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煉(1 / 1)

異常的亢奮感很快消退,生活重歸寧靜。

孫曉鈺重新回到了規律的校園生活中,她依然會定期發送問候短信,偶爾也向父母探問弟弟的近況,希望能寬慰家人的心情。

可是她自己的心情卻愈發焦躁。

異世界真的存在嗎?那隻毛球的外形和貓咪很接近,它會不會隻是我小時候想象出來的生物?

原本無需證明的事實在接下來的幾年裡被一次次翻出來重新審視。

她能接觸到的文學作品越來越廣泛:穿越元素雖然很熱門,但描寫精神病的小說和動漫也不是沒有。

不論從什麼角度來看,“我的精神出了點問題”的概率都比“異世界真的存在”的概率大得多。

她一次又一次用那隻毛球真實的觸感來說服自己。

“彆擔心,我從來沒出現過其它幻覺。如果我真的有嚴重的精神疾病,不可能隻有異世界勇者這一種幻想。”

孫曉鈺依然在堅持特訓,不斷傾注汗水,可精神上的壓力就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在大四那年達到了巔峰。

異世界的神使——那隻毛球在大學的四年裡一次都沒有再出現過。

不要緊,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我還沒畢業呢。

大四最後一學期的融融春日,寫完畢業論文的孫曉鈺在宿舍裡整理行李。

她手中拿著衣服和鞋子,心裡卻在不斷念叨:彆擔心,不要擔心,說不定是明年春天.......

“曉鈺~”

同學的聲音讓她渾身打了個激靈,鞋盒順勢摔進了箱子裡。

舍友站在門口,模糊的輪廓逐漸清晰。

一位長發及腰的少女站在最前麵,她一隻手按著門板,水靈靈的大眼睛關切地看著她。

門外還有兩位女性,她們一個戴著帽子,另一個挎著很大的帆布包,顯得身材嬌小。這三個人就是孫曉鈺大學四年的舍友。

原來是毛毛在喊我......毛毛的真名是什麼來著?

孫曉鈺直起腰,臉上掛著茫然又尷尬的笑容: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體育鍛煉和學校裡的各項事務上,和舍友們隻能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實在弄不明白她們喊她要做什麼。

這四年迷迷糊糊過去,最後就連友善的問候都變成了一種負擔。

“嘿。”毛毛顯然察覺到了她的尷尬,友善地笑笑說:“外麵有一家烤肉店挺好吃的,最近有個優惠的活動套餐,我們一起去吧?”

孫曉鈺習慣性地想說“不用”,但她很快咬住了舌頭:大家都快畢業了,今天恐怕就是最後一次宿舍聚餐。

對她們來說也許畢業以後還有再見麵的機會,而我......我和她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再見麵了吧。

於是她頓了一下,點點頭說:“好啊。”

......

夜晚七點,華燈初上。

四個女生先後從出租車上走下來,手牽著手走進燒烤店。就連平時總是獨來獨往的孫曉鈺也挽住了毛毛的手,在即將分離的時光中溫柔了笑靨。

她們圍坐在爐火四周,又被一盤盤烤肉團團包圍。

孫曉鈺是全宿舍最高的那個,哪怕坐在舍友身邊也給人一種遺世獨立的錯覺。也許是被奇異的愧疚感驅使,她主動拿起公筷為大家翻烤肉片。

熟悉又不熟的舍友們也不願讓她一個人忙碌,嘴上交換著話題,手中飛舞的筷子翻花般交錯,不知何時就調好了四碟花生醬。

“你吃不吃辣?”毛毛熟練地倒好兩碟辣椒油,倒到她那碟時頓了一下。

“還行,我自己加。”孫曉鈺的眼中倒映著舍友們的臉龐,還有烤肉滋滋直冒的白煙,大家的聲音很近也很遠。

“以後我想去Y城工作......”

“你那個男朋友......”

“教師證果然......”

【異世界......真的存在嗎?】

孫曉鈺的煩惱無法和任何人分享,所以她什麼關於自己的話都沒有說,隻是無意義地附和著舍友們的聊天。

“Y城是個好地方。”

“哦~”

“嗯嗯,說不定能當老師呢。”

【我真的......能成為勇者嗎?】

啪嗒。

孫曉鈺手中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她後知後覺地抬起頭,發現不是自己的手指出了問題,而是毛毛那邊忽然站了起來:不知為何,一隻黑黝黝的手臂撐在了桌上。

怎麼回事?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她轉過頭,忽然看到幾道扭曲的黑影。

這些影子有一瞬間讓孫曉鈺聯想到異世界和魔物,可他們扭曲的外形很快就在室內的燈光下蛻變成了幾位陌生男子。

他們和她們一樣長著一個頭和兩隻手,之所以會感到扭曲,完全是因為站在最前麵的那個男人。

他叼著一根煙,高高瘦瘦的身體和他的發型一樣沒有絲毫平衡感,像傾斜的掃帚一樣支在毛毛身邊。

“小美女~加個微信唄。”

男人一開口就是一股濃膩的酒氣,土黃的牙齒粘著韭菜葉,和他鼻頭的毛孔一樣刺眼。

這個人到底是誰?

孫曉鈺眯起眼,和現實長時間的剝離感讓她有點眩暈,甚至聽不清這群人在說什麼。

“放開我!”毛毛甩開手腕,整張臉氣得通紅。

“呦、呦呦呦。”男人嘴裡發出一連串咀嚼音,朝身後喝得醉醺醺的同伴大聲說:“你們看到了,這小娘皮甩我臉,哎,甩我臉!”

“誰、誰甩你了。”毛毛看到他後麵兩個人高馬大的男人,聲氣頓時小了不少。作為舍長的她咬著牙使了個眼色,拎起包示意大家趕緊溜。

“還想走?嘿,加個微信,彆給臉不要臉!”男人惡聲惡氣地把胸口抵過來,身後的人也往前一橫,把前後兩排座位全都堵住。

氣氛一時之間變得很僵。

旁邊的服務生擦著圍裙小跑過來,朝男人點頭賠笑:“欸欸,這位客人,您的座位在後麵,我們這邊的羊肉串剛給您上、”

“滾!老子上你個x!”男人一甩煙頭,狠狠地把皮鞋踩在服務生的腳麵上碾了兩圈。

那位服務生大概是來打工的大學生,疼得齜牙咧嘴還不忘朝女生們揮揮手,讓她們快點走。

“嘿,狗-男女還眉來眼去的。”男人喝得醉醺醺地還不忘再蹬他一腳,用長滿皰疹的手去摸女生們的大腿。

血——血好燙。

孫曉鈺全身的血液都在往頭上湧,她總是模糊的視野中浮現出一道道閃爍的輪廓。

人類存在許許多多的弱點。

她握緊拳頭,掰著桌子緩緩站起,無數次練習中構想過的圖景在腦海中交替出現。

關節、腎臟、肺部、脖頸、脊椎......隻要用力擊打到這些地方,我們就能安全離開了吧?

不,不行。

另一道意識隱約提醒她:不可以這麼做,這麼做違反法律。你看,那群男人不都沒有動......手?

她仰起臉,隻見那隻毛茸茸的手用力擰住了毛毛的——這一刹那,血液在耳邊咆哮。

轟!

清脆的炸裂聲讓孫曉鈺腳腕一轉,從座位中間翻了出去。

她定睛一看,自己的雙手並沒有如想象中那樣握著劍,而是玻璃碎片在空氣中爆散,反射著灼目的燈光。

宿舍裡個子最矮的小楊握著啤酒瓶的瓶嘴,鮮血從她的指縫和男人的後腦勺淌下。

她顫著嗓子大喊:“不許動、我、我要報警了!!”

“x!”男人捂著後腦勺晃了兩下,他後麵被啤酒瓶開了一道裂口,但人並沒有像電影中那樣暈倒,反而更精神了。

他抬起手用力甩向少女,厲聲大喊:“這x子先動的手!老子現在是正當防衛!”

哢啪!

嬌小的小楊一下子飛了起來,兩顆牙齒從嘴裡嘣了出來。她重重地摔在地上,那張總是微笑的臉痛苦地腫了起來,很快就充滿了血。

孫曉鈺的眼睛也充滿了血。

這一刻她終於不再思考【異世界是存在的嗎】【我們不認識他們】【這個是犯法吧】之類迷霧重重的心思,她從逃散的隔壁桌抄起一隻啤酒瓶,朝男人用力砸了過去!

【我,足夠強嗎?】

她曾在練習揮劍時無數次質問自己,這次終於有一個人可以給出確切的回答。

很強。

不管是速度、力度還是精準度都完全不一樣。

這次終於不是劃而是砸。

半滿的啤酒瓶閃成一道綠光,狠狠甩碎在男人的後腦上!

“呃、”他眼睛一翻,雙腿一軟,無力地癱倒在地。

兩個晃著膀子堵人的男人和後麵那桌拍著肚皮說什麼:“彆和小丫頭一般見識”“嘿嘿,x哥大氣點”的男人也總算醒了酒。

他們的臉色陰沉下來,仿佛從未喝醉過。

又一個男人從桌上站起來往這裡趕,他把手放在懷裡,而離得近的兩個人已經叫囂起來:“彆想走!你們誰也彆想走,打了x哥、呸,給我們把衣服全都x了——”

呼——

風在呼嘯,孫曉鈺麵無表情地用碎片劃開第二個人的手腕。

如果她手中的不是碎裂的啤酒瓶而是真正的劍,一定會有一條胳膊輕鬆落地。

“啊啊啊啊——”那個男人看上去很強壯,但在右臂血肉完全外翻的時候隻顧淌著眼淚往後縮。

他完好的同伴倒是足夠“義氣”,抄起凳子朝孫曉鈺甩了過去。

“走啊!”毛毛一頭撞在男人的肚子上,凳子瞬間脫了手,鐺鐺鐺摔出去老遠。

倒在地上的服務生也撐著地板爬起來大聲提醒:“小心!刀、刀、有刀啊!”

孫曉鈺猛然回頭,一把10厘米左右的刀刃擦著她的肩膀劃過去,帶起一道血線。

刷刷——

某種奇異的感覺主宰了身體,她感覺對方的動作非常、非常緩慢。隻需要......哢嚓!

高挑的少女抓住了男人的胳膊,肘部一彎用力擊打下去!

鐺啷。

彈.簧刀清脆地落地,隨後是男人的整個身體。

......

“對不起、對不起......”

小楊的臉頰腫得老高,人要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掛水,下巴都包住了,卻還痛哭流涕地抱著毛毛的腰。

“你不需要道歉啊,關你什麼事。彆哭,小心牙齒和眼睛。”毛毛抱著她的肩膀不斷安慰,心疼得直發抖。

其實她們還有很多很多麻煩需要解決,不過讓所有人感到安心的是一件滑稽的事實:那個男人沒死,現在的報告是腦震蕩,估計是構不成輕傷。

由於是對方先尋釁滋事,一切都有很大的爭取空間,大概不會影響到毛毛考公吧......

孫曉鈺打完破傷風,平躺在小楊隔壁的病床上。

她看著自己被劃破的手臂,思緒卻飛到了另一個維度。

【我是不是......太弱了。】

身為勇者,連身邊的人都保護不了,我真的能拯救世界嗎?會不會是神使看清了這一點,所以才不再聯絡我了呢。

不安,不安不安,非常地不安。

這股不安一直持續到對方賠錢道歉,持續到學位證到手,持續到拍攝完畢業照到那一天,依然看不到終結。

孫曉鈺行走在融融的春日中,心臟卻如墜冰窟。

那隻毛球依然沒有出現,難道我真的沒有資格成為勇者嗎?亦或者——那本就是孩子的一場幻夢?而我,為了一場幻夢努力到現在?

“同學,您好......我們可以認識一下嗎?”

在她最最焦躁的那一天,一位臉上貼著創口貼的男生靦腆地笑著,在學校的操場上喊住了她。

“我是那天店裡的服務員......我們其實是一個年級的同學!我那天、在舅舅店裡幫工、”男生支支吾吾地拿出手機,左手卻往校門口拚命揮動。

“我、我可以請你吃頓飯嗎?那天你很~好厲害!真的、很感謝!”

如果之前有人這樣問她一百次,她應該會拒絕九十九次。

我為什麼要和不認識的人出去吃飯?我和你隻見過一次麵吧。

但今天的孫曉鈺很想哭,所以她笑著說。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