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時間匆匆而過,事情沒有想象中那麼糟糕卻也沒有那麼順利。
他們在距離市中心不遠的地方租到一間共享廚房,兩室一廳一衛的房子。不需要和5、6個人合租,就是租金稍貴一些,而且每個房間都很小。
紀孟君很快就找到了一份互聯網公司的工作,工資在畢業生中十分體麵,但每天的工作時間也長得誇張,需要和老板一起奮鬥。
孫曉鈺的找工作之旅一開始有點不順,她網投的幾家基本石沉大海,讓人不禁懷疑HR看了一眼姓名、性彆、年齡和學曆就直接丟進了垃圾箱。
但線下招聘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當孫曉鈺換上新衣服,化好淡妝,負責招聘的人總會變得和藹可親,熱情地告訴她“你正是我們需要的員工”。
展會禮儀、奶茶店員工、蛋糕店服務員、服裝店銷售......她一開始是抱著“不要和人建立固定關係”的目的有意更換工作,結果後麵多出了許多十分實際的理由。
雖然隻是幾份臨時的工作,但孫曉鈺在工作時還是很認真的,一般隻在下班後四處張望,想要看到某個毛茸茸的身影。
草叢中,沒有。
巷子裡,沒有。
夜晚的客廳裡,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
在第二年的融融春日,結束又一份工作的孫曉鈺拎著手提箱在馬路邊行走。
她時不時往人行道旁的花壇裡看去,風吹拂著粉紫色的杜鵑花,裡麵沒有貓咪,更沒有竄出一隻毛球。
......
“呼~”孫曉鈺推開房門,一股奶油的甜香味撲麵而來。
她有些驚訝地仰起頭,隻見平時9、10點鐘才回家的紀孟君正係著圍裙站在烤箱前,從裡麵小心翼翼地端出一盤烤蛋糕。
烤盤中的蛋糕顯然是up主們經常出教程的戚風蛋糕,但不知道是烤箱溫度還是麵團出了問題,整個蛋糕有點碎碎的,顏色也很淺淡。
奶香味倒是足夠濃鬱,在出租屋裡飄來飄去。
“今天不用加班嗎?”孫曉鈺把手提箱放到一邊,順口一問:“今天你生日?”
“呃、”紀孟君的笑臉一下子變得驚訝,他把烤蛋糕放到桌上,擦著手問:“今天不是你生日嗎?我發現你在日曆本上做的標記......呃。”
紀孟君的臉久違地紅了起來,孫曉鈺愣了一下,趕忙解釋:“不,其實我的生日在昨天......”
兩個人麵麵相覷。
孫曉鈺這才發現自己從大學開始就不再過生日了。
家人有發過生日快樂的短信嗎?大一大二應該是有的,還發了紅包,大三大四就沒有了,更不用說現在。
孩子大學畢業以後就是大人了,大人是可以不過生日的。她滿腦子都是異世界的事情,連一秒鐘都沒有想到生日蛋糕之類的雜事。
孫曉鈺低下頭,兩秒後輕聲說:“謝謝。”
她走到廚房拿出兩個餐盤,用筷子把鬆軟的蛋糕分成兩堆,和紀孟君一人一堆。
“估計是粉放少了,我下次注意。”紀孟君不好意思地打開冰箱倒果汁,一邊倒一邊解釋。
“沒事,挺好吃的。”孫曉鈺嚼了兩口,怕他不相信又加深了語氣:“比我上次打工的那個咖啡店賣得還好吃點呢。”
“哈哈哈,可能是我牛奶和雞蛋買得更、”紀孟君歡喜地嘗了一口,紅著臉不說話了。
兩人在沉默中快速地吃著蛋糕,像比賽一樣哢嚓哢嚓吃完,先後放下筷子。
紀孟君有些手足無措,他看了看門口的手提箱問:“是不是又碰到難纏的客戶了?最近的人總愛投訴。”
“不,這次的工作其實還行。”
“哦。”
一句話說完又沒話說了。
這次換孫曉鈺開啟話題,她想了想,用平靜的語氣問:“你生日在什麼時候?”
紀孟君的眼睛慢慢睜大,但回答地很快:“夏天,6月26號!”
“好。”孫曉鈺吃完後端著空盤走向廚房,紀孟君趕緊跟過來想接,不過她先一步把盤子放到水槽裡擰開了龍頭。
嘩啦啦,嘩啦啦啦。
空盤和筷子在水中翻動,紀孟君站在旁邊一直想說些什麼,可他的手機卻丁零當啷地響了起來。
他連忙拿著手機跑到狹窄的陽台上,孫曉鈺用抹布擦拭餐盤,想著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
不過聽了幾句就知道不是:如果是工作上的事情,這個男生會更有底氣一點。
她身後傳來紀孟君對著電話略帶討好的聲音:“媽~欸,我過得挺好。嗯、嗯,工作不忙......錢~錢一直夠的,您就彆給了,真不用。”
開始了。
這大半年過去孫曉鈺基本可以複述下麵的流程。
果然,大概幾分鐘後,紀孟君就開始磕磕巴巴地和媽媽解釋:“其實我最近有點忙,加班~加班這個免不了。不累不累,老板給的工資很多嘛。不回去,真的不能回,這個時候不太好請假的。”
“不用,不用。媽你就放心吧,女朋友會有的......啊?不是,我真沒和你開玩笑!會的~我現在太忙了,嗯,嗯嗯。”
在幾番解釋後,紀孟君終於掛斷了電話,肩膀無力地耷拉下來,臉上浮現出劫後餘生的疲憊。
孫曉鈺走到陽台上靠著牆說:“要不你還是參加一下公司裡的聯誼會吧?不然肯定很難找女朋友啊。”
“......”紀孟君愣了半分鐘,臉色五顏六色地變幻了好幾次。
他最後捂著腦袋,很無力地問:“我-我以為我們算是......正在交往?”
“啊。”孫曉鈺和他一起側過身體,兩人同時麵朝狹窄的客廳。
客廳裡擺放著桌椅、沙發和冰箱,還有裝滿鞋子的小鞋架。
孫曉鈺後知後覺地發現,雖然他們的房租、水電和食品費基本AA,但紀孟君像是一隻往樹洞儲蓄鬆果的小鬆鼠,一直不斷地往房間裡增添各種小家電。
恐怕他從搬入這間房子的第一天起,就自動帶入了戀人的身份。
......這一點也不奇怪,她還記得他們畢業那天的對話。這樣的行為與其說是誤解,更像一種延遲的約定:假如相處愉快的話,我們就交往吧。
紀孟君並不知道我真正的條件,他隻是按照常人的邏輯進行著普通戀人之間正常的磨合。
那現在——這個條件滿足了嗎?
孫曉鈺看了眼掌心的紅痣,那隻毛球依然沒有出現。
今天又滿了一年,我需要等到第二年、第三年......以後的每一年嗎?
她放下手看向紀孟君,這位青年也執著地看著她,眼神裡沒有不耐煩,隻有滿滿的問詢。
兩人在同居的一年裡從未發過脾氣,他們就像兩棵茁壯的植物,沉默而寧靜地生長在一起。
“交往肯定是衝著結婚吧?而我......”孫曉鈺輕吸一口氣,指了一下門口。“隨時都可能離開。”
“去哪兒?我和你一起。”紀孟君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
這次孫曉鈺沒有岔開話題,她很是直白地說:“不可能,因為我會離開這個世界。”
“......”紀孟君的表情有一瞬失控,但他很快咬緊牙關把空氣吞咽下去,然後深深呼吸。
他往孫曉鈺身邊走了一步,向她伸出手。
孫曉鈺轉過身抽回左手,卻還是被拉住了右手,兩個人僵持在客廳與陽台的門框前。
紀孟君握著她的手輕聲說:“我們一起去醫院吧?你、如果你不喜歡社交,以後可以試著在家工作,比如......”
“不。”孫曉鈺按住他的手背,語氣和往常一樣開朗:“你誤會了,你可以理解成——我想去做某件事,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我還在等待這個機會。”
紀孟君聽完後認真地說:“那我和你一起等。”
你甚至不問問我在等什麼?孫曉鈺很想笑,可她在紀孟君專注的凝視下斂起笑容,緩慢地點點頭。
“好。”
......
她沒有答應交往,他也沒再追問,但自那之後,孫曉鈺不再刻意更換工作。
她認真地整理好之前的工作履曆,製作了一份格式明晰的簡曆。
簡曆最亮眼的部分就是左上角的照片,歡笑著的少女充滿了生命的活力。
孫曉鈺成功通過一家大公司的麵試,成為了高樓大廈中普普通通的一位文員,試用期後每個月能到手4500。
時間一點一滴繼續流逝,又一年春節即將到來。
孫曉鈺拎著手提包走在路上,旁邊跑過一位行色匆匆的男子。那個男人在前麵推嬰兒車的女士身邊停了一下,然後手中就多出了一隻手機。
“......?”
孫曉鈺翻了個白眼,她不動聲色地加快腳步,在男子離開的時候一腳蹬在小腿上。
“把偷的東西交出來!”
啪嘰!小偷結結實實地摔了一個大馬趴,抱在懷裡的手機也滑了出來。
男人齜著牙齒從懷裡摸出一把小刀,一隻高跟鞋哢地踹在他的手腕上,踹得刀子嘩啦啦飛出去老遠。
孫曉鈺從地上撿起刀,還沒等她比劃比劃那個男人就嚇得竄遠了。
她無奈地喊住一臉茫然的女人:“你的手機掉在那邊了。”說完收起小刀在寒風與一疊聲的“謝謝”中繼續往前走。
還是沒有出現啊,毛球。
她已經不會失望了。
噠噠,哢噠哢噠。
皮鞋與水泥地快速的摩擦聲讓她轉過身體,隻見紀孟君抱著一大堆新年禮包,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在她身邊停下。
“哈......哈,我在、對、對麵看到、你你你、”紀孟君的胸口劇烈起伏。
“哦~好巧啊。”孫曉鈺雙手插兜,手提包掛到了胳膊上。
“哈~”紀孟君長舒一口氣,弱弱地說:“你下次等我一起......危險,人家有刀。”
“好。”孫曉鈺順口答應,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她轉動著口袋中的刀柄,想象如果那是一把劍該有多重,需要怎麼用。
說起來......我已經整整兩年沒有再碰過劍了。工作真的很累,不,其實更主要的是我-已經不太相信了吧。
“曉鈺。”紀孟君三步兩步趕上,他似乎想幫她拎包,可手實在太滿隻好繼續抱著自己的大禮包跟在旁邊。
他們穿過一棵棵行道樹,和放學的少年與遛狗的中年人擦肩而過。
紀孟君一次次看向孫曉鈺的側臉,在路口亮起的紅燈前鼓起勇氣說:“春節一起回家吧!我......你~你爸媽應該也在催婚?就、就當互相......幫忙。”
他的臉越來越紅,聲音越來越沒底氣。
25歲的孫曉鈺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流和倒計時82秒的紅燈,還有空無一物的花壇笑了笑。
【“勇者大人,世界需要你!”】
那隻毛球也許並不存在,而我也該長大了。
信號燈由紅轉綠,她說:“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