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老太傻眼了。
“你這個閨女咋能說話不算數呢?!說好了讓我閨女頂班,你咋能反悔啊?!”
賀明國也不知道妹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他知道她一定不是無的放矢,在桌子下安撫地握了握齊家紅的手,被她以更加堅定的力度反握了回來。
賀明珠很真誠地說:“嬸,我剛剛又仔細琢磨了一下,你說要翻新平房、打新家具,這些倒是不難——翻新這活兒,我哥自己就能乾,而且我爸媽預備我哥結婚,早就攢下了木頭,打一套新家具綽綽有餘。”
“但錢,我家現在是真拿不出來,畢竟要還債,家裡一分餘錢都沒了。”
齊老太眼睛一轉,立刻就來了主意。
“那你先找人借錢把彩禮給了,等結了婚,讓他們小兩口還債不就行了嗎?”
賀明珠遺憾地搖搖頭。
“不行啊嬸,我家之前為了給我媽治病,已經借遍了認識的人,沒還清舊債,就借不了新債啊。”
齊老太抱怨道:“你媽看病怎麼能花這麼多錢?也太不心疼孩子了,要是我,就直接不去醫院,病死了也不能花錢,好好的錢怎麼能給醫院掙去呢?!”
這話說得刻薄,賀明國的表情當場就不好看了。
賀明珠臉色也冷下來,淡淡地說:
“不是媽不心疼孩子,是孩子心疼媽。”
“嬸,你到了那一天,家裡有誰會願意欠債也要為你花錢治病呢?”
齊老太一楞,家裡的人在腦子裡過了一圈,竟然說不出一個答案。
這個問題問得狠毒,她心裡像是開了一個大洞,空落落,冷冰冰的。
齊老太要對罪魁禍首發火時,賀明珠突然說道:“嬸,你提醒我了,要是我不接班的話,這工作完全可以賣出去換個幾千塊錢,正好把我家的賬平了。”
她自言自語般地說:“我哥有正式工作,每個月有一百多工資,長得一表人才,這誰不想和他結婚啊……”
齊老太的火就發不出來了,還有點膽戰心驚。
她看中賀明國這個女婿,不就是因為他是礦務局正式工,工資高,個人條件好,進門還沒公婆嗎?
也就是賀家現在背著債,負擔重,才沒人給賀明國介紹對象。
要真還清了債,以賀明國的條件,還愁找不到媳婦嗎?
賀明珠像是想明白了,騰地一下站起身,奪過齊老太手上的碗,拉著她就往外麵走。
“嬸,你先回吧,結婚的事我家還得再想想……”
齊老太一把抓住門框,死活不肯出去。
“不,不,我不回……”
賀明珠就耐心地一根一根掰開她的手指。
“嬸,回吧回吧,我家配不上你家,真的,三響一轉和一千塊都沒有,不符合您的結婚要求啊。”
眼見最後一根手指也要被掰開,齊老太逼急了,從嗓子眼擠出一句:
“我不要三響一轉和彩禮錢了!”
*****
送走齊老太和齊家紅,賀明珠理直氣壯地把洗碗的工作丟給賀明國。
賀明國二話不說,把四個碗摞起來,端著就走。
賀明珠看著稀奇,要知道平時兩人都是先鬥兩句俏皮話,她哥才假裝心不甘情不願去洗碗。
今天怎麼轉性了?
她跟著賀明國走到水池旁,看著他擰開水龍頭,嘩啦啦衝碗,小心翼翼地問:
“哥,你是被丈母娘嚇傻了嗎?”
賀明國的手還泡在冰冷的水裡,低著頭,悶悶不樂的。
“要不是因為我結婚的事,學校的工作也不會……”
賀明珠乾脆地打斷了他的話。
“哥,彆說這種話,顯得咱倆好像有多生分似的。我知道你是太有責任心了,就怕對不起爸媽,照顧不好我們三個,但如果我這輩子還指望彆人兜底的話,那我的人生是得有多失敗啊!”
賀明珠說的是肺腑之言,上天讓她重生回1983年,讓她比彆人多一次嘗試人生的機會,她就一定要做出一番事業。
見賀明國還不說話,賀明珠知道他內心是說服不了自己。
他從小就是家裡的老大,習慣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為此心甘情願犧牲自己。
賀明珠不願他背負罪惡感,想了想,說道:
“即使沒有今天的事,我也早就想把學校的工作處理了。”
賀明國抬起頭,吃驚地看著她。
賀明珠說:“哥,人情薄如紙,學校的工作能看在媽的麵子上,給我們家留一個月兩個月,難道還能一直留著嗎?”
接班這種事,一個蘿卜一個坑,賀家人沒及時把因賀母去世而騰出來的坑位占住,自然有其他人瞄上了這個空著的坑。
上輩子,二哥在南方,賀明珠上高中,家裡一時沒人能接班。等賀家人想起學校的工作時,子弟學校卻推說沒崗位,就算是來接班的也不行,等什麼時候有空缺再說吧。
這一等就等的沒影了,一拖再拖,直到接班製度被徹底取消。
賀明珠說:“哥,讓家紅姐接班,好歹還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但要再拖下去的話,隻怕要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賀明國從來沒從這個角度思考過問題。
他想安慰妹妹,事情總不至於這麼糟糕,畢竟學校的老師領導都是看著他們長大的。
但自父母去世後見識到的人情冷暖,讓他又清楚她說的沒錯。
人情薄如紙,一戳就破。
見賀明國的表情開始動搖,賀明珠又加了把勁。
“哥,家紅姐是個單純的好人,你彆辜負她。”
一般姑娘看到賀家的情況——背負巨債,家徒四壁,父母雙亡,下麵還有三個沒成家的弟弟妹妹,最小的才四歲,長嫂如母,相當於進門就無痛當媽——彆管賀明國個人條件有多優越,必須連夜扛著綠皮火車跑路。
也就是齊家紅了,換個人早就和齊老太一唱一和地漫天要價上了。
齊老太說話不好聽,做事也難看,但她是切切實實為自家閨女打算的。
那句“難道你要像我一樣做一輩子家庭婦女嗎?!”當時賀明珠在門外聽到後,必須承認,她是被震了一下的。
誰也沒想到,這個市儈刻薄、愛占便宜的老太太,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
要知道世上多的是把子女當養老工具的父母,齊老太如果隻是借著結婚的名頭賣女兒的話,完全可以不要工作,讓賀家把彩禮錢加倍加倍再加倍。
又或者,在賀明珠暗示工作和三響一轉、一千塊裡,隻能二選一時,放棄學校的工作,選擇可以帶回娘家的鈔票和手表自行車。
畢竟工作隻對齊家紅有好處,但錢可不一樣,大團結上麵可沒寫名字呐!
但,齊老太選了工作。
她選了齊家紅後半生不需要手心朝上過日子。
齊老太是個討人厭的老太太,也是個可敬的母親。
賀明珠最後對賀明國說:“哥,彆讓自己留遺憾。”
不要在生命的終點時,才發現自己錯失了什麼。
與此同時,另一邊的齊家也在討論齊家紅結婚的事。
“媽,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家裡尿布沒人洗,飯也沒人做,你孫子都餓壞了。”
齊老太才進院門,長媳齊大嫂抱著孩子,不滿地衝她抱怨。
一改在賀家時趾高氣揚的態度,齊老太堆出一臉討好的笑,伸手去抱孫子。
“哎呦,奶奶的小孫孫,來,奶奶抱~”
齊大嫂側身避開了她伸出的手,毫不客氣地說:“媽,不是我說你,從外麵回來手也不洗衣服也不換就要抱孩子,身上都是細菌病毒,臟死了!”
齊老太訕訕然縮回了手。
齊家紅跟在後麵,看著這一切,默默地不做聲。
另一個六七歲的小男孩從屋裡狂奔出來,見了齊老太和齊家紅,上手就要掏兩人的衣兜。
齊家紅拉住他,問他這是乾什麼。
小男孩理直氣壯地說:“我媽說你和奶奶去見你對象,肯定是帶著好東西回來的!我媽還說,咱家的好東西都是我的!”
齊家紅臉色不太好看,推開侄子,自顧自往她的房間——院子裡搭的棚子——走去。
齊老太哄孫子,說:“奶奶帶回來好吃的了,你看,是油茶麵,奶奶一會兒就給你泡一碗。”
小男孩尖叫:“我不要油茶麵!我要糖!我要吃肉!”
齊大嫂站在大屋門前抱著孩子,也不管小男孩滿地撒潑打滾,以嚴苛的目光審視齊老太,見她手上隻提了個小布袋,兜裡也不像放了東西的模樣,就不滿地說:
“媽,你閨女對象怎麼這樣啊,你都主動上門談結婚了,他就不知道要表示表示?”
齊老太順著齊大嫂的意思罵道:“可不是嘛,這家裡大人都沒了就是不懂事,什麼老禮都不懂。”
天寒地凍的,齊大嫂堵在屋門前,也沒說讓齊老太進屋的意思,又問道:“那彩禮呢?手表、自行車,還有一千塊錢呢?”
齊老太窺著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賀家欠著債呢,沒錢,我讓他們把工作給你妹妹頂班,就算抵了彩禮。”
一聽這話,齊大嫂也要尖叫了。
“沒彩禮?那他媽的還結什麼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