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1 / 1)

雨點如密集的鼓點,敲打在窗台上,濺起一層薄薄的水霧。

夜晚的空氣潮濕而黏膩,夾雜著淡淡的泥土味和遠處菜市場未清理乾淨的腥臭。阮雲琛握著那把匕首,站在黑暗裡,手指因為雨水的冰冷而略微發麻。

她的腳步在家門口停住了片刻。

門沒有關嚴,一條窄窄的縫隙裡,透出屋內昏暗的燈光。熟悉的酒精味和黴味撲鼻而來,令人作嘔。

牆壁的裂縫蜿蜒得像無數道傷痕,從天花板延伸到地麵,每一道都像是在述說著難以言表的痛苦。

角落裡堆積的雜物早已蒙上厚厚的灰塵,隱約還能看見幾根被踩彎的香煙。窗簾搖搖晃晃地掛著,遮住了外麵的世界,隻露出一條細縫,透進來一絲冷冷的光。

整個屋子像是一個被時間遺棄的角落,腐爛和衰敗的氣息深入骨髓。

空氣中漂浮著酒精混著汗水的味道,沉悶得像一場無聲的呐喊。

這種味道她再熟悉不過——每當她爸醉倒在沙發上,地上灑著打翻的酒瓶和散落的零錢,這股氣味就會彌漫開來,把她和淼淼從睡夢中生生拽醒。

這裡裝滿了她童年所有的噩夢。

狹小的空間就像一座囚籠,鎖住了她和淼淼所有的退路。牆角那盞搖搖欲墜的吊燈,閃爍著昏黃的光,仿佛隨時都會熄滅,像極了她生命裡微弱的希望。

她記得母親蜷縮在牆角哭泣的樣子,記得淼淼縮在她懷裡發抖的模樣。還有那條被揚起的皮帶,皮革與空氣摩擦的聲音像是毒蛇吐出的信子,狠狠地抽在她的耳邊。

每一個記憶都清晰得像是剛剛發生,甚至連母親哭泣時那帶著顫音的“彆打了,孩子還小”都能清晰地回響在她的耳邊。

這些場景早已深深刻在她的腦海裡,變成了一種揮之不去的痛苦。每一處角落,每一聲回響,都像是無形的枷鎖,把她的過去和現在牢牢地禁錮在這片黑暗之中。

阮雲琛握緊了手中的刀,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

她的目光在屋子裡掃了一圈,最終落在沙發上那個人的身上。他的呼吸沉重,仿佛一頭深陷泥沼的野獸。即便是睡著,他的神情也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暴戾和怨恨。

雨水順著她的額頭往下流,混進睫毛,再滑過冰冷的臉頰。她的腳踩在水跡裡,微微顫抖,但最終站穩了。

她抬起頭,吸了一口涼氣,硬生生將那股想要轉身逃離的衝動壓了下去。

匕首貼在掌心,鋒利的刀刃輕輕劃過她濕透的衣服,刺得皮膚微微發疼。這疼痛像是提醒,讓她回憶起宋祈遞刀時那一句輕飄飄的“自己動手”。

她當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殺人,不隻是一個字眼,它背後隱藏的,是一個無底的深淵。

她低下頭看著刀刃,冷光在昏暗中反射著雨水的微光,像是另一隻冰冷的眼睛,逼迫著她做出決斷。

門內傳來重重的一聲悶響。

阮雲琛抬起頭,盯著那道虛掩的門。

她知道父親又摔倒了,或許是被酒瓶絆倒,也或許是自己站不穩。這樣的事情早已成了常態,每次他跌倒,就會站起來繼續罵,繼續喝,再繼續打人。

可這一次......這一次,她不會再允許這些繼續下去了。

她推開了門。

老舊的門發出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子裡尤為刺耳,門後的黑暗吞噬了她的身影,唯一的光源來自客廳中央那盞昏暗的吊燈,搖搖晃晃,仿佛隨時都會熄滅。

阮啟明癱在沙發上,身旁散落著幾個空酒瓶。

他的呼吸很重,像一隻巨大的風箱,每一聲都帶著酒精特有的濃烈腐味。他半眯著眼,顯然是剛從淺睡中被驚醒。他看見了門口的阮雲琛,愣了一下,然後發出了一聲冷笑。

“回來了?”他嘶啞著嗓子說,語氣裡帶著顯而易見的厭惡,“跑哪去了這麼久,野丫頭?”

阮雲琛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站著,手中的匕首藏在寬大的袖子裡,露出一點點冰冷的金屬光。

她的目光越過散亂的空瓶和破舊的家具,停在了沙發上那張滿是皺紋卻依舊凶狠的臉上。

“拿什麼藏著掖著的?”他察覺到她袖口的異樣,語氣裡帶了一點嘲諷和惡意,“又在外頭學了什麼花樣,想拿回來嚇唬我?”

阮雲琛仍然沒有回答。

她的沉默讓男人漸漸失去了耐心。他猛地坐直了身子,雙手撐著沙發扶手,試圖站起來。酒精讓他的動作顯得笨拙,身體搖搖晃晃,幾乎沒有站穩。

“過來!”他突然吼了一聲,聲音沙啞而尖利,“過來讓我看看你手裡拿了什麼鬼東西!”

阮雲琛的手指緊緊握住刀柄,關節發白。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胸腔裡的呼吸卻變得急促了幾分。

男人一步步逼近,腳步沉重而不穩。他的臉因為憤怒和酒精漲得通紅,眼睛裡充滿了熟悉的暴戾。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阮雲琛的神經上,每靠近一步,她的手指便握得更緊。

“你聽見沒有!”他大吼一聲,抬起了手,掌心裡是一隻還沒喝完的酒瓶。他揚起瓶子,下一秒就要砸下去。

那一刻,阮雲琛的身體先於她的大腦做出了反應。

匕首從袖子裡滑出,帶著一聲細微的金屬撞擊聲,直直刺向他的胸膛。

刀刃入肉的觸感真實得令人作嘔,溫熱的血濺到她的手上,滲入掌心,帶著鐵鏽般的腥味。

男人的動作僵住了。

他低下頭,目光定在了胸膛上。

那把匕首幾乎沒入了大半,鮮血沿著刀刃緩緩流出,像一道裂開的暗紅縫隙。

男人的手抖了一下,試圖抬起來去抓什麼,但又無力地垂下。他抬起頭看向阮雲琛,眼神裡先是不可置信,然後是憤怒,最終定格在恐懼上。喉嚨深處發出斷斷續續的嗚咽,像一頭瀕死的野獸。

“你……”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微弱得幾乎被吞沒在空氣裡。他還想說點什麼,但血已經湧上了喉嚨,把他所有的話都堵了回去。

時間像是被生生拉長了。

每一秒都仿佛被切割成了無數片段,屋子裡的空氣濕冷又厚重,雨水敲打窗玻璃的聲音在此刻竟變得清晰起來,像是一首催人入夢的挽歌。

阮雲琛站在那裡,手還握著刀柄,血順著刀刃滑下來,滴在她的指尖,滴在破舊的地板上,濺起一朵朵細小的紅花。

她的胸口劇烈起伏,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力量壓住了,又像是終於掙脫了某種無形的枷鎖。

阮啟明晃了一下。

他腳步不穩地後退,砸在了身後的茶幾上。

空酒瓶翻倒在地,骨碌碌滾了幾圈,發出清脆的碎裂聲。他猛地站穩了,低頭看向自己胸前的傷,看著鮮血沿著衣襟緩緩滲出。

阮雲琛呼吸急促,手中的力氣幾乎用儘,整個人都在微微發抖。她的腦袋嗡嗡作響,像是被一記重錘敲得空白了一瞬。就在這片刻的恍惚間,男人的眼神驟然一變。

“你個小畜生!”他一聲怒吼,手臂揮起,將放在旁邊的酒瓶猛地抄在手裡,直直朝她頭頂砸了下來。

砰!

玻璃破裂的聲音混著劇烈的疼痛一起傳來。

阮雲琛隻覺得頭皮一陣劇痛,隨後溫熱的液體沿著額頭緩緩流下,浸濕了她的眼睛,遮住了她的視線。她下意識地用手背一抹,掌心被血染得一片濕黏。

阮啟明卻像是完全沒察覺到他胸口的疼痛——或者說,他的酒勁和怒火已經讓他忽略了疼痛。

他揮舞著破碎的瓶身,步步逼近阮雲琛,眼睛裡滿是猩紅的狂暴,“我弄死你——你以為你能跑?”

阮雲琛跌坐在地上,腦袋暈得像是裝滿了漿糊,眼前的影像模糊而晃動。她想抬起匕首再捅過去,可渾身像是被抽空了力氣,手腳都僵得動彈不得。

這時,一聲尖銳的哭喊從屋裡傳來——是阮淼淼的聲音。

兩歲的小孩還不太會講話,這過大的聲音卻能給她帶去無儘的恐懼。那哭聲撕心裂肺,隔著門板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阮啟明聽見哭聲,愣了一下,隨即愈發暴躁。他轉過身,提著瓶子就朝那扇虛掩的房門走去。

阮雲琛胸口猛地一滯,她的視線穿過模糊的血影,看見阮啟明伸出手去抓門把手,那個動作像是點燃了她身體裡最後的一根神經。

“不......”

……不可以。

不可以!

她幾乎是從地上彈了起來,手中的刀劃出一道寒光,帶著她所有的力氣,狠狠刺向男人的腰部。

可還未待她撲過去,阮啟明的動作猛地一頓。

那一瞬間,他的瞳孔驟然放大,像是被什麼重物砸中了腦袋。他低吼了一聲,腳步踉蹌了一下,身體猛地向後仰去。

“爸?”阮雲琛怔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砰”的一聲悶響。

阮啟明的後腦勺重重地撞上了茶幾邊緣,那聲音清脆得讓人頭皮發麻,像是有什麼東西裂開了一樣。

空氣驟然凝滯。

時間仿佛靜止了。

阮啟明的身體緩緩倒下,側臉貼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尊被打碎的雕像。他的手指抽搐了幾下,便徹底不動了。

阮雲琛僵在原地,腦袋嗡嗡作響,眼前的場景像是一場脫離現實的噩夢。

茶幾的邊緣被染上一抹深紅,血從他後腦勺的傷口緩緩湧出,順著木地板的縫隙蔓延開來,像是一灘無聲的陰影,吞噬著整個房間。

“爸?”她啞聲喊了一句,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沒有回應。

血腥的味道彌漫在空氣中,溫熱的液體一點點流向腳邊,阮雲琛隻覺得大腦發懵,身體幾乎沒法動彈。

她盯著地上逐漸冰冷的男人,耳邊是一片寂靜,隻有屋裡阮淼淼的哭喊聲清晰地回蕩著。

房間裡安靜得可怕,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停止了。隻有雨聲還在窗外淅淅瀝瀝地落下,像是為這一切蓋上最後一層帷幕。

阮雲琛的腦袋嗡嗡作響,像是有一隻無形的錘子在不停地敲打著她的耳膜。

剛才發生的一切宛如一場脫離了現實的夢境,那把刀依舊握在她的手裡,阮啟明卻突然在她麵前自己倒了下。她的呼吸忽然滯住,像是被什麼東西牢牢卡住了喉嚨。

空氣裡滿是刺鼻的味道,酒精、血腥,還有她掌心被刀柄磨出的鐵鏽味,夾雜著一股木地板被血滲透後的潮濕黴氣,令人窒息。

她盯著地上的阮啟明,血從他的身下緩緩流出,像一灘蔓延的陰影,將整個房間染成了深紅色。

她站在那裡,渾身僵硬得像是一尊石像。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許多倍,長到她連呼吸都忘了。房間安靜得可怕,除了外麵淅淅瀝瀝的雨聲,再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

直到一股尖銳的寒意沿著她的脊背竄了上來,她才猛地回過神。

阮雲琛隻覺得自己的腿猛地一軟,身體失去了支撐,膝蓋重重地砸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手中的刀驀地滑落,掉在血泊裡,發出“啪嗒”一聲輕響。

她撐著手,劇烈地喘息起來,像是要把肺裡的空氣全都吐儘似的。然而每一次呼吸,吸入的卻全是濃烈的血腥味和酒臭,直衝鼻腔,惡心得讓她胃裡一陣翻騰。

下一秒,她踉踉蹌蹌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廁所。

抓住門框的手顫抖得像是在抽筋,阮雲琛幾乎是撲到了洗手池旁,扶著邊緣,乾嘔了一聲,緊接著胃裡翻江倒海似的湧動起來。

她吐得昏天黑地,先是吐出些食物殘渣,後來連膽汁都被逼了出來,酸澀的液體讓喉嚨一陣陣灼痛。

鏡子裡映出的臉色慘白如紙,血跡斑斑的額頭上還粘著些細碎的玻璃渣,混合著汗水和雨水一道一道地流下來。

她盯著鏡子裡自己的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一絲光,隻有一片死寂。

她吐了很久,久到渾身力氣都被掏空了,整個人癱軟在地上,靠著冰冷的牆壁發呆。

雨聲隔著牆傳進來,模模糊糊的,卻仿佛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聲音。

阮雲琛的目光空洞地落在自己滿是血跡的雙手上。指甲裡塞滿了凝結的暗紅,手掌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抽搐,甚至能感受到掌心皮膚的細微開裂。

她盯著那些血跡,像是透過它們看見了某種無法逃避的命運。

她......殺人了。

她殺人了嗎?

她的腦袋裡不停地回響著這幾個問題,像是一根鈍鈍的針,反複刺入,反複抽離。

那些畫麵,閃爍的啤酒瓶,滿地的煙頭,她父親倒下時空洞的眼神……一幀幀地在她的腦海裡閃現,揮之不去。

可她的心裡卻出奇地平靜,甚至帶著一點讓她自己都不敢承認的輕鬆。

——自由。

她的腦海裡浮現出這個詞。

對、對,她自由了。

她......自由了嗎?

阮雲琛不知道。

她也不想知道。

哪怕迎接自己的是另一灘泥沼,她也不願意永遠地現在現在的深潭裡。

她忽然笑了一聲,很輕,很短,卻充滿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嘲諷。

那笑聲像是劃破了她的麻木,讓她整個身體都開始抖起來。她的肩膀微微顫動,呼吸變得急促,像是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拚命掙紮,想要從她的胸膛裡破開。

她又一次想吐。

可是胃裡已經空了,隻有那刺鼻的血腥氣還殘留在喉嚨裡,像是對她犯下的罪行無聲的提醒。

她想站起來,可是雙腿軟得像是灌滿了泥,根本沒有支撐起身體的力氣。她隻能靠著冰冷的牆,任由雨聲在耳邊轟鳴。

阮雲琛閉上眼,額頭抵在牆壁上,冰冷的觸感讓她短暫地有了一絲清明。深呼吸,她告訴自己,深呼吸。

阮淼淼還在屋裡,兩歲的阮淼淼還什麼都不知道。

這個念頭像是一根刺,直直紮進她的意識深處,把她從快要陷進去的混亂裡拽了出來。她猛地睜開眼,扶著牆,顫抖著站起來。

膝蓋仍然發軟,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但她沒有停。

房間裡依舊死寂,阮啟明的屍體還倒在原地,血腥味濃得讓她幾乎再次作嘔。她沒有再去看,徑直走向另一間小屋,推開門。

房間的門輕輕被推開,阮淼淼的呼吸聲清晰地傳來。她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打開了角落的衣櫃,看向了那蜷縮成一團睡著的小小身影。

昏暗的燈光下,淼淼睡得毫無防備。柔軟的頭發貼著小小的額頭,胸口隨著呼吸一起一伏,臉頰上還帶著一抹因為熟睡而泛起的微紅。

阮雲琛的嘴角微微動了動,想笑,卻又被胸口湧上的苦澀壓了回去。

她走上前,蹲了下來,把雙手擦在自己身上僅剩乾淨的布料上,小心翼翼地將阮淼淼抱了起來。孩子的體溫柔軟而溫暖,與之前冷得像冰的世界完全不同。

“沒事了。”她輕聲說,像是在對自己承諾,“一切都結束了。”

“我們走吧。”她說。

她抱著阮淼淼,緩慢地站起身。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在抗議,膝蓋疼得像是要裂開,手臂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抽搐,後背的寒意已經穿透了薄薄的衣服,貼在骨頭上。

雨聲透過窗縫,低沉又綿長,像是某種不知疲倦的低語。阮雲琛卻聽不到那些聲音。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懷裡的孩子身上,淼淼的呼吸輕而緩,像一隻安睡的幼獸,溫熱的體溫讓她的指尖漸漸找回了一點知覺。

阮雲琛邁出了第一步,鞋底踩在地板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啪嗒”。那聲音讓她怔了一下,像是被突然拉回了現實。地板上是乾涸的血跡,顏色深沉得像是某種無法洗淨的罪證。

她停頓了一瞬,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又抬起頭看向前方。

——沒有路可退。

她繼續向前,每一步都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腳步虛浮,卻堅定。

到了門口,她卻忍不住停下了。

阮雲琛回頭看了一眼。

昏暗的燈光下,那具倒在血泊中的身影顯得格外猙獰,像是一種無形的嘲弄。他的手指微微蜷縮,像是在死前最後一刻還想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沒能抓住。

阮雲琛的目光很平靜,沒有怨恨,也沒有恐懼,甚至沒有一絲愧疚。隻有一種淡淡的疲憊。

她轉過頭,用肩膀推開了門。

外麵的雨打在她的臉上,冰冷刺骨。她下意識地閉了一下眼,抱緊了懷裡的孩子。淼淼睡得很沉,小臉靠在她的肩膀上,絲毫沒有被外界的寒意驚擾。

阮雲琛低頭看了一眼她的小臉,那張臉安靜得讓人幾乎忘記了這世界的複雜與汙穢。她嘴角微微動了動,像是一抹隱約的弧度,但那笑容很快又消失在無儘的雨幕中。

雨水順著她的額頭和臉頰流下,衝刷掉了血跡和泥汙,混合著地上的積水,帶走了所有看得見的痕跡。

可是......那些看不見的呢?它們會消失嗎?

她不知道。

腳下的路濕滑又泥濘,雨水在夜色中濺起一圈圈漣漪。她小心地調整腳步,每一步都踩得深重而緩慢,像是要將整個身體的重量嵌進地麵。

她沒有回頭,也沒有猶豫。肩膀上傳來的溫度是她唯一的方向,驅使她一步又一步地向前。

雨越下越大,打濕了她的衣服,也打濕了夜色。周圍的一切變得模糊,像是融化在了水中。她聽不到任何其他的聲音,隻有雨聲在耳邊低鳴,綿長、持續,卻帶著某種無法言喻的力量。

阮雲琛抬起頭,看向前方的黑暗。

前麵是什麼,她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走出這一片泥濘,但......

那又如何?

她的身後是一片死寂,而她隻能向前。

那是她的選擇,也是她唯一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