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晗後來告訴濮懷玉,她準備先嘗試跟崔馳翊相處,走一步看一步。
“沒辦法,我是膽小鬼。讓我反抗我爸,我真的做不到。”
濮懷玉在電話裡安慰她:“沒事,慢慢來。因為婚約一口氣脫離家庭也不現實,你的爸爸媽媽……他們也是為了你好。”
她也脫離不了黎家的頭銜和財富。掛斷電話的那一瞬,濮懷玉臉色微沉,卻也無法置喙黎晗的選擇,因為她想不出答案。
能做出決定並且付諸實踐的,終究隻有黎晗本人。
到了去清泉寺做義工的日子,濮懷玉在義工群裡象征性地回複了個“1”,然後才在公交車上慢悠悠地看起最新公告,說山上今日有貴客來訪,謹言慎行,不能隨意使用手機。
此外,她還注意到自己早上隻是多吃了個菜包,就錯過了競選廚房小組長的機會,隻能把手機上交給另一個熱情的阿姨。
濮懷玉心想,難怪一路上沒看到什麼人,公交車上也漸漸隻剩下她一個。
清泉寺雖然不是B市的熱門景點,甚至可以用小眾來形容,但平常也有本地信佛的老奶奶老爺爺結伴來拜,偶爾能看到勵誌尋找寶藏地點的年輕人夾雜其間。
從濮懷玉的視角來看,清泉寺不比那些享譽全國、一到節假日就人滿為患的寺廟差,還有股獨特的古樸味道。
高考之前,濮曼吟就是在清泉寺捐的錢,做的法事,沒有祈福她超常發揮一舉奪魁,隻希望她順順利利。
這件事隔了很久濮懷玉才知道。
不玩手機就不玩手機,她也沒空玩。廚房裡的活根本乾不完,切菜洗菜,砍柴挑水能從早忙到晚,中午的柴火飯、晚上的素麵濮懷玉能吃一大盆。
“清泉寺,到了。”
甜美的女聲一落地,濮懷玉便輕巧地跳下公交車,聞著樹木和雨後濕土的香氣上山。
“小玉來啦?”
“有沒有跟姐姐說你今天來這?說完再交也不遲嘛。”
濮懷玉迅速套上紅馬甲,把馬尾繞成一個蓬鬆的團子,再喝一大口剛涼好不久的茶:“說過了,我姐都知道的。”
她把手機關機,丟進王阿姨敞開的布袋裡,“王姐,麻煩你了。”
來做義工的多是有閒有信仰的阿姨,都很喜歡這個定期從遠方過來乾活的女孩——熱茶喝完袖子一捋,也不怎麼說話,就在廚房悶頭乾上一堆活。
她總是把菜洗得乾淨,切得利落。到後院砍柴也一點都不嬌氣,能在烈陽下砍上一個小山堆,麥色皮膚滾出炙熱的紅。乾完活到放飯的時候,在飯桌上吃得又多又好,讓幾個阿姨看得雙眼放光。
係統評價:“師奶殺手。”
“你覺得被阿姨看上就全是好事嗎?”濮懷玉抹一把汗,有係統說話倒不無聊,“到時候給我做介紹,讓我到個三四十歲的老實人家裡給三個老人當牛做馬,我姐肯定得哭死。”
係統嚇得捂嘴:“不至於吧?”
“至於。”濮懷玉道,“她們認為的好有時候不太一樣。就算沒有,提防一下總是好的。”
係統還是非常不讚同:“不對,你可是深情男……女二誒!跟白富美對應的應該是高富帥才對吧?”
它話音剛落,一個熱心阿姨拉住濮懷玉:“小玉,我跟你說,我這兒有個不錯的男生,跟你在一起絕對是他高攀。你看看,一米八五,長得倍兒精神,爸媽是工程師,自己在美國流過學……”
“我說吧?”係統得意洋洋,“宿主,你的操心毫無理由。”
濮懷玉撓了一下頭。她有時候會忘記,自己因為頭頂這個光環待遇有所不同。“姐,是我高攀了。……那什麼,我先把這些菜處理了,等會兒去砍柴。”剛用小人之心度過君子之腹,濮懷玉有點中氣不足。
“嗨!你這孩子,太謙虛了!”阿姨一看,組長開始核查在崗的人,手往濮懷玉肩膀上一搭,“你要是想見麵,我直接微信推給你。”
“姐,我真謝謝你了。”
說話說出一身熱汗,濮懷玉往小板凳上一坐,雙腿微開,手法熟稔而乾練。
王阿姨一看,表情欣慰:“你慢慢乾,實在不行還有我們這些老的呢。”
濮懷玉點頭,說自己都能乾,沒事,又讓王阿姨一臉“這孩子”,像要感動到落淚。
或許是因為貴客來訪的緣故,今天連關於這對夫妻、那家孩子的討論都少了很多,阿姨們各忙各的,偶爾才小聲交頭接耳。
廚房外麵就是餐廳,人不多的時候她們會選一個有屏風遮蔽的角落吃飯,人多就得縮在廚房裡麵。
一陣腳步聲後,負責人出現在門口:“那個大學生呢?”
“我在這裡。”
“你去打掃餐廳,掃乾淨點,等會兒我來檢查。”負責人領過來另一個中年女人,語氣因為著急略微發衝,細聽內容兼顧了善意,“你去水池邊上洗菜吧,今天活重,你腰不好就彆乾衛生了,省的效果差,人家貴人不高興。”
說完,她看向濮懷玉:“快去。”
於是濮懷玉換了個地方,繼續悶頭哼哧。比起借機嘮嗑,她隻是想在佛祖眼皮底下把事情做好,有股近乎虔誠的認真。
期間,負責人在門口出現了一次,說十一點半前務必回廚房吃飯。濮懷玉應好,忙著忙著後知後覺想起餐廳沒有鐘,她交了手機,又沒有戴手表。
“你還沒去吃飯嗎?”
起初,柔潤清麗的聲音在頭頂響起,濮懷玉還以為是負責人。然而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優雅秀美的貴婦人的臉,不經細看就已展現渾然天成的美麗,還有幾分熟悉感,正關切地詢問著。
見到她抬頭,對方似乎很是驚訝。
“我馬上就去。”濮懷玉擰乾抹布,在嘩嘩的水龍頭下麵洗手。
梁淑荷收回眼中的訝異:“很少見到大學生在這麼偏僻的寺廟做義工。”
匆匆趕到門檻前的負責人看一眼時間,暗道不妙,剛想對雅座上的婦人致歉,水池邊卻響起女孩沉靜的聲音。
“這裡清靜,可以讓人內心放鬆下來。”她回答,有種不知者無畏的平和感,“況且,您不也到這裡禮佛了嗎。”
濮懷玉不知道,梁淑荷卻不能裝作不知,笑著說:“小同學,你也彆去廚房了,就在這兒跟我做個伴吧。我也想跟年輕人聊聊。”
好。”濮懷玉點頭,複而心生疑惑。這個姐姐看著也不老啊,看上去應該有個跟她年紀相仿,甚至小幾歲的孩子。
負責人不好再把她叫走補救,索性放任她坐在貴客身旁。
“你多少歲?”
“今年讀大一。”
梁淑荷震驚:“這麼小?”
“我長的比較成熟。”濮懷玉以為她的驚訝來自於自己的表裡不一,“成熟點挺好的,看上去不好惹。”
豐盛的柴火飯端上桌,濮懷玉才吃一口就覺得跟平時不一樣——美味到讓她震撼。
“吃吧,多吃點。”梁淑荷內心糾結,麵上分毫不顯,“唉,本來我兒子應該在這兒陪我一起吃的。”
懂了,空巢老人。
“是青春期嗎?”秉持著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濮懷玉詢問,“青春期的小孩追求獨立,一般不太願意跟家長一起行動。”
想到獨子,梁淑荷滿臉憂愁:“還真有這個可能。這段時間不知道怎麼回事,他的脾氣變的很壞,以前明明性格那麼溫柔,一點重話說不出口的一個人。”
“那就是叛逆期,被激素影響了性格。”
濮懷玉在心裡悄悄拉踩,自己一直都乖乖的,從來沒有因為叛逆讓姐姐操過心,麵上誠懇道,“孩子本性不壞,隻是因為生理原因。過了這段時間應該就能不治而愈了。”
“你很懂。”梁淑荷掩唇。
濮懷玉:“我有豐富的被教育經驗。”
閒聊的工夫,濮懷玉以獨特的幽默感屢屢逗梁淑荷發笑,同時也沒落下吃,一碗結束再添一碗,香噴噴地大言不慚“我還在長身體”。
“你胃口真好,看著我都想多吃一點。”
“健康就好。”濮懷玉沉迷鮮美的蘑菇,往常來這兒打工夥食可沒有這麼好,“您身材很苗條,偶爾多吃點、還是素菜,沒什麼大不了。”
梁淑荷慈愛地看著她:“所以小玉,你為什麼會來這兒做義工呢?像你這個年紀的孩子,剛熬過高考,愛玩點沒什麼。”
而她看起來老練得不符合這個年紀。
“我抽時間過來。您要是天天來,就會發現我在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濮懷玉一臉嚴肅地嘴上跑火車,“在您看不到的地方,我偷玩了不少。”
“不過,非要說的話……這裡的飯和麵都很好吃,做義工可以無限暢吃。”
她非常認真。有時候肚子沒那麼餓,濮懷玉甚至會隻吃一點點就出門,就等午飯和晚飯加餐,飯量大到能讓阿姨們一邊被嚇一邊給她夾菜。
女孩殘留著些許孩子氣的發言令梁淑荷不禁微微一笑。
“我還想讓我姐姐沾上點香火氣。”提到家人,她的眼睛變的溫柔而明亮,“我姐不是迷信的人,但是為了我,迷信的事做了不少。”
梁淑荷:“你有一個很好的姐姐。”
“對!”濮懷玉笑了,“我姐姐最最好。”
吃完飯,梁淑荷非要讓濮懷玉陪她一道拜佛拜菩薩。負責人一開始一臉遲疑,到最後賠著笑滿口答應。
但廚房的活要有人乾才行,還有柴火。因此濮懷玉皺眉說:“我……”
“你傻啊,有懶不偷,反正沒有工錢拿。”王阿姨從布袋裡掏出手機給她,用力地拍一下她的肩膀。
濮懷玉接過手機,惶惑道:“王姐,我要是為了工錢,我就不會在這裡了。”
到最後,她還是脫下紅馬甲,站在了梁淑荷旁邊,好像天生有狐假虎威的福氣,跟這位梁夫人一道享有住持的接待。
濮懷玉做了這麼久的義工,還真沒見過這位慈眉善目的老先生,很新鮮。
對方講經的時候,她一心二用,邊聽邊微微抽動鼻尖,想聞聞住持身上有沒有大師的檀香。
麵對座上諸多神佛,濮懷玉拜得很認真。
她知曉濮曼吟的命運,她會在跟樊雁舟的糾纏不休中痛苦不止,一遍又一遍質疑自己,卻從不想著怪罪他人。
這真的值得嗎?
難道姐姐最終的幸福程度,需要一層一層累積起來的痛苦反向證明嗎?
比起給濮曼吟的幸福加上一個“和樊雁舟終成眷屬”的修飾語,濮懷玉更希望她能獲得內心的平靜。
係統心情複雜:“宿主,你的任務僅僅是促成男主和女主Happy Ending,完成後即可回到現實。多餘的事不需要考慮。”
軟墊上,濮懷玉仍緊閉著眼,雙手相合,嘴唇微動,不發出一點聲音,卻又什麼都說清楚了。
希望姐姐身體健康,事業順利;希望姐姐天天開心,遇到困難可以化險為夷,最“痛”的時候也不過是不小心被膠帶黏住皮膚、不得不撕開來的那一點點刺痛——念高一的時候做手工,濮曼吟幫她粘貼的時候說了“好痛”;希望姐姐不會消磨生活的熱情,獲得真正的幸福。
“……不可能不考慮。”許完願,濮懷玉緩緩起身,跟佛像對視,再拜三下。
走出佛堂,梁淑荷帶濮懷玉到亭中喝茶,佛寺的粗茶有股獨特的淡雅香氣。
“算算時間,他應該快到了。”她抱怨著,“真是的,這種時候卡時間卡的這麼準……”
濮懷玉飲茶解渴,正想寬慰她現在的孩子也不容易,上那麼多補習班本來就很累,再說隻要有心就都能救,結果遠遠聽到說話聲。
行色匆匆的男人穿著比往常樸素,貴氣卻無處藏身。
“媽,今天公司實在忙不過來,您——”
看到梁淑荷身邊的女孩,隗禎臉上的溫柔和歉疚一滯。
“還什麼‘青春期’‘叛逆期’。”濮懷玉表情一下子變的冷淡,“老男人還會二次發育?沒見過這麼稀奇的場景。”
說話真狠。係統:“……我想給你個驚喜。”
確實挺驚喜的。濮懷玉對他翻了個白眼。
沒救了,等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