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費的午餐(1 / 1)

醫生的語氣裡帶著明顯的不悅:“這傷口不處理,感染了就是大問題。”

醫生叫林奇,五十來歲,阮雲琛記得他。

那林奇似乎十幾年前還是個檢察院的法醫,後來因為受賄,坐了幾年牢——數目不大,就幾百塊和十來條煙,所以坐了一陣子就出來了。

出來之後,也不知怎得,就開始跟著宋祈了。

宋祈懶得理會林奇的抱怨,隻是隨意地擺了擺手:“彆廢話,能治就治,不能治就給她找個墳頭躺著,我的人還得乾活。”

林奇抬眼瞥了宋祈一眼,嘴唇動了動,像是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他站在那裡,手裡握著打開的醫藥箱,站姿鬆散,卻帶著點局促的不自在。

“宋老大,這可不是我挑事兒,”他終於忍不住開口,語氣裡帶著幾分刻意壓下去的敬畏,“我這兒是治病的地兒,不是收爛攤子的。你要是真讓我看這種半死不活的,也得給我點緩衝時間不是?”

宋祈懶懶地抬眼,目光掃過他臉上的皺紋,停留了一秒,隨後笑了一聲,吐出一口煙霧:“林醫生,彆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你既然接了我的錢,就該乾你的活。嫌麻煩,那你可以滾,沒人攔你。”

林奇抖了一下,低頭在箱子裡翻東西,動作有點用力,發出一陣“嘩啦”聲響。

他的態度很微妙——既不敢直接違逆,又透著幾分難以掩飾的怨氣。宋祈的存在對他來說是一種壓迫,就像頭頂懸著的一把刀,刀尖雖未落下,但影子總在那裡。

“行行行,您說了算。”他甩了一句,彎腰將箱子推到桌麵上,掀開蓋子,掏出幾件工具,頭也不抬地對阮雲琛說,“你坐下,把外套脫了。”

阮雲琛沒動,目光從林奇手裡的工具掃過,視線微微一凝。

她清楚,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更清楚宋祈不是會無償施舍的那種人。他的一切安排,從來都有所圖,或者說,都是某種博弈。

如果這頓“午餐”能從宋祈嘴裡掉下來,那多半不是餡餅,而是釘子。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攥了攥外套的邊角,沉默片刻,低聲問了一句:“多少錢?”

宋祈正夾著煙的手頓了一下,眼尾輕輕挑起,笑意像尖刺一樣紮進空氣裡。他輕描淡寫地吐出兩個字:“沒要你錢。”

阮雲琛的眉心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指尖攥緊了外套的布料,像是抓住了某種無形的東西。她低著頭,沒有立刻回應,胸口仿佛被什麼堵住了一瞬,呼吸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在撒謊嗎?不,不對。他根本不需要撒謊。

可他為什麼會這樣說?為什麼不收錢?為什麼用這種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語氣?

她無法從他的語氣裡找到答案,也不敢往更深的地方去想。猶豫間,她忍不住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宋祈的笑容淡淡的,落在眼底卻沒多少溫度,那雙眼睛如刀鋒般掠過她的臉,似乎帶著點戲謔,又似乎什麼都沒有——一如既往。

阮雲琛很快又低下頭,胸口的堵塞感越發加重,她的喉嚨像被什麼東西輕輕地攥住了一樣,不疼,卻讓人不舒服。

不對勁。

她覺得一切都不對勁,可又不知道哪裡不對勁。

她幾乎想不通,忍不住又抬起眼看了他一眼。

宋祈這一次看清了她那細碎而不安的動作,眼角的弧度忽然拉開了一些。他笑了,那笑聲輕飄飄的,帶著一種若有若無的調侃,“怎麼,看得這麼仔細,你想說什麼?”

阮雲琛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她垂下眼,肩膀微微一沉,低聲說了一句:“沒什麼。”

宋祈撣了撣煙灰,仿佛被逗樂了,靠在椅背上懶散地看著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這就對了,老老實實聽話,不是挺聰明的嘛。”

他靠懶洋洋地撣了撣煙灰:“信不信隨你,就當是你幫我一個忙的回禮。阮雲琛,我還是那句話,彆讓我白養人。”

阮雲琛沒有再開口。

她垂著眼,手指卻無意識地在外套口袋裡攥了攥,指節被布料磨得發疼。那點疼痛像是某種提醒,讓她的腦子慢慢從麻木中清醒了一些。

阮雲琛深吸了一口氣,視線落在地麵上,盯著那塊泛著灰白的瓷磚,像是在逼自己冷靜下來。可腦海裡卻翻滾著不安的念頭——

宋祈的話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他的“回禮”從來不是無條件的好意。他不會平白無故施恩,更不會對一個他能利用的人動真情實感。

可她現在沒有選擇。她知道這點,也接受了這點。

肩膀的疼痛一陣陣襲來,像是無形的針刺進骨頭,讓她的後背滲出冷汗。她的喉嚨發乾,幾次張了張嘴,卻始終沒能發出一個字。

最終,她抬起頭,目光短暫地掠過宋祈的臉,迅速又移開了。

那種被看穿的感覺讓她的胃裡一陣翻湧,可她努力讓自己站直,維持住表麵的平靜。她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有用——宋祈要的不是她的解釋,而是她的行動。

沉默了一會兒,她終於動了動手,慢慢地拉開外套的拉鏈。肩膀上的動作牽扯到傷口時,痛得她不由得皺緊眉,眼前一陣陣發黑。

“怎麼,”宋祈的聲音再次響起,尾音帶著點意味不明的笑意,“還在猶豫?”

阮雲琛沒回答,隻是稍稍頓了一下,繼續將外套脫了下來。肩膀外露的一瞬間,涼意和疼痛混合著襲來,她強忍著才沒有發出聲音。

林奇短促地冷哼了一聲,接著就是一聲臭罵。

一身酒臭的男人打量了一眼阮雲琛的肩膀,目光停在那片紅腫的傷口上。傷口的邊緣已經翻起,滲著淡黃色的液體,周圍的皮膚發紅得駭人。

他嘴角一抽,像是見到了什麼天大的荒唐事。

“你媽的,這都成什麼樣了?”他發出一聲短促的冷笑,抬起酒精瓶,啪的一聲重重放在桌上,幾乎把桌上的煙灰震得跳了起來。

“感染了知道不?傷口都化膿了,還反複撕裂過,被臟汙帶菌,細菌都快長出一窩了!”林奇的聲音又高了一些,刺得阮雲琛的神經猛地一緊。

他拿起棉簽沾了點酒精,隨手戳了一下傷口周圍紅腫的皮膚,冷笑了一聲:“疼死你活該。知道再不處理會怎麼樣嗎?再這麼拖下去,菌血症、敗血症,命留不住!”

阮雲琛沒有回應,肩膀微微繃緊了一下。

她垂下眼,看著地麵,那片狹窄的空間裡,除了林奇的咒罵,隻有酒精瓶蓋被擰開的哢嗒聲。

酒精的味道很快彌散開來,冰冷、刺鼻,像一道無形的刀刃,劃破了她的意識,讓所有的記憶都翻湧了起來。她早就熟悉這種味道,熟悉到幾乎能分辨出酒精的純度和質量。

小時候是阮啟明的酒精。

她的傷,他的拳頭,他的桌子邊總是放著一瓶小半瓶的廉價醫用酒精。

他擦完拳頭就會轉身砸人,那股氣味總是伴隨著揮舞的拳頭和砸裂的皮肉,幾乎成了一種下意識的警告。酒精的味道就是疼痛,就是破裂。

後來,是她的酒精。

她沒有像樣的繃帶,沒有可靠的藥物,隻有在街邊攤隨手買的便宜貨。

跟著和安堂的人出去時,總會遇到些不願意交錢的。

宋祈卻從未讓她動手。他總是皺著眉,把她推到一邊,語氣漫不經心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收債不是你能乾的事,你看著就行。”

美其名曰“學習”。

她從未主動參與,可總有人會找她下手——因為她是看起來最弱的那個。

被打,被捅,劃破膝蓋,擦傷拳背......還有那些自己看不見的、夠不到的、沒人幫她處理的地方,她隻會拎起那瓶酒精,一口氣倒上去。

灼燒感像閃電劈進骨頭縫裡,疼得她連氣都喘不過來。

每次她的身體都下意識地蜷縮成一團,指甲扣在地上或者椅子上,整個人的意識被抽離得隻剩一陣陣撕裂般的痛感。

再然後,她會擦擦額頭上的冷汗,活動活動手臂,就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去忙。傷口裂了又合,合了又裂,最後連疤都懶得留下。

這些,淼淼是絕對不會知道的。

阮雲琛隻告訴過淼淼一件事——她在北邊的碼頭搬箱子,那裡有錢賺,搬一天能頂彆人乾三天。

淼淼當時眼睛一亮,笑著戳了戳她的肩膀,說:“你這麼瘦,會不會搬著搬著人掉進箱子裡啊?”

阮雲琛也跟著笑了,揉了揉淼淼的腦袋,隨口說了句:“那估計還得爬上去踩一腳。”

林奇翻找工具的動作帶著不耐煩,像是在處理一件早已厭倦的工作。

酒精棉碰上肩膀的時候,火辣辣的痛感立刻將她從那些回憶裡拖了出來。林奇的動作不算輕,棉球粗糙地劃過皮膚,把傷口旁邊的皮肉蹭得生疼。

“彆動!”林奇低吼了一聲,語氣像是在訓斥一件壞掉的工具,“你以為我有時間陪你在這兒浪費嗎?”

阮雲琛閉了閉眼,沒出聲,肩膀的繃緊卻出賣了她的疼痛。

“這都能忍著?”林奇冷哼了一聲,低頭繼續清理傷口,嘴裡罵罵咧咧:“一瓶酒精灌上去就完事了是吧?你們這些人,真是拿命不當命。再拖下去,這傷直接廢了你知不知道?”

他隨手拿起一把剪刀,朝著阮雲琛的方向揚了揚,語氣粗暴得讓人討厭:“衣服拉高點,這塊要徹底清理。”

他說著,又嘟囔了一句,“真服了你們這些人,玩命玩得比誰都凶,真以為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他頓了一下,像是想再說什麼,抬起頭剛準備衝著宋祈抱怨,卻在對上對方的目光時,整個人猛地僵了一下。

宋祈靠在門框上,目光淡淡地落在阮雲琛身上,指尖夾著一根點燃的煙,正散出淺淺的青白煙霧。

林奇咽了咽喉嚨,嘴邊的抱怨一下子沒了聲。他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又裝模作樣地認真了幾分,低著頭把棉球換成紗布。

宋祈忽然笑了一聲。

他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彈了彈手中的煙灰:“你有什麼好抱怨的,林奇?不就是處理個傷口嗎,至於這麼激動?”

他說得隨意,語調裡卻帶著點若有若無的冷意:“囉嗦得像個老頭兒。”

林奇的動作僵了一下,手裡的棉球啪地丟回盤子裡。他轉過身,皺著眉看了阮雲琛一眼,聲音裡帶著點不耐煩的火氣:“瞪著我乾什麼?你沒長手啊?自己過去把床打開,躺上去!”

阮雲琛愣了愣,目光下意識地掃了一眼角落裡的折疊擔架床。那東西布滿了劃痕和灰塵,看起來像是從哪個廢棄倉庫裡拉出來的,甚至還隱約散發著一股陳舊的金屬味道。

她沒有立刻動,站在原地沉默了兩秒。

身體的疲憊讓她的動作變得遲緩,腳步剛向前挪了一點,肩膀的鈍痛就猛地刺了一下。她抬手抓住椅背,穩了穩身體。

林奇卻皺著眉,冷哼了一聲:“我說你這個年紀,就這麼點傷,拖拖拉拉地都乾不了——”

“這點兒活你自己乾不得?”宋祈懶散的聲音忽然從一旁響起,帶著點輕描淡寫的冷意。指尖的煙火微微閃了一下,他抬眼看向林奇,嘴角挑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

林奇嘴巴張了一下,像是要反駁,可宋祈的目光抬了一分,那淡淡的冷意像冰水一樣澆了過來,壓得他喉嚨動了一下,硬是沒把話說出來。

他轉過頭,嘟囔了一句聽不清的話,隨手拎起擔架床,動作粗魯得像是要把東西砸在地上。

“早晚疼死你也活該。”林奇罵罵咧咧地蹲下身,把那張折疊床拉了出來。

他動作粗魯,帶著點賭氣的成分,金屬架的腿撞在一起,發出一連串刺耳的哢噠聲,手上動作卻沒停,嘴裡也還在不停地嘟囔:“一天天的,伺候誰不是伺候?就我倒了八輩子血黴,給這些人擦屁股。”

阮雲琛看了宋祈一眼,又垂下目光,緩緩地坐到了診療床上。

林奇低頭翻找著器械,不知從哪裡摸出一瓶高濃度的烈酒,擰開蓋子猛灌了一口,嘴裡含糊不清地罵道:“這傷就是被耽誤的,什麼時候割的?”

“幾天前,”阮雲琛的聲音很低,“沒時間處理。”

“沒時間?”林奇抬起頭,嗤笑了一聲,“那你還真夠有時間作死的。刀傷拖到這種地步,想留下條疤是吧?怕是連骨頭都感染了。”

他站直了身子,拿起鑷子翻了翻傷口周圍,動作重得像是故意折磨人。

阮雲琛疼得眉頭一皺,指尖死死抓住了床邊的邊沿。冷汗順著她的額角滑下來,她卻咬緊了牙,沒有發出聲音。

“動作輕點。”宋祈的聲音低低傳來,卻像一把無形的鉗子,瞬間攥住了林奇的手腕。他有些不情願地嘟囔了一句,但還是放慢了動作。

可那種敷衍的態度仍然沒改,粗糙的紗布帶著酒精擦過傷口邊緣,痛得阮雲琛手心的冷汗一層一層地往外冒。可她沒有吭一聲,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林奇或宋祈。

她的指尖攥緊了椅子的邊緣,骨節發白,連宋祈也看得出來,這點疼痛遠比不上她經曆過的那些。

“用麻醉吧,”林奇頭也沒抬,手在旁邊的器具堆裡摸索著,隨意地捏出一隻針管。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語氣卻咄咄逼人,“你這傷口都爛成這樣了,化膿不說,裡麵的壞肉一堆,不清了還能長好?下輩子吧。”

他的目光落在阮雲琛的肩膀上,表情混雜著習以為常的冷漠和一點按捺不住的職業習慣:“你知不知道這叫拖著?再拖下去,感染更深,發炎惡化,敗血症就是等死。還敢不吭聲?疼不疼你心裡沒數?”

阮雲琛的視線停在那隻針管上,針尖在冷白的燈光下閃了一下。她沒有回答,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隨即又鬆開。

林奇的眼睛微眯了一下,抬起下巴指了指她的肩膀:“都快爛穿了,這傷得切膿,清腐肉,動刀子少不了疼。真硬扛著不打麻藥?你信不信能疼到你暈過去?”

屋子裡安靜得隻有呼吸聲和工具碰撞的輕響。

“哼,逞什麼能。”林奇低聲罵了一句,把針管的針頭撥開,回頭看向站在門邊的宋祈。眼神裡帶著隱隱的挑釁:“老大,我可得先提醒你,這活兒要真疼得她挺不過去暈過去,彆賴我——你讓我治的。”

宋祈的手指夾著煙停了一下,慢悠悠地將煙灰撣落,懶散地笑了一聲:“麻醉?”

他轉過身,眉眼帶著毫不掩飾的譏誚,語氣涼薄得像刀刃劃過冷空氣:“麻醉個什麼?疼不死就能乾活。就她這樣,疼死了正好長記性。”

林奇的手頓了一下,拇指停在針管邊緣,似乎用力按了一下,又像是沒控製好力氣,針管晃了晃,險些從他指間滑落。他嘴角抽了一下,目光不自覺地瞥向站在門邊的宋祈。

喉結輕輕動了動,他像是想說點什麼,嗓子裡卻隻擠出一聲微不可聞的短促哼聲。他的視線在宋祈的臉上停了一瞬,然後快速移開,像是在斟酌著什麼。

片刻後,他又低頭看了一眼針管,似乎想用這個動作掩飾什麼。

“我說……”林奇張了張嘴,聲音在空氣裡剛剛擦出一點火星,又迅速熄滅。

宋祈的目光悠悠掃了過來,帶著幾分似笑非笑的意味。隻是輕輕一個眼神,卻像一把無形的刀刃,將屋子裡的空氣切得更加安靜。

林奇的喉結再度動了一下,仿佛那未說出口的字卡在嗓子裡堵住了。他臉上的肌肉微微僵硬了一下,隨即重新恢複成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將針管啪地丟回了托盤裡。

“狠,真他媽的狠。”他低聲罵了一句,翻出酒精瓶,隨手在桌上砸了一下,發出一聲脆響,“你們愛怎麼搞就怎麼搞吧,出了事可彆找我。”

他翻出一瓶酒精,啪地扔在了桌上,眼神不爽地瞥了宋祈一眼,隨即轉身抓起鑷子和紗布,粗聲粗氣地對阮雲琛說道,“趴下!彆磨蹭!”

阮雲琛慢慢抬眼看了他一瞬,然後依舊一聲不吭地照做了。

林奇將酒精棉片壓上傷口的那一瞬,阮雲琛的肩膀猛地一抖,冷汗迅速湧了出來,順著臉頰蜿蜒而下,滴在擔架床的邊緣。

她感覺那片刺痛如刀刃刺入皮肉,帶著灼燒般的疼痛在神經末梢來回拉扯。

她咬緊牙,像是把所有的力氣都壓進喉嚨裡,努力讓自己不發出一絲聲音。空氣被疼痛擠壓得越發沉悶,呼吸每一秒都變得更為艱難。

“真夠狠的,”林奇嘴裡含糊地嘟噥著,低頭擺弄著一旁的器具,“皮下血塊擴散得這叫一個好看。骨頭邊上的肌肉組織都撕裂了,你這不是鐵打的是啥?”

阮雲琛沒有回應,她的臉色比剛才更白了幾分,汗水打濕了額角的碎發,冷意隨著疼痛一波波侵襲而來,讓她的身體繃得越發僵硬。

“行了,忍著。”林奇瞥了她一眼,聲音裡帶著不耐,“肩膀化膿都不吭聲,現在疼就裝不出英雄了吧?”

忍著。

阮雲琛聽到這兩個字時,胸口猛地湧上一股說不出來的情緒,那就像是被針尖挑破的舊傷,流出的不是血,而是壓抑太久的酸澀和惱怒。

她的唇緊抿著,舌尖不自覺地頂了下上顎,連一個冷笑都沒有露出來。

忍著?她從什麼時候開始不懂得這個字的意義了?

寒風割著她的皮膚時,沒人叫她忍,可她知道自己不能發抖;拳場上對手的拳頭一拳又一拳砸過來時,沒人說一句話,可她知道不能倒下——

忍著。

這兩個字像她體內的一根刺,從懂事開始便紮進骨縫裡,久到她都忘了疼痛從何而來,也忘了它本該是一種抗拒。

長久的隱忍讓這些疼痛像是皮膚的一部分,似乎習慣了,就不再值得計較。

可此刻,她卻覺得肩膀上的傷比任何時候都疼,林奇的棉片一碰到傷口,像是點著了埋在血肉深處的火星,每一絲神經都繃緊,仿佛下一秒就會斷裂。汗水順著額角滑下,涼意觸到脖頸時,她卻感覺不到任何緩解。

“英雄”?

她突然想到這兩個字,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似笑非笑,卻藏不住冷意。英雄會這麼狼狽嗎?英雄會在病痛和疲憊裡連呻吟都不敢發出嗎?

阮雲琛從來都不想當英雄。

她甚至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一陣刺骨的疼痛從肩膀處再次襲來,像是細小的玻璃碎片磨進了骨頭裡。她的呼吸短促了一瞬,雙眼因為疼痛刺得發紅,但下一秒又硬生生逼著自己閉了閉眼。

不要發出聲音。

阮雲琛告訴自己。

疼痛是沒用的東西,聲音也是。

“彆動!”林奇手上又加了些力氣,話卻沒好氣,“再動一下,傷口更撕裂了。”

她忍不住攥緊擔架的扶手,指關節泛白,冰冷的觸感滲進皮膚,讓她的理智稍稍找回一絲平衡。

酒精的氣味越來越濃,濕潤的棉片再次貼上傷口,瞬間帶起一陣鑽心的刺痛。

阮雲琛身體不由自主地一僵,眼前瞬間一片空白。疼痛像潮水般湧來,將她整個人卷進深海裡。

眼前模糊了幾秒,阮雲琛的意識逐漸下沉,身體放鬆得有些脫力,像是快要昏過去了。

“彆睡。”林奇用鑷子敲了敲桌子,發出清脆的聲響,像是在提醒她,“我可沒時間等你。”

阮雲琛費力地睜開眼,視線在模糊中重新聚焦。她的呼吸像被什麼堵住了一樣急促,手指卻僵硬地攥緊了擔架床邊緣。

“行了,再拖下去,你這胳膊就真廢了。”林奇咕噥了一句,放下手中的棉片,轉頭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宋祈。

宋祈的表情依舊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煙霧繚繞間,他的目光並沒有落在林奇或者阮雲琛身上,而是偏過頭,看著牆角的一盞昏暗燈光。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不知道在想什麼。

林奇收回視線,低頭繼續擺弄器具,嘴裡罵罵咧咧:“也就是老子有本事,不然這麼糟的傷,去外麵哪個醫院都夠你折騰的了。”

阮雲琛沒力氣回應,隻是喘著氣靠在擔架床上,汗濕的額發黏在皮膚上,蒼白的臉上隻剩一雙眼還透著微弱的光。

“聽著,”宋祈忽然開口,語氣輕描淡寫,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寒意,“好好養傷,接下來有個大任務。彆再讓我看到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