水窪裡飛濺起幾點灰白的光。

“醫生姐姐說,回家以後要多喝湯!”她突然頓住,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提高了嗓門補充了一句,“特彆是雞湯!”

說完,她偏過頭,帶著點求證的意味看了看阮雲琛:“姐,你是不是也覺得雞湯最補啊?”

阮雲琛垂著眼,提著布袋走在稍稍靠前的位置,沒回頭,聲音從寒風裡傳過來:“嗯,喝了補腦。”

淼淼一噎,嘴巴動了兩下,似乎想反駁點什麼,但很快又忍住了,隻得哼哼一聲,轉頭繼續自顧自地發表她的小見解:“那我明天要喝兩碗!而且我今天在醫院碰到了一個小朋友,他跟我說他們家有雞,他也是喝雞湯長大的!”

“嗯。”阮雲琛的應答漫不經心,像是完全沒聽進她說的內容,但腳步依舊不急不緩,偶爾朝後掃一眼,確認那道薄薄的身影還在。

男孩在兩步遠的地方,走得小心翼翼。

風把他的頭發吹亂了,襯得臉頰一片凍紅。

他的腳步像是有意放輕,每踩一下地麵都像要掂量出分寸,仿佛怕踩碎了這條陌生的回家路。

男孩的目光時不時落在淼淼身上,那副雀躍模樣似乎和他生活的畫麵格格不入,他忍不住看了幾眼,眼裡透出一種生澀的好奇,又迅速移開。

“姐!”淼淼突然跑到阮雲琛前麵,小身子像是想要擋住她的路,腳一滑,險些摔個踉蹌。

男孩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扶,阮雲琛的動作卻更快一步。

她伸手一把提溜起了淼淼的衣領,跟提溜雞崽子似的,提去了馬路靠裡麵的那一側,皺著眉道:“彆亂跑,腳滑。”

話是對淼淼說的,目光卻落到男孩身上。

男孩被盯得一愣,下意識地就走去了人行道裡頭——阮雲琛這才移開了目光。

她沒有多說什麼,隻淼淼往前輕輕一推:“趕緊走。”

回到家,門一打開,寒氣迎麵湧來。

屋裡沒有暖氣,光線從舊窗的縫隙裡漏進來,斜斜落在桌子角上,拖出一條冷色調的影子。地板有些冰,鞋底踩上去像踏進了雪地,透骨地冷。

淼淼一腳踩進屋裡,整個人頓了一下,縮了縮脖子:“哎呀,好冷啊!”

但她很快又自己接了下去,聲音輕快得像是在安慰所有人:“不過沒事,人多了就暖和了嘛!”

男孩站在玄關處,猶豫了一下,目光在屋裡掃了一圈,腳下卻沒動。

“鞋子放整齊。”阮雲琛脫下外套掛好,轉頭朝他看了一眼,語氣不重,但有種不容置喙的意味。

男孩點了點頭,彎腰把鞋脫下來,擺在牆邊的鞋架上,動作小心翼翼,像是擔心弄出一丁點聲響。

等他直起身時,淼淼已經跑到飯桌邊,捧著碗深深吸了一口湯香,眯著眼一副滿足的表情。

“姐!是雞湯!”她宣布得鄭重其事,下一秒就開始吹勺子裡的熱氣,眼睛瞟向桌上的每一道菜,“還有香菇,和胡蘿卜!你是不是特地為我做的?”

阮雲琛不慌不忙,把最後一碗飯端出來,擺在她麵前:“少廢話,先吃飯。”

男孩站在旁邊,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像是在猶豫自己該不該坐下。

“你坐那裡。”阮雲琛的目光落到他麵前的空座上,語氣一如既往地平靜。

他動作僵了一下,挪著步子坐了下來,筷子放在手邊,目光垂在桌麵上,一動不動。飯桌上的熱氣升騰,模糊了他的神色,他卻像是置身其中,卻又遊離在外。

淼淼對這種沉默沒有絲毫察覺。她低頭喝了一口湯,立刻抬起頭,眉眼彎彎:“姐,你做的雞湯是世界上最好喝的!”

阮雲琛夾了塊雞肉放進她碗裡,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慢點喝。”

桌子上又安靜下來。

飯桌是舊的,帶著一點被用久了的油膩感,邊角的漆皮有些脫落。三雙筷子在碗裡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像是細細的風刮過窗子,沒有半點喧嘩。

淼淼一口一口喝著湯,喝得很認真,甚至帶著點享受的表情。她顯然一點都不覺得家裡多出來一個人有什麼奇怪,仿佛從頭到尾,飯桌上就該有三個人。

男孩則坐在一邊,碗裡的米飯動得很慢,低著頭像是在專注於某個不存在的點。

阮雲琛盯著自己的碗,餘光掃過兩人,眉心不自覺地微微一皺。

她記得自己小時候,家裡的飯桌上也總是缺人,不是缺她,就是缺父母。

這張舊桌子,就像是從來沒為家人團聚準備過,總是湊不齊該有的椅子。後來她很少再坐下來吃飯——能吃就不錯了,哪還挑什麼形式?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習慣一個人吃飯,也從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可如今,淼淼和男孩坐在對麵,這飯桌卻有了種久違的滿當感。

這感覺讓人不舒服。

不是因為溫暖,而是因為陌生。

阮雲琛不習慣這麼熱熱鬨鬨的環境,也不習慣自己會因為這種瑣碎的小事而分心。

淼淼輕輕放下湯碗,轉頭看了一眼男孩,又看向阮雲琛,眼睛一轉:“姐,他叫什麼名字啊?”

這一句話頓時讓飯桌的熱氣停滯了一瞬。

男孩的手頓了一下,筷子上的菜葉掉回碗裡,發出一聲細微的“啪嗒”聲。

他微微抬頭,眼神像是不由自主地朝阮雲琛的方向飄過去,帶著些許不安,又像是在某種記憶的深處摸索著什麼。

阮雲琛沒有抬頭。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掌心裡攤開的筷子上,像是對這突如其來的注視毫無察覺。她的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靜,帶著一種無形的壓迫感,卻又仿佛在刻意地不打破這片冷靜的空氣。

男孩的視線停頓了一秒,隨即又像是被燙到了一樣,倉促地收回。他低下頭,筷子握得更緊了些,像是需要用某種觸覺的力量把自己拽回現實。

“秋。”他低低地重複了一遍,聲音幾乎要散進空氣裡。字眼裡帶著點疏離的空洞感,像是在確認,又像是在試探。

他從未真正擁有過自己的名字,“二狗”隻是人們隨口取的稱呼,和名字無關,也和意義無關。

但“秋”不一樣。

它是阮雲琛隨口提起的,看似漫不經心,卻像是一顆輕飄飄的石子,被丟進了某個沉寂的湖底,激起了他平靜表麵下那些暗藏的漣漪。

他的手指微微顫了顫,耳尖悄悄泛起了紅色。他低頭盯著碗沿,咬著唇,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又像是沒有彆的選擇。

“秋。”他再次開口,這次聲音稍微大了一些,帶著些許未被掩飾的笨拙。

“什麼秋?”淼淼追問得自然,語氣裡滿是小孩子的好奇。

男孩低下頭,咬了咬唇,沒接話。

“吃飯。”阮雲琛淡淡地開口,目光沒離開自己的碗,聲音不輕不重地把話題斬斷。

男孩的肩膀緩緩放鬆了下來,拿起筷子,開始安靜地夾青菜。淼淼抿了抿嘴巴,撇撇嘴不再說什麼,低頭扒起了飯。

飯桌上的安靜漸漸被淼淼的咀嚼聲打破,她的筷子不停地在湯碗和飯碗之間穿梭,小孩子吃飯的動作有點急促,帶著點不知疲倦的熱情。

她偶爾抬頭看一眼男孩,眼神裡藏著些許探究,又忍不住偷偷笑:“秋......秋哥!你吃啊,這雞肉超好吃的!我們家的雞湯是——”

她頓了頓,特地壓低了聲音,“是姐姐最拿手的!”

淼淼吐出“秋哥”這兩個字時,聲音像是在試探,又帶著些不自覺的得意。

她說得極慢,語調輕飄飄地拖著尾音,像在小心翼翼地確認什麼,眼睛卻始終亮晶晶的,仿佛撿到了什麼有趣的新玩具。

男孩的動作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低頭看了看碗裡的湯,似乎對這個新鮮的稱呼有些意外。他的手指捏了捏筷子,耳尖悄悄紅了一點,卻沒有抬頭。

“秋哥。”淼淼又叫了一遍,這次聲音比剛才更清脆了一點,像是一隻試探著起飛的小鳥,翅膀微微一撲騰。

她仿佛沒注意到男孩的不自在,臉上滿是篤定的笑意,語調輕快得像是在哼一首兒歌:“秋哥!你吃啊,這雞肉超好吃的!”

她自然而然地加重了這個稱呼的尾音,仿佛喊上幾次,就能把陌生感抹平一樣。

男孩抿著嘴,低頭喝了一口湯,沒有回應,卻也沒有露出抗拒的表情。他的肩膀稍稍鬆了一點,像是在試著適應這個名字。

淼淼眯著眼睛笑,聲音放輕了些,神秘兮兮地靠近他:“你快吃吧!這個湯是姐姐最拿手的,你試試——還有哦,這可是我們的秘密,你可彆告訴彆人!”

她說著,還特意壓低了聲音,好像真的在宣告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男孩抬起眼瞥了她一眼,像是有些無措,又有些被逗樂。他咬著筷子,最終點了點頭,動作依舊慢吞吞的,像是在權衡什麼。

這一切,阮雲琛都看在眼裡,卻沒有開口。

她夾了一塊雞肉放進自己的碗裡,輕描淡寫地開口:“吃吧。”

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像是在對兩人說,又像隻是隨口一提。

淼淼卻像是得到了鼓勵,越發熟練地叫起了“秋哥”這個名字,一聲比一聲輕快,就像是試圖用熱鬨的氣氛,融化眼前這個男孩的沉默。

男孩握著筷子的手動了一下,抬頭時,眼神已經柔和了許多。

他拿起筷子夾了一片青菜,慢慢地送進嘴裡。那動作小心而克製,像是怕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顯得太過放肆。

淼淼看著他吃了一口菜,像是終於得到了某種默許,滿意地點點頭。

“秋哥,你為什麼叫秋啊?”她突然放下筷子,撐著下巴認真地問,眼神亮晶晶的,仿佛這個問題真的無比重要,“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為什麼是‘秋’呢?是因為秋天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男孩愣了一下,抬頭看向淼淼,又下意識地轉向阮雲琛,目光裡多了一點遲疑,像是在尋找某種默許。

這個名字的來曆,他並沒有真正的答案——他隻記得那天阮雲琛的眼神,淡淡的,像秋天的天色,無邊無際,卻冷得像把刀。

阮雲琛終於抬起了頭,目光在男孩臉上停了片刻,然後轉向淼淼。她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語氣依舊淡得像風:“你管那麼多乾什麼?吃飯。”

淼淼眨了眨眼,嘴巴一嘟,乖乖地低頭喝了一口湯,但眼神還是時不時地瞟向男孩,顯然沒打算就這麼放過他。

男孩的喉嚨輕輕滾動了一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解釋什麼,可又什麼都沒說。他隻是重新低下頭,握著筷子的手卻微微鬆開了些。

碗裡的湯還冒著熱氣,他垂著眼,盯著自己的倒影出了一會兒神。

那個名字,仿佛帶著某種分量,讓他的肩膀都感到一陣沉重,卻又讓他心底有種難以言喻的暖意,像是被賦予了某種未曾想象過的歸屬感。

阮雲琛沒有再說話,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停頓了片刻,隨即轉開,重新看向窗外。風吹動窗簾的一角,帶來一陣淡淡的涼意。

“吃飯吧,吃飯時少說話,小心又肚子痛。”她淡淡地開口,聲音輕而不留痕跡,像是在提醒,又像是結束了這個話題。

飯吃到一半,淼淼忽然有些安靜了。

她撐著小臉,筷子在碗邊輕輕敲了敲,眉頭皺得緊緊的。剛才還嘰嘰喳喳的小麻雀,這會兒卻像是被冷風吹過的樹葉,沒了動靜。

阮雲琛第一時間察覺到,放下筷子,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怎麼了?”

“沒事,就是……”淼淼嘟囔著,臉色有些泛白,“肚子有點漲。”

她聲音低低的,帶著一點委屈的意味。

剛出院的小孩子,一點點不舒服都會被放大成全世界的大事。阮雲琛卻沒有慌,隻是拿起她的碗放到一邊,語氣淡定:“吃多了。你歇著,彆動。”

淼淼點點頭,趴在桌子上,小手還攥著阮雲琛的衣角,眼睛半眯著。男孩看了一眼她,又悄悄地瞟向阮雲琛,像是想問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等收拾完碗筷,屋裡已經靜得隻剩下偶爾的風聲。阮雲琛從櫃子裡翻出熱水袋,遞給淼淼:“抱著,暖暖。”

屋子裡的燈光昏黃,映在牆上,照出幾道不規則的影子。窗外的風呼嘯了一陣又一陣,拍在玻璃上,發出輕輕的哢嗒聲,像是不甘心被隔絕在外的冬夜。

阮雲琛洗完碗,把碗筷擱進櫃子裡,轉身看了一眼床邊的小人。

淼淼抱著熱水袋,窩在被子裡,眼睛半睜半閉,像一隻被暖熱的小貓,疲倦得連尾巴都懶得動一下。

“困了就睡。”她的聲音不輕不重,帶著點習慣性的克製和不容置喙的平靜。

淼淼卻沒有閉眼,反而把熱水袋往懷裡抱緊了些,像是攥住了什麼護身符。

屋子裡很冷,暖水袋根本沒辦法完全驅散寒意,窗縫裡鑽進來的風打在皮膚上,細細地刮,像是提醒著這個冬天的存在。

“姐……”她的聲音低低的,帶著點鼻音,又像是怕被風聽見似的,小心翼翼地飄出來,“我也想有個哥哥。”

阮雲琛應了一聲,沒有抬頭,隻是把桌上散落的幾張舊報紙疊好,動作緩慢而安靜。

淼淼揉了揉眼睛,聲音帶著一點睡意的鼻音:“秋哥今晚彆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