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茉站在許冠清背後,白眼落回眼眶的同時軟軟回答:“好呀。”
誰想聽什麼核酸?
許冠清的辦公室比外頭白磚擂出來的實驗室還要乾淨,一目了然的書桌,資料堆積如山但井井有條的桌麵,還有玻璃展櫃裡特種兵列隊般擺放的獎杯和獎狀。
整整三大排,霸占一個櫃子。
“哇!許老師,你好厲害啊!”楚茉噠噠噠走過去,隔著玻璃櫃門戳戳裡頭的獎杯,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向裡掃視。
玻璃展櫃底下,儲物格隱藏在暗處,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露出的文件筐,塞滿一大半儲物格,很難判斷裡麵文件的價值。
就算裡麵有她需要的資料,找起來也無異於大海撈針。
那麼……楚茉餘光一掃,一台筆記本電腦靜靜扣在櫃子旁的辦公桌上。
回頭刹那,楚茉揚起單純明媚的微笑——
正對上一雙藍色的布料。
薄薄的,一次性的,街頭小超市幾塊錢可以買一百個的。
鞋套。
鞋套的主人麵如土色,夾著鞋套的手指勢如破竹。
楚茉低頭,腳上的黑色短靴亮得發光,腳下的地板也是乾乾淨淨,起碼在她看來算是乾乾淨淨。
她遲疑片刻,緩緩伸手,許冠清手指一勾,竟先抽回手:“不想穿就算了。”
嗓子眼裡卡的台詞快噎死楚茉,她抓住許冠清的胳膊,勾走他手裡的鞋套:“許老師要求,那肯定要穿的。”
瀲灩的眸中未見分毫不悅,楚茉彎下腰,撐著許冠清的臂膀,提著鞋套根部,罩上鞋跟:“扶我一下。”
陌生的重量壓上來,懷裡的人突然身體一歪,似有若無的清甜香味入侵壁壘,許冠清僵在原地,胳膊上的肌肉猝然繃緊。
他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胳膊已經橫在楚茉的腰上。
楚茉攀著他的胳膊,就像是溺水的人攀著一根浮木,一雙眼睛泛起盈盈水霧,似是下一秒就會滾出小珍珠。
女孩子的腰都這麼軟嗎?
跟實驗和細胞過了一輩子的許冠清想。
“謝謝許老師。”楚茉扶著他的手臂重新站穩,含嬌似怯地拉開距離,“我,我還有事,我們下次再聊吧。”
甜香擦肩而過,待許冠清回神,室內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拿起桌上的名片,掃過名字下方的數字,手伸到白大褂兜裡。
楚茉扒下腳上的鞋套,甩進垃圾桶,眼中瀲灩全退。
她轉動腳踝,清脆的鞋跟聲消失在走廊儘頭,步履穩當,完全不像崴到的樣子。
研究所的自動門在身後關上,楚茉掏出手機,滑開社交軟件。
最底下一排,小人頭上的小紅點數加了1。
她點進去,一條好友申請靜靜躺在頂端,頭像全黑,旁邊跟著簡簡單單五個字:我是許冠清。
楚茉勾起嘴角,按下側邊鍵鎖屏,掏出車鑰匙。
豔遇之所以是豔遇,要訣就在於戛然而止。
釣係之所以是釣係,秘訣就在於已讀不回。
清冷?禁欲?
老處男一個。
車子剛剛起步,車載屏幕上彈出“媽媽“和電話鈴聲。
“茉茉,今晚回來吃飯嗎?媽媽給你做糖醋魚吃。”
楚茉撥動轉向燈:“不了,今晚約了人吃飯。”
電話那頭短暫沉默:“我說過爸爸了,他不會再說送你出國——”
楚茉截斷話題:“小昊明年高考吧?想好考什麼大學了嗎?”
提到楚昊,對麵的語調明顯輕快許多:“昊昊說要和你一樣,考A大呢。到時候我們家就有兩個高材生啦。”
“哦。”紅燈,楚茉麵無表情地踩刹車,“那挺好。”
“你一個人在外麵,要好好吃飯,照顧好自己,有什麼困難找媽媽。”溫柔的話音傳出通話口,“你永遠是媽媽的女兒。”
寒暄過後,車內重歸安靜。楚茉盯著紅燈倒計時,鬆開刹車踏板,踩下油門。
同樣的話,20年前她就聽過了。
在女人簽過字,從福利院院長手中抱起她的時候。
在抱她回家,不過半年就懷上楚昊的時候。
在生下楚昊,她讀到父親想要送走她的心聲,跟媽媽哭鬨試探的時候。
她的繼母一邊抱起楚昊,一邊彎腰摸了她的頭,說她永遠是媽媽的女兒。
【老楚也真是的,怎麼能在孩子麵前提】
然後抱著親生兒子回房間哄睡,把她關在門外。
從那一刻起,楚茉明白,哪怕她利用讀心術長成他們期待的模樣,哪怕她懂事、聽話、優秀,她永遠比不上房間裡那個血脈相承的小孩。
可那又怎樣?
楚茉躺在床上,通過許冠清幾個小時前發的好友申請。
愛是最虛無縹緲,沒有保障的東西。祈求的人被動,得不到的人嫉恨。錢、權、諂媚討好的男人、玩弄人心的伎倆,哪一項不比愛來得痛快?
楚茉盯著空空如也的微信聊天界麵,率先發送第一條消息:抱歉,剛看到。
許冠清:沒關係。
楚茉:很晚了,你還在忙嗎?
許冠清:嗯。
楚茉點進許冠清的朋友圈,一下滑得到底,全是轉發的行業權威論文,知識濃度高到楚茉慚愧。
她滑回聊天頁麵,正在思索要不要把聊死的天再撿起來,頁麵竟刷出新的一條白色對話框。
許冠清:你的腳沒事吧?
聊天框上方彈出對方正在輸入中,楚茉捧著手機,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這行字反複出現了足足一分鐘,最後偃旗息鼓。
真是個悶炮。
楚茉洋洋灑灑在對話框裡打了一篇狗屁不通的小作文,又優哉遊哉統統推掉,最後簡簡單單回了三個字:我沒事。
發送後,她瞥了眼時間。
嗯,隔了三分鐘,三倍還回去。
許冠清那頭安靜下來。
楚茉乘勝追擊:合作的事,之後再約時間見麵詳談吧?
許冠清:嗯。
許冠清:我明天要出差,等我出差回來。
楚茉挑眉。
楚茉:什麼時候回來?
許冠清:航班.jpg
楚茉點開圖片,許冠清一點沒打碼,看清行程旁的時間,她眯了眯眼,滑到賈斯塵的對話框。
竟然和紀千星一天航班,前後腳相差半小時落地。
楚茉:我那天正好有事在機場附近,要一起吃個飯聊聊嗎?
楚茉:就當重新認識一下?
楚茉:我請客。
手指敲擊屏幕背麵,打著節拍,楚茉靜靜等著。
許冠清:我請。
她勾起嘴角,選了個可愛表情包發送。
出一趟門,給兩位目標驚喜,怎麼不算高效?怎麼不算敬業?
楚茉穿了一身黑衣黑褲,頭戴墨鏡,露出精巧的下巴和水潤的嘴唇,手上提著個大袋子,裡麵躺著一件深灰色的西裝外套。
提前通知紀千星當然是不可能的,她就是故意要在一堆人麵前,將曖昧的外套傳到他手裡。
先來個小小的機場緋聞試試水。
但楚茉忽略了最關鍵的一點:她不追星,不知道什麼叫頂流的人氣。
第五次被擠出前排,楚茉夾在人流裡飄來飄去,絕望地抬頭瞥了眼飛機起落信息牌。
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來接機啊!
計劃想得再好,這外套都遞不到紀千星手上,有什麼用?
身旁的人懷裡的花就快戳到楚茉鼻子底下,她急急撇頭,打了個噴嚏。
“對不起啊姐妹,人太多了。”捧花姑娘將花換到另一隻手上。
“沒事。”
“對了,你這袋子裡是要送給星星的禮物嗎?”捧花姑娘指著楚茉手裡的袋子,“太貴重的禮物星星不收的。”
“......哦。”楚茉把被夾在兩個人中間的,印著某奢侈品logo的袋子使勁拽回。
“你是不是沒帶應援物啊?”楚茉還在想什麼是應援物,捧花姑娘熱情地往她手裡塞了一把扇子。
她和團扇上高p又畫了小狗耳朵的紀千星的臉打了個照麵。
“是不是特彆可愛?這場直拍我刷了百八十遍。”
楚茉這個假粉絲很難共感,她敷衍地嗯嗯嗯,嘗試撥開人群,往前再擠擠。
差點被一胳膊肘拐到地上。
捧花姑娘連忙拉住楚茉:“姐妹,你彆急啊,你這麼瘦,擠不過她們的。前麵除了站姐還有好多代拍呢。”
“代拍?”
“昂,星星這麼火,代拍可多了,還有代送信的黃牛,這群人都跟住機場裡一樣。”
楚茉抓住捧花姑娘的手:“前麵那些人,哪些是代拍和黃牛,怎麼辨認?”
“呃……”捧花姑娘一頭霧水,還是墊起腳尖,給楚茉科普,“喏,你看那前排,擠得最厲害,戴著帽子口罩,背相機包的,男的,大概率就是了。”
楚茉一眼掃過去,鎖定幾位疑似代拍。
“這些代拍,都是花錢雇傭的嗎?”
“嗯,會有黃牛群。”
楚茉伸出手機:“可以拉我一下嗎?”
熱心的捧花姑娘欲言又止,抬手掃了楚茉的二維碼。
越是臨近降落時間,粉絲反而越安靜,機場的安保團隊伸手維持秩序,粉絲們也配合著後退整隊,讓出一條道路。
捧花姑娘順著前麵的人向後退,身側的袖子被扯了一下。
她側頭,那位拎著名牌袋子跟她聊天的姑娘扯下一點墨鏡,露出一雙剪水般動人的雙眼。
“花給我。”
“啊?”捧花姑娘愣了一下,愣愣地把手裡的滿天星遞到楚茉手上。
楚茉攬住她的花束,眉眼彎彎:“幫你送了,不用謝。”
捧花姑娘的雙手還維持著送花的動作,眼睜睜看著一旁突然竄出好幾個人,護著當中的楚茉,和她的花,從一旁繞到前排。
朝幾個早就等在那裡的黃牛打了個招呼。
姑娘:“......?”
趁著人群移動的動蕩,楚茉跟賈斯塵收買的黃牛火速換了位置,站到前排。
剛剛站定,人群爆發出一陣嘩然。
“我去!怎麼延誤了!我下午還有課呢!”
楚茉抬頭,航班電子屏上的頂格的那條,右側動態跳為delay。
是紀千星的航班,要延遲半小時落地。
可是......
楚茉瞥了眼排在紀千星底下的另一班航班。
預計準點到達。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許冠清的機票,也是頭等艙。
楚茉看看頭頂掛著的vip通道口標識牌,倒吸一口涼氣。
這豈不是說明——
她的兩個目標對象,將在30分鐘後,同一時間,從同一個出口,出來。
楚茉低頭看看自己,手裡拎著紀千星的西裝,和搶來準備送給紀千星的花。
為了成功見到紀千星,她甚至花錢請黃牛給她送到前排顯眼的位置!
這個時候要是見到許冠清,該說什麼?
你好我來追星順便見見你?
楚茉深吸一口氣,攥緊手裡的帶子,滿腦子隻剩兩個字——
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