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的天秤(1 / 1)

除夕前夕,孫曉鈺的公司提前放了半天假,還給每位員工發了兩張麵額不同的儲值卡。

她拎著兩箱水果從商場裡走出來:一箱是給爸爸媽媽的,一箱是送紀孟君家裡的。

他們已經規劃好了接下來的行程,年三十先回孫曉鈺家過除夕,大年初一再乘高鐵趕到紀孟君家裡過大年。

“曉鈺。”紀孟君急匆匆地從街對麵趕過來。

他接過孫曉鈺右手邊的禮盒,笑著說:“我們那邊今天也提前放了,今年效益還不錯,年終獎挺多的。”

“好,那先回家歇一歇?”他們訂的是下午的票,孫曉鈺理所當然地往回走。

紀孟君傻傻地看了眼兩人手中的水果,身體不由自主地往超市那邊偏了一下,輕聲問:“我們回家就帶這個?”

“對啊。”孫曉鈺詫異地停下腳步:回個家嘛。

兩人站在路邊麵麵相覷。

幾秒後,紀孟君果斷邁開腳步往商場走去,邊走邊說:“那不成,我再去買箱茶葉。去你家肯定要帶酒和糕點,不然太奇怪了。”

奇怪嗎?孫曉鈺想了想追上去說:“再買個零食大禮包吧,我弟喜歡吃。”

“好,他今天6歲吧,要買玩具嗎?”

“不用,免得他往嘴裡塞。”

......

傍晚,兩人風風火火地從高鐵站走出來。

這幾年家鄉建設得還不錯,附近拆遷了一大批房子,很多地方都和高中時不太一樣了。

孫曉鈺借助手機地圖,繞了一圈就和紀孟君找到了新家門口。

篤篤。

她剛一敲門,門就打開了。

門後探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弟弟孫耀宇滴溜溜轉動眼睛,黑眼珠在看到零食大禮包時嘟地瞪圓了。

“姐姐回來啦~還有姐夫呐!”弟弟一隻手抓住禮包,朝門內大聲喊叫。

房門被他扒著門鎖完全打開,媽媽用圍裙擦著手,急匆匆地趕過來,爸爸的速度也很快,手上還拿著一塊抹布。

一家人擠在家門口,仔仔細細打量許久沒回家的女兒和她帶回來的男人。漸漸地,家人們臉上洋溢起滿意的笑容。

“快進來,來來來,拖鞋在這裡。”媽媽熱情地招呼紀孟君,爸爸給他拿來了新拖鞋。

飯桌上擺滿美食,比去年要多出兩三道硬菜,油光光的片皮烤鴨擺在最中間。廚房也收拾得乾乾淨淨,去年進門後還要和媽媽一起包餃子的記憶似乎有點錯亂。

紀孟君坐到椅子上,有些局促地往廚房看了一眼,發現實在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就趕緊坐直身體。

他和孫曉鈺麵前一人放著一道肉菜:燒雞和排骨湯,素菜都推出去老遠。

孫曉鈺隔著一盤盤菜看向父親、母親還有抱著小碗吃魚肚的弟弟。

她的眼睛有些朦朧:按照一年前的想法,她應該找機會告訴他們自己要去國外發展了,可現在......

“曉鈺,最近工作還好嗎?彆給自己太大壓力。”爸爸溫和地笑笑,把魚頭上的肉夾給了她。

孫曉鈺動了動筷子接住魚肉,想到了自己去年的話。

【“最近工作不太好找......我在做化妝品銷售。”】

那時自己還想著離開,所以仍然在做鋪墊。

她沉默了幾秒,輕聲說:“還行,我在S市穩定下來了。”

“好,穩穩當當的最好了。”媽媽露出舒心的笑容,她看了一眼紀孟君,又看向孫曉鈺,抿著唇一直笑。

弟弟吃完挑好的魚肚,瞪著眼睛天真地說:“姐姐,姐夫,你們準備什麼時候結婚呀?”

“這孩子。”爸爸笑著拍了下兒子肩膀,力度很輕。

孫曉鈺感覺桌麵顫了一下,她側過臉看到了紀孟君臉上燦爛的笑意:哪怕不熟悉他的人也能感受到這股由衷的快樂。

結婚......嗎?

紀孟君偏過臉看向孫曉鈺,那抹笑容在眼中緩緩凝滯。

孫曉鈺咬了下嘴唇,頭顱似乎微微點動。

她啞著嗓子說:“最近工作都比較忙,順利的話......可能明、後年的夏天吧。”

這句話仿佛帶有某種不可抗拒的魔法。

大家在她說完後齊齊露出幸福、釋然的笑容。紀孟君笑得尤其開心,還在桌下輕輕握了一下她的手。

隻有孫曉鈺的唇角僵硬在空氣裡,因為她發現——自己居然下意識地又往後拖了一年半。

我還是不肯承認自己的精神出了問題,一定、一定要再等兩個春天。

心臟在一瞬間抽痛、收緊到極致,又在壓縮後緩緩放鬆。

她在無垠的思維中輕輕舒氣:也好,這樣也好。我已經等了多久了?再多等兩年也無所謂吧。

拯救世界的孩子,拯救世界的高中生,拯救世界的青年......這個夢終究是要破碎的。

晚飯在其樂融融的氛圍中度過。

全家都在用最高的規格極力招待他們,就連父母口中調皮搗蛋的小弟也在今天變得十分乖巧。

家人已經提前為紀孟君收拾好客房,連房間裡的電腦都是最新的。當然,孫曉鈺還是睡回自己的小房間。

......

第二天一大早,媽媽拎著糕點禮盒敲開女兒的門,殷切地囑咐道:“哎,你給人家爸媽買的禮物也太便宜了。你看看人家小紀買的酒!檔次都不一樣~這盒點心貴,你帶過去不要被人挑理。”

孫曉鈺接過禮盒,很想反駁一句什麼。

但一想到紀孟君先買了很貴的酒,她就隻好默默地收下媽媽手裡的點心盒。

看到女兒柔順的樣子,媽媽鬆了口氣,輕輕摸了下她的後腦勺說:“到人家家裡做客要禮貌點。對了,你上次說小紀是J城的人,他家家庭條件怎麼樣啊?”

孫曉鈺愣了一下。

之前家人隻追問過季孟君的身高,外貌,還有大概的工資。她隨便報了個1萬一個月也就糊弄過去了。

至於紀孟君家到底是什麼條件......她也不知道。

孫曉鈺含糊地說:“還行吧。”

“嘿!”媽媽把手搭在女兒的肩膀上,動作輕柔,但語速極快。

“你今天過去看仔細點,要是他家實在亂,彆不好意思住旅館。媽不是教你嫌貧愛富,最重要的是看看人家父母家教怎麼樣,彆被哄著當個小保姆,到時候哭都來不及哭。”

“好~我知道啦。”孫曉鈺乖乖地點點頭,可心裡不以為意:我在賭,紀孟君又何嘗不再賭呢。

既然紀孟君肯接受她人間蒸發的風險,那隻要他不故意隱瞞一些致命的錯誤,一切都無所謂。

......

他們在清晨的陽光中告彆父母,趕往高鐵站。

媽媽還特意發了短信,讓她趕到後拍張照片報平安。

孫曉鈺回了個好,把手機放到了包裡。

下午時分,兩人從高鐵下來換乘地鐵,她出站後沒多久就跟著紀孟君來到一個被柵欄圍住的小區外。

柵欄周圍被密實的植被覆蓋,孫曉鈺忍不住眯起眼,想透過爬藤看到一些......比如貓咪之類的生物。

“我家是這棟。”紀孟君刷了臉,帶著她走向一座複式樓。

“爸!媽!”他走進院子抬高聲音,朝陽台喊了一聲。

哢噠。

大門頓時打開,一位身材微胖,燙著卷發的女士走了出來。她和孫曉鈺的母親一樣,先轉過頭細細打量兒子帶回來的女朋友。

“好好好,先進去吃飯。”

這位母親第一時間綻開笑容。

她的眼神是滿意的,可滿意之餘仍然殘留著一些疑慮,就像是麵試官看到一份光鮮的簡曆,總要嗅嗅底下到底藏了些什麼。

她當然不會站在門口追問孫曉鈺,而是一把撈起自己的兒子,在手臂上拍了一把:“怎麼還讓人家姑娘拎東西?”

“嘿嘿~”紀孟君傻笑著把左右手兩個自己買的禮盒放到門廳裡,又趕緊去接孫曉鈺手上的糕點和水果,把這些東西一股腦兒堆在了走廊上。

孫曉鈺跟著熱情的女士走進客廳,這家也和她家一樣在家中大擺宴席招待客人。

現在是下午一點半,紀孟君的母親顯然計算過高鐵和地鐵的時間,桌上的餐點還冒著熱騰騰的香氣。

等宴席開始,紀孟君的父親才像遊戲角色一樣刷新在了椅子上。

紀孟君的母親則旁敲側擊地詢問著孫曉鈺的履曆,比大公司的HR委婉許多,但問得更細。

她臉上的疑慮在問完後變成了思忖,似乎在考慮一些困難的問題。

紀孟君家請了鐘點工,家務都打掃得乾乾淨淨,更不需要客人伸手。

下午很快過去,這位母親在晚飯後熱情地為她打開客房大門:這間房間很寬敞,感覺不比主臥小,隔間還有單獨的衛浴。

孫曉鈺洗完澡後換好睡衣,坐在床上刷手機。

篤篤,房門被輕輕敲響。

“請進。”

紀孟君紅著臉走進來,支支吾吾地指了指沙發。

“我能不能睡在那邊啊?我房間被改成雜物室了......”

“可以啊。”孫曉鈺順口答應,朝他揮了一下拳頭,開玩笑說:“反正你也打不過我~”

一場尷尬輕鬆化解,紀孟君舒了口氣,乖乖躺到沙發上朝她抱怨道:“我媽確實想得有點多......你彆擔心,他們肯定不可能追到s市去,我們過我們的就行。”

“嗯。”孫曉鈺收起手機,躺進了被子裡。

哢噠。

紀孟君關上燈,過了好一會兒才悄悄說:“老媽明天可能會給你紅包或者金鐲子,不管是啥你直接收下吧。”

“行,等回去以後再給你。”

“......好,晚安。”

“晚安。”

......

春節之後還得繼續上班,一切都是那麼普通而平凡。

時間繼續流逝。

四個月後的初夏,出租屋的兩居室有了一些改變。

原本分在兩個臥室的床鋪並到了一間房裡,另一間臥室改造成了書房,專門放置電腦、辦公桌和雜物。

家具比如冰箱也模糊了界限,不再用隔檔區分個人空間。

金秋時節,談婚論嫁的計劃也擺上了日程,婚期就定在明年九月。

彩禮和陪嫁默契得按照兩個地區的平均值,沒人討價也沒人還價。

唯一有點爭執的隻有婚房。

紀孟君家裡要幫他全款在s市買下一套房,而孫曉鈺的父母卻希望出一部分錢給孫曉鈺加個名字。

他們懶得理會父母輩的紛擾,乾脆用到手的彩禮和陪嫁以兩個人的名義付首付,一起貸款慢慢還。

國慶假期的前幾天,紀孟君和孫曉鈺從售樓處裡走出來。

“我先回去上班,你下午乾脆請一天假吧,彆累到。”交完首付後,紀孟君腳步輕快。他最近和她說話的時候都充滿笑意,仿佛婚嫁中間的所有環節都不是負擔而是走向幸福的坦途。

孫曉鈺也被他的笑容感染,噙著一抹微笑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為什麼高興呢,因為......終於安心了吧。

哢噠哢噠。鞋跟在水泥地上舞蹈。

所以下午買些什麼比較好呢,紀孟君他最喜歡吃紅燒小排.......

哢嚓哢嚓,電流在空氣中湧動、破碎。

哢噠哢噠,哢噠、噠。

這個聲音——孫曉鈺陡然停下腳步,一股戰栗感從頭頂直擊腳心,莫名的電流纏繞全身,讓她蜷起手指,握緊雙拳。

“咕嘟。”

孫曉鈺咽下口水猛然回頭。時間與空間就此凝滯,一扇光門在空氣中嗖啪一聲綻開,滾出一隻毛茸茸的小生物。

白金色毛球摔落到草叢中,在灌木裡發出啪沙沙的卷動聲。它身上的絨毛炸開點點金花,灑著葉片與星芒跨越了數年的時間與更多重空間。

它一爪踩碎了無數疑慮,跳到她麵前清脆地喊道:“勇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