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膚上的觸感一閃而過,楚茉還沒反應過來,許冠清的手又塞回兜裡。
嘖。
“楚總,那接下來就由許老師帶你參觀啦?”汪露捧起桌上的文件夾,繞到許冠清身後。
楚茉拎起座位上的包包:“那就麻煩許老師了。”
許冠清淡淡嗯了聲,抬腿走進左側的走廊。
樓道裡燈光慘白,走廊安安靜靜,楚茉的高跟鞋跟和實時位置警報器差不多,突兀清脆的響灌滿長廊,冷淡的嗓音不時插入。
“無菌實驗室。”
“基礎實驗室。”
“細胞培養室。”
楚茉從一間間大同小異,白大褂數不等的,掛著門牌的房間走過,每一間都能平均分得五秒鐘的時間。
許冠清走在前麵,每一步邁出的距離都正正好好,既不會讓楚茉和汪露跟不上,又不會離她們太近,更不會讓她們有機會停下來問問題。
楚茉望著許冠清的背影,身側的手攥拳又鬆開。
所以這報菜名式的介紹方式是誰教他的?
走馬觀花般繞了一層樓,楚茉跟在許冠清身後上樓,忍不住問:“許老師,這些實驗室從外麵看上去都差不多,能帶我進去看看,或者再詳細點給我介紹一下嗎?”
許冠清突然駐足,楚茉差點沒刹住車撞到他背上。
慘淡白光下,許冠清的眼神比燈光還冷:“不能。”
楚茉:“......”
許冠清站在楚茉上一級台階,幾乎超出楚茉半條身子,他居高臨下地低頭:“進實驗室要穿實驗服。”
“和平底鞋。”
楚茉捏緊包帶,克製自己把包掄到這張冷淡臉上的想法。
她好聲好氣地說:“不能進去也沒關係,許老師幫我講解一下吧?”
“就講解您的項目就好,”生怕許冠清再找茬,楚茉急急加上,“我剛聽您的汪露說,您在研究上取得了不菲的成就,我想聽聽。”
冷光自許冠清的鏡片上一閃而過:“剛才沒看資料嗎?”
楚茉一愣:“呃,看了。”
“所有成就都羅列了。”
楚茉:“......”
楚茉身後,汪露的眼皮眨到飛起,許冠清沉默片刻後,就像在問今天吃什麼一樣問:“你是想聽我給你講小分子靶向核酸的作用原理嗎?”
毫無波瀾的一句長句,毫無興趣的專業名詞。
楚茉閉眼:“我想先彆擋在樓梯口了。”
三個人前後站在三階台階的中間,像一串出故障的火車。
許姓火車頭得到指令,再度重啟,三人小火車歪歪扭扭駛向二樓。
“這是無菌實驗室、基礎實驗室和器材室。”許冠清說完,頓了頓,補充道,“我不知道裡麵在研究什麼。”
默默跟在後頭的汪露貼心解釋:“許老師有自己的項目組,這裡是彆的項目組的實驗室。”
楚茉停下腳步,腳底板塞在尖頭高跟皮鞋裡,一停下來,酸脹絲絲縷縷如雨後春筍般冒出。
所以她踩著高跟繞了兩層樓,連許冠清的地盤都沒摸到。
鞋跟重重敲擊地板,靠走廊的回聲喊住還在往樓梯上走的許冠清,隔著幾米的距離,楚茉讀不出金絲眼鏡下的任何情緒。
好吧,近了也讀不出,她現在又沒讀心術。
“你們的項目在哪裡?”楚茉放棄跟三炮打不出個悶響的許冠清繼續交流,側身看向汪露,“直接帶我去你們的辦公室吧?”
“呃......”汪露覷了眼許冠清的臉色,湊上前壓低聲音,“楚總,許老師不喜歡彆人進他的私人辦公室。”
楚茉沒壓音量:“就沒彆的地方嗎?”
汪露的眼珠子向下滾了圈,吞吞吐吐:“彆的都是實驗室......”
楚茉沉默。
怪她出門前沒閱讀什麼實驗室著裝規則是吧?
“走吧。”許冠清走下樓梯,按下電梯的上行按鈕。
寂靜的走廊,兩人的說話聲波被牆壁反射,正好夠進許冠清的耳朵。
楚茉看著電梯按鍵上方跳動的紅色樓層,往許冠清身邊挪了點。
算他識相。
幾分鐘後,楚茉坐在柔軟的沙發裡,和笑眯眯的花甲老頭大眼對小眼。
“楚總來啦,小許都帶你參觀過一遍了吧?”
楚茉掃了眼另一邊坐得筆直的許冠清,鼻腔後端憋出氣音:“嗯。”
研究所所長捏著搪瓷杯蓋刮走茶葉碎:“楚總,你彆看小許年輕,科研能力那是一等一,當年我挖他過來費了好多心思。之前那兩篇文章一鳴驚人,今年研究又有了突破性進展,小許就是我們研究所的頂梁柱啊。”
楚茉捧場:“嗯嗯。”
頂梁柱的禍事也是從“突破性進展”上來的。
許冠清能力強,可學術圈裡能力不強靠人脈穩住資源和論文的不在少數,靠腦子吃飯的行當,最遭人嫉妒的就是天才,尤其許冠清還是位恃才傲物,又冷又硬的天才。
半個月前,研究所在某討論會上透露了許冠清的研究進展,就有人上門委托楚茉,剽竊他的實驗成果。
“楚總,不瞞你說,這段時間跟我接觸的投資商不少,都明確表示想要投資小許的項目。”所長嗦口熱茶,“不知道這次晨曦醫藥有什麼準備啊?”
“晨曦醫藥”的楚總適應身份良好,她微微一笑,張口就來:“所長,我剛剛上任,這是我上任後負責的第一個項目,無論是我還是公司,都十分看重。”
“不過——”楚茉話鋒一轉,“許先生既然是炙手可熱的新星,想必投入和競爭都不小吧?”
搪瓷杯蓋扣住冒熱氣的茶湯,所長擺手道:“楚總,關於項目合作的問題,我們研究所一貫給研究負責人足夠的尊重,您可以和小許聊聊。”
許冠清抬眼,正好撞進楚茉的眼睛,笑意盎然,上挑的眼尾尤為勾人,卻跟樓下初見時的笑不同。
如果許冠清對楚茉再熟悉一點,就能讀出,這是楚茉要搞事前的笑容。
楚茉一眨不眨地盯著他,似乎是在等他開口,許冠清雙唇剛啟,第一個音節都沒發出,就被清甜的聲音打斷:“所長,我想再多見幾位負責人。”
宛如平地投下一枚驚雷,楚茉撇開眼:“我來,是想和貴所洽談合作,從沒說過一定要參與許先生的項目。”
“我一個剛轉行的新人,夠不上許先生的要求。剛才許先生帶我參觀了幾處其他項目的實驗室,運轉得都不錯。”
“所以,”楚茉毫不避諱在場的許冠清,“一樓和二樓的實驗室都在做些什麼項目呢?可以請他們的負責人過來談談嗎?”
餘光中,許冠清麵上維持巍然不動的冷漠,擺在西裝褲上的手卻抓出幾道褶皺。
相比於許麵癱,研究所所長瞪大的眼珠更為生動,不過好歹是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他很快收斂表情,打了個圓場:“唔,可以是可以,不過不確保他們現在都在所裡,不如楚總先跟小許聊聊?”
許冠清再度和楚茉對視,這回他依然沒搶到話頭,楚茉笑眯眯地提出要求:“好呀,要不去許老師的辦公室聊吧?”
拒絕的話滾到嘴邊,又在所長極富深意的目光底下咽回肚子裡,許冠清悶悶應答:“嗯。”
電梯門緩緩合上,擦得透亮的門上投出許冠清和楚茉的身影。
“許老師。”楚茉望向電梯門上的許冠清,“聽說你是A大的客座教授,我也是A大的。”
電梯門上的許冠清垂眸。
“所以我是不是還可以喊你學長?”
許冠清平視前方:“我受聘A大,但不是A大畢業。”
“啊,”電梯門虛虛展開,許冠清率先走出電梯,身後飄來一句嘟囔,“那我還是喊你老師吧。”
“真可惜,當年要是知道,我一定選修你的課。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懂了。”
許冠清略過一間間自己的實驗室,身側指尖微不可見地一縮。
他平時接觸的人都是同行,父母也是領域內的專家,可以說占據他交際圈90%的人都跟他的工作息息相關。
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楚茉這樣不懂行的人了。
很新奇,就像繭房被砸出個小洞,看到外頭藍藍的天空。
“沒關係。”指紋按上鎖的同時,楚茉聽到許冠清平淡的回應,“我可以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