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冰海替原主做了個決定,這決定十分大膽。
雖然大膽,但也是經她在極短的時間內、深思熟慮過的。
發生了自殺這場鬨劇,即便自己不說退親,也有可能被對方先提出來。
那麼由他來說,不如自己先說。
自己說了,撐死算“悔婚”,不算被退婚。
要是自己不先說,一不留神被退了婚,那可就太喪了。
喪氣值肯定會被提升的。
雖然自己已經跟嘴大的李阿婆解釋了自殺的“真相”,但誰知道她會不會把話傳給四麵八方。
萬一呢,萬一彆人還是依舊當她是瘋子,或者根本不信她有李阿婆口中“偉光正”的一麵呢。
所以哪怕存在一分被退親的可能,她也不能讓這危險發生。
還是自己先提出來,早提早安生。
於是她隻當是公布了一件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一樣,把“解除婚約”的事情告知給莫東東了。
莫東東愣在原地,以為自己聽岔了。
他被退親了?
他?
這幾天家裡一直在琢磨要不要去跟張家奶奶提退親的事。
那老太太牙尖嘴利,不是個好惹的,他家總得琢磨琢磨怎麼去說才比較穩妥。
她倒先提了出來......
雖然也不是很情願娶她,按理說現在該如釋重負才是,可是不知道怎麼回事,她這麼一提,他這心裡可真是不痛快。
不僅不大痛快,還湧起了一絲格外的異樣。
“解除婚約?”莫東東像是沒聽清似的,蹙起眉,又問了一遍。
“是的。”流冰海說的堅定,沒一點兒商量。
莫東東怔住。
他被甩了……
被貓頭鷹甩了?
他抬起眉,仔細看向流冰海。
他還是第一次好好去打量這個壓根兒沒敢仔細看的小丫頭。
她過去見了誰都垂著個臉,就唯獨見到他偶爾會臉色明媚些,現在說起退婚卻冷靜的嚇人。
貓頭鷹要變海鷗了?
流冰海看他頓著不接話,解釋道:“我家裡本來是非也多,我知道其實你也並不情願娶我,隻是村落上女娃娃少的可憐,才不得不娶我。前幾天我又出了那樣的事兒......”
提到“那樣的事兒”,流冰海覺得沒必要過度解釋,索性一揮手,笑著“嗨”了一聲,“那些都不說了,反正,我不願為難你,也叫你家裡人彆為難了,我是什麼樣的情況,我有自知之明。咱們就從今天開始一拍兩散,當那婚事沒提過,以後誰也不欠誰的,怎樣?”
她說的認真,甚至有出於禮貌的笑意。
莫東東看得一時有點怔愣。
原來他的“不情願”都被她看穿了,她還說自己有自知之明...…
看著小丫頭儘量保持禮貌的笑意,他心裡忽然覺得自己有些不是東西,蹙蹙眉對她說,“張琴,彆這麼說,其實你也......”
他想說其實你也什麼呢?
其實你也不差?其實你也沒那麼不堪?還是其實你也不怎麼狼心狗肺?
他說不出來,覺得怎麼安慰都是打臉。
流冰海沒所謂的笑笑,隻想把這婚約趕緊解除,“沒事的,我家情況不好,爹不是個省事兒的,親娘家裡又困難,誰碰上我這麼個倒黴蛋都怕沾晦氣,我能理解,你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
她想說一番漂亮話打消男孩的顧慮,趕緊把這婚給取消了。
說不定可以積好幾分。
想到積分她心情有點明媚,眼裡情不自禁的流露出一點喜悅。
莫東東聽了,心裡更不是滋味了。
好像自己從前的殘忍和現實都被她看穿了。
好像自己多不堪似的。
他有點不愉快,又覺得自己不該不愉快。
本來就在發愁怎樣甩掉她……但是….
瞧著這丫頭笑盈盈貶低自己的模樣,瞧著她故作鎮定努力微笑的樣子……好像突然顯得他有點兒不是東西。
哪有女孩這麼妄自菲薄自己的?
哪個小姑娘不是喜歡自己,愛自己,覺得天下自己是最好的女孩。
她的確是命不好,家裡喪氣了些,可這確實也不能怪她。
聽著她這麼貶低自己,莫東東覺得心裡頭忽然不大是滋味兒,一絲絲若有若無的苦澀撞到了心口上,像被一隻小錘子鑿著,在他心裡鑿出了個小洞似的。
尤其是流冰海想到積分而難以自製的笑容,在莫東東眼裡以為是故作堅強的淡定。
“那就這麼說定了,你我以後就......再沒什麼關係,那就......說定了哈。”流冰海輕鬆的說。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結束”,莫東東莫名其妙的有點難以自處。
以後,再沒任何關係,這話她是笑著說的。
要是哭著說也就罷了,笑著說,讓本來平靜的對方,心頭被莫名觸動。
此刻莫東東便覺得心裡隱隱的不適,再抬頭看看小丫頭客氣禮貌的笑容,他心裡被螞蟻抓了似的那麼彆扭。
她是笑的,笑著結束這一切,笑著替他攬下這所有為難,笑著自己扛下所有不幸。
而自己之前還在發愁怎樣甩掉她。
忽然覺得自己有點卑鄙。
種種複雜情緒交織在一起,讓他一直暗著臉,怔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忘了眷顧一下身邊文雅的迷人女孩。
傅雅雅看著這一切,不知該說些什麼。
她大概聽出來了,這女孩和自己有相似的命運,也是個苦命的。
不過她也沒想到這女孩能瀟灑的自己去解除婚約,這讓她著實震驚了一下。
流冰海辦好事情,又走到傅雅雅身邊:“怎麼樣,現在你還想跟我這樣的人做什麼小姐妹嗎?”
沒等傅雅雅答話,她又道:“不急,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以後你再做決定。我可是一個掃把星子,誰碰誰倒黴,我勸你,要慎重哈。”
莫東東看她這樣,心裡更加不太好受,這丫頭又在妄自菲薄了……
從前他雖然嫌她,但是也有好好想過婚後要怎樣調教她。
還你等到可以調教,她就自己悟了……
流冰海嘻嘻哈哈的,把這“小姐妹”的難題給糊弄到了三天之後。
一切難題都等老子三天之後獲得全部記憶再說吧!她心裡吼了一嗓子。
糊弄過傅雅雅之後,流冰海心情轉好,看著莫東東的眼神也越發明媚起來。
男人甩了積分有了,本王的龍椅更加穩了。
快去取本王的王冠來!
她展開幻想……
“東東,那就這樣定了。”流冰海回了個神,繼續說:“我知會你一聲,就不托人再到你家裡去說了,嗯……那就,再替我給你爹娘帶個好吧,幫我跟他們說聲抱歉。”
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的。
她端著肩膀彬彬有禮。
她看著莫東東好看的容顏,隻覺得有點惋惜。
這大概是村子上最好看的男孩子了。
這不沾俗世的翩翩氣質,這清澈俊朗的眉眼,這寬大挺拔的肩膀身軀呦……流冰海多少有點替原主可惜。
你說你沒事瞎自殺乾啥呦……
不過那有啥辦法呢,木以成舟,事以成粥,誰叫他這麼不爭氣。
嫌棄過她的男人她是斷斷不會留的。
這“遺憾”之味從眼眸裡情不自禁的流露了出來,到對方眼裡,變成了“留戀”。
莫東東看著她望向自己,滿是不舍,滿是遺憾的可憐模樣......
忽然心頭一緊,眼窩差點跟著澀起來。
貓頭鷹還是愛他的,唉。
回到家,他有些魂不守舍。
從沒見過這樣的張琴。
這樣妄自菲薄又主動示弱的張琴。
也不知道是以前對她了解太少,還是她死過一回就改了性子,他不想弄清楚,他隻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殘忍。
她出了事,他沒安慰她一句半句,甚至沒深究過她自殺的原因,隻一心想著怎麼逃離。
要是好好的,誰會想死呢,誰不想開開心心的活著呢……說不定,她是真的有什麼苦衷呢。
而自己,好歹,也算她名義上的未婚夫……
自己儘過半分未婚夫的責任沒有?
沒有,從來都沒有,對她不了解,不關心,不在意...
當初決定娶她不也隻是為了傳宗接代。
越想越覺得自己無恥,莫東東回家熬了半鍋綠豆湯,一口悶下兩大碗,想緩緩心裡的躁鬱。
雖然是大冬天,可這心裡頭的燥火怎麼滅不掉呢。
正喝著,忽聽熟悉的聲音在自己後院想了起來。
是李阿婆在和他娘說話,你一言我一語的,說的十分熱鬨。
“可不嗎,你說這孩子多懂事啊!我這老婆子都忍不住想流眼淚了。”
然後是個婦人的聲音:“哎呦,要不是鬨了這出事,咱們還真是不了解那娃娃呢。”
“是啊,太可憐了,就是命苦,可心眼是真不算孬。”
“唉……”
聲音由遠及近,二人說著說著就從後院進了前屋,剛好看到在喝綠豆湯的莫東東。
“娘,誰又懂事又可憐啊……”
莫東東的娘一看他煮了一大鍋綠豆湯,不由的一驚,“你這孩子,大冷天的喝什麼綠豆湯啊……”
受啥刺激了咋的?
莫東東道:“我沒事,您剛才在說誰啊?”
莫老娘聞言歎了口氣,表情複雜:
“張琴啊。咳......那娃是怕給家裡添麻煩才要死的,說是給她奶省些口糧。你說這娃,咋能這麼想不開呢,又讓人心疼又讓人怨。再怎麼說也不能拿命開玩笑。”
於是莫老娘把李阿婆傳來的,關於張琴自殺的緣由跟莫東東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
包括什麼為了給家裡省口糧啊,給奶奶減輕負擔啊,讓奶奶討厭自己把自己送回親娘身邊啊……等。
莫東東聽得目瞪口呆,手裡的碗險些掉到地上。
心裡巨大的震撼翻卷不停,忽然又想到她嘻嘻哈哈,雲淡風輕的跟自己說取消婚約的樣子,那淡淡微笑的麵龐,那笑意盈盈滿不在乎的眉眼......
她那是笑著拿自己的鮮血化解悲劇啊!
心頭如同被砍上一刀,殺了他個措手不及。
莫東東忽然覺得自己好卑鄙,竟隨波逐流的,一起拿她當一隻貓頭鷹,險些斷送一個無辜女孩的青蔥歲月。
他愣愣的看著綠豆湯發呆,感覺心裡的躁火更難解了。
原來貓頭鷹真的是海鷗……
......
成功取消婚約的流冰海如釋重負,心裡樂的不行,帶著張木往家裡趕。
她出來其實就是為了轉轉,免得在家裡頭腦簡單的說錯話,給原主增加“喪氣值”。
沒想到一出門就遇上事,還好隨機應變,把原主的喪氣值減了好幾分。
果然,這婚約取消的對。
由於剛剛表現良好,流冰海的積分再次累積,係統獎勵她,把張琴與莫東東、傅雅雅之間的三人恩怨的過往提前推送到了她的記憶裡。
她看到張琴見到後來的心上人與小姐妹抱在一起時,完全崩潰的情景,忍不住唏噓。
傅雅雅原本對原主也是挺好的,原主也喜歡她,傅雅雅命運和她差不多,也是因為家中變故,爹娘不幸遇難雙亡,隻好投奔親戚。
但傅雅雅比張琴有情商,有手腕,懂交際,又很溫柔,哄的親戚對她的惻隱之心與日俱增,後來對她十分疼愛。
雖然原本命運相似,後來的生活卻是截然不同的。
而張琴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看著奶奶偏心眼兒就各種不服,又不會來事兒,總是招嫌棄。
直到看見小姐妹和心上人搞在了一起,心態徹底崩掉。
傅雅雅和莫東東原本走的也不算很近,之所以走近,還是因為原主張琴。
原劇情中,張琴鬨自殺後就被婆家退了親,但她不甘心,還一心想和莫東東修好,便讓小姐妹從中調和。
莫東東心腸軟,可他爹娘死活不乾,不僅不乾,反倒看上了溫柔恬靜的傅雅雅。
傅雅雅一心護著小姐妹,一開始是怎麼也不同意的,但是時間久了,對莫東東難免心動。
再加上村裡的閒話也跟著瘋傳,張琴咬死了小姐妹背叛了自己的真相,幾次三番的找傅家和莫家麻煩。
這麼一來,倒是把傅家和莫家直接推到了自己的對立麵,不久之後就結成了親家。
流冰海從原主的身世中回過神來,冷冷的笑了笑。
係統以為她夠瀟灑,給了她不少獎勵積分。
可她自己知道,她之所以能灑脫,是因為她對莫東東、對奶奶、對這個家、對這一切,沒有感情。
她有的隻有理智,作為一個“救世主”的理智。
沒有感情,就沒有希望,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
不失望,就不會出錯。
若是她深深的愛著那個男孩,對親情心懷著深深的渴求,她未必,會比原主做的更好。
所以說,如果有一天,這世界都按照秩序出牌,可能大家都不會犯錯,但也都不會愛了。
嗬嗬。
姐弟倆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
“姐姐,你今天和平時不太一樣。“張木說。
“是嗎,怎麼不一樣?”
張木的小腦袋瓜動了動,想了半天又沒有說出來。
他十一歲,還是個小孩,雖然天天受欺辱,也是個心重的小孩,可到底單純,一雙天真的眼睛望著流冰海,很是可愛。
他想說姐姐不大一樣,可到底哪裡不一樣呢……小小的男孩垂著眉仔細想了一路。
流冰海攥了攥他的小手,心裡忍不住一陣發緊。
這手心冰冰涼,讓她忍不住心生了幾分憐憫。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今天她和張木應該能吃上一口白饃饃。
這冰涼小手實在是太缺吃的了...
她加快了腳步。
這裡不比過去的世界,什麼都缺,早知道就吃飽點再來了,折騰了這麼半天,她還真餓了。
她琢磨著以後怎麼著能混出長期大饅頭。
琢磨著琢磨著,突然看到自己手背上凸起的骨骼。
實在是太瘦了。
她又忍不住想起了那句話:人生若能重新來過?
嗬嗬。
人生若是重頭來過,早知道一切是非對錯,每個人都能重新做出避免不幸的正確選擇。
可難的是,若依舊不知答案,若不能帶著後麵的記憶重生,即使真的重新來過了,又有多少人能避開一切悶雷,躲掉所有災難,走出截然相反的命運呢。
能嗎?嗬嗬……
走著走著,到一個岔路口,她突然一個大腳踩空,帶著張木從一個地洞裡掉了下去。
果然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