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與恐懼(1 / 1)

吃飯就僅僅是吃飯,不過孫曉鈺食量比較大,一頓烤肉吃下來,賬單輕鬆突破200塊。

她剛要付錢,對麵的男生就趕緊抬高聲音說:“我已經在手機上付過了,我請我請!”

孫曉鈺仰起頭,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紀孟君的外表:很白淨的青年,遇到尷尬的事情顯得臉特彆紅。

好像石榴啊。

她奇異地有些想笑,點點頭收起手機說:“好,那下周我請吧。”

孫曉鈺不喜歡欠任何人情,說下周請也是因為距離正式畢業隻有不到七天了。她拎著包站了起來,沒注意到男生臉上閃過的欣喜。

......

孫曉鈺回到宿舍,洗漱完就蜷縮到床上看著上鋪的床板。

經過好幾輪的收拾,大家大學四年的行李丟的丟,賣的賣,實在不行寄回家,剩下的東西基本隻有一兩個拉杆箱靠在床邊,哪哪兒都顯得空蕩蕩的。

可宿舍再空孫曉鈺的大腦也無法放空,又開始旋轉起最初的死循環。

【那隻毛球還是沒有出現。】

這些天她一直一直盯著各種沒有人的角落,浴室、廁所、水房,教室、店鋪、走廊......除了貓和黃鼠狼,沒有任何小生物從草叢或者人群中跳出來,更不會向她大喊“勇者大人,勇者大人”!

其實這是好事吧?也許我的精神問題隨著時間好轉了?

孫曉鈺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掌心中有一顆紅痣,小時候總覺得那顆紅痣是一顆錨定異世界的星星。可長大了再怎麼看都隻是一顆小痣而已。

“嗚......”她縮在被子裡小聲嗚咽。

哢嚓。

耳邊響起鑰匙擰入門鎖的聲音,孫曉鈺連忙擦擦眼角,調整了一下呼吸。

“曉鈺,你猜我們剛剛遇到誰了~”舍友們拎著花花綠綠的塑料袋走進門。毛毛將奶茶放到桌上有些開心地說:“是上次那個男生哎,他送了烤肉券過來。”

說到這兒,她晃到孫曉鈺床前稍微壓低了聲音:“我們在校園論壇查了,他是計算機係的,還參加比賽拿過省裡的獎。”

“嗯。”孫曉鈺順著她的尾音點點頭,就看到毛毛撩起床簾輕聲說:“他長得還蠻帥的,這種沒有明顯短板的男生不多的,我覺得你們可以試試。”

啊?

孫曉鈺腦海中還回蕩著異世界和毛球神使的虛影,在這句話後才緩緩回到現實。

試試?試什麼?

她看著毛毛的眼睛,恍惚間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對哦,差點忘這裡的傳統了。

雖說上大學之前禁止早戀,但是一旦學生們大學畢業,又總會被催促著立刻結婚。

毛毛的意思很簡單:紀孟君算是一位拿得出手的結婚對象。他屬於是帶回家後能讓父母放心,結婚典禮上不讓朋友揪心的類型。

真是的,這種事距離我太遠啦。

孫曉鈺的笑容在擺手時凝固在臉上:真的很遠嗎?

假如異世界並不存在,那我未來的人生就要——“重歸正軌”。

一股寒意竄過嘴唇,讓她渾身打了個哆嗦。

審視過往的二十幾年,除了體育鍛煉和一張糊弄來的文憑,我還有些什麼?

紀孟君在她腦海中留下的印象很淡,就像左手隨便沾了點麵粉又撲在黑板上的痕跡。

可另一種恐懼如同黑暗中的蛇影,在她翻看記憶時悄然卷動身體,蜿蜒出令人畏怖的輪廓。

也許畢業以後,她隻能找到收入很低的工作。

也許工作以後,因為疾病或是希望破碎後的她精神狀態極不穩定,隻能在父母的催促中嫁給一個麵目模糊的男人。

也許結婚以後,那個麵目模糊的男人會從陰影中滋生出獠牙與利爪,刨開她的肚腹——

嘶......

她咬囁了一下嘴唇。

有這麼慘烈的對比,那位至少願意在壞人麵前挺身而出的同學立刻顯得閃閃發光起來。

等等,我在想什麼。

孫曉鈺心底忽然泛起一股惡心,並非是針對想象中那個並不存在的男人,而是對滿心逃避的自己。

彆開玩笑了,到底是多卑劣的人才會把另一個大活人當成自己的退路啊!

不管我有沒有精神問題,學習也好,鍛煉也好,冒險放棄一部分人生也好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沒理由讓彆人買單!

孫曉鈺抬起略微紅腫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不用,他請我吃了頓飯,我過兩天會回請的。”

“欸~”小楊坐在化妝鏡前塗抹藥膏,頭也不回地說:“回請不就是有意思的意思嘛?”

毛毛斂起笑容朝孫曉鈺點點頭。

她放下走到小楊身邊岔開話題:“彆想那麼多啦,我們還有幾天都畢業了。以後不管誰先結婚都記得在群裡說一聲哦。”

“好欸~”

小楊安靜下來。孫曉鈺輕舒一口氣,索性掀起被子,踩著拖鞋來到陽台上。她靠著護欄看向天空:今天的雲層很厚,無星也無月。

孫曉鈺將手伸向天空,望著掌心那枚小小的紅痣,逐漸模糊了視野。

“曉鈺,你今天第幾個洗呀?”水房中傳出舍友的聲音。

“你們先洗吧。”

少女看著掌心的星星輕聲說:“我最後一個就好。”

.....

回請的地點定在炸雞店。

兩人在略微沉默的氣氛中吃完麵前的炸雞,孫曉鈺從包中掏出蛋糕卡遞了過去。“這裡的套餐比較便宜,這個送給你”

“額、好。”紀孟君有些尷尬地接過蛋糕卡。

孫曉鈺拎起包,朝他微微一笑:“再見,祝你畢業以後找到好工作。”

一切本應到此為止,按理說任誰都能看清楚她的疏離。

可季紀孟君搶先一步離開凳子,站到了走廊上。

他並沒有抬高聲音,也不敢攔到她前麵。

這個臉脹的通紅的男生隻是收起蛋糕卡,顫抖著聲音說:“我、我其實,其實喜歡你。”

仿佛會被說出口的每個字燙到嘴,他的語速很快。

“我知道這樣很不好,我們已經加過好友了,但是畢業以後我們可能——”

他抬起頭,眼圈發紅,真誠地說:“我能和你去同一個城市工作嗎?我真的不想錯過你。”

紀孟君的聲音發自肺腑,帶著能夠引動另一顆心臟的奇異力量。可孫曉鈺的心跳剛剛產生波動就被一道厚厚的玻璃隔絕在外。

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想用開玩笑的語氣和他講講一個關於異世界和勇者的無聊故事。

可是她沒有。

“出去說吧。”孫曉鈺偏了偏臉頰示意他先離開炸雞店,彆影響老板做生意。

......

他們以相似的步伐在街道上行走。

孫曉鈺看著車流問:“你說你喜歡我,是因為我打架很厲害嗎?”

紀孟君用力搖頭,又遲疑地點了一下頭。他囁嚅著說:“其實我以前就注意過你,你當時在和幾位學長一起......”

“練劍?”孫曉鈺失笑。

“不。”紀孟君的聲音流暢了許多。他的眼圈還有些發紅,但眼神也帶出一些羞澀的笑意:“我當時看到你和幾位學長一起幫戲劇社搭舞台。”

“哈。”笑容爬上孫曉鈺的眉梢,她揚起嘴角說:“所以你覺得我很熱心?”

“呃。”紀孟君哽了一聲,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當時是覺得你......很漂亮。”

“哈哈哈哈。”孫曉鈺笑得露出牙齒,無奈地晃了晃腦袋。“行吧,所以你在烤肉店又遇到我,還是覺得我很漂亮?”

紀孟君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悄悄看著少女的笑臉鬆了口氣:縈繞在她周圍的那股低沉、濃重的壓力,終於在此刻出現了一道裂痕。

他上前一步和孫曉鈺並肩而行,又繼續說道:“沒,我當時都快嚇傻了,根本沒注意到是你,就怕他們打我......還怕他們打人。”

“......”孫曉鈺沒有追問,因為她也是一樣的。

是啊,都會怕的。

怕他們傷害我,更怕他們傷害彆人。

兩人在沉默中繼續往前走,當看到寬闊的校門時,孫曉鈺停了下來。

她轉過身體,看著紀孟君的眼睛緩緩開口:“畢業後我想去S市工作。”

“S市?好啊。”紀孟君連忙應和:“我也想去S市那邊發展,那裡機會很多。”

孫曉鈺背對著太陽。她看向紀孟君的身後:那裡有許多車,許多人,唯獨沒有異世界的小小生物。

果然,你今天也沒有出現。所以是明年?後年?還是......永遠不見?

風吹著少女的裙擺。

紀孟君有些不安地握起拳頭,他總覺得眼前的人與這個世界有著一絲明顯的割裂,仿佛隨時會出現一把剪刀沿著虛線輕輕裁剪,然後隨風而去。

他在模糊的光暈中聽到了孫曉鈺平靜的聲音。“我畢業後可能會有好幾年都沒有固定的工作,想在不同的公司打工,說不定還會離開S市。”

“應屆生......”紀孟君想勸說她抓住應屆生的身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可他看清了孫曉鈺的眼神。

她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的,她和之前告白的他一樣認真......可能更加認真。

她不是在征求意見,而是在告知他事情的結果。

“紀孟君同學,我覺得我不是一個合適的交往對象,因為。”少女站在太陽的陰影下輕聲說:“我隨時都可能消失。”

為什麼?

麵對這個難以理解的問題,紀孟君輕聲問:“是-更想去國外嗎?”

“不。”孫曉鈺的聲音平靜得有些冷。“是更遠的地方。”

“......”紀孟君腦海中閃過很多種令人難以接受的可能性。

家庭、病症、亦或是常人無法想象的執念。

孫曉鈺一直沒有挪開視線,她從紀孟君身上看到了些許退縮。

太好了,人類討厭風險,討厭不安定性。

她為他的退縮鬆了口氣:一切的風險讓我一個人來承擔吧,那樣就好。哪怕真的有精神問題,我也準備一年一年地等下去,一直等到——

“我們——一起去S市吧。”

紀孟君向她伸出手,那不是戀人之間牽手的動作,而是一個人類向另一個人類伸出手掌,示意握手。

他的長相不太符合傳統意義上的男子氣概,身高和高挑的她基本相同。

可強烈的活力與決心卻卷起異乎尋常的氣浪,推舉著他向她走來。

“而且兩個人租房子會更劃算!呃、安全!”他帥到一半又張口結舌起來,邁開的腿頓時一晃。“對不起,我們、呃,我......”

“哈。”孫曉鈺笑著側過身體,她奇異地環視了一下四周,最後還張開手掌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紀孟君惴惴不安地等待著她的拒絕,直到——

“行啊。”少女握住了他的手,聲音輕柔地如同絨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