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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濮曼吟去樊家歸還東西的那天,天空下著蒙蒙細雨。

濮懷玉用手盛住兩滴,喃喃道:“姐姐,天都在替你流淚。”

她剛要轉頭,一片鵝黃色的傘麵帶著微風出現在眼前,輕快的色彩中和了雨天的憂鬱。

“既然天替我哭過,我就不哭了。”濮曼吟微昂起頭淺笑,“小玉,彆淋雨,會著涼的。”

濮懷玉搖頭:“我不會著涼。”她接過濮曼吟手裡的傘,“你也不會。”

公交車上,她們就著窗外的雨景並排坐,閒談生日宴那天的見聞。

“我跟學姐一起打過工,要了我們兩個人的工資。”濮懷玉緊握拳頭,沒有攻擊性,反倒讓濮曼吟覺得很可愛,像小熊,“學姐笨笨的,不懂行情,就知道從早搖到晚。”

濮曼吟摸摸她的頭:“你學姐家境是不錯,但這也不是平白無故吃虧的理由,乾多少天就要拿多少工資。你做得很對。”

被她嘉獎的少女身後好像有個尾巴,跟螺旋槳似的搖起來。

“姐姐還有,昨天回頭的時候我幫你謝謝她了。”濮懷玉繼續倒豆子,“她邀請我去她的生日派對,跟上次那個不太一樣,參加的都是她的朋友。”

濮曼吟失笑:“小玉,我沒有那麼脆弱,你不用每天一有空就守著我。”

她佯裝說教,戳了戳濮懷玉的腮幫,“這個年紀再不玩,以後工作想玩都玩不了。”

濮曼吟很欣慰,她的妹妹雖然獨立,在她麵前還是跟小孩一樣。一些被濮懷玉認為的“大事”,非得跟家長打報告不可。

濮懷玉乖乖點頭:“那我就去了。”

公交車平穩地駛向前方,驟然停下時衝擊力讓濮懷玉往濮曼吟身上靠,被姐姐扶起來的時候一副晃得七葷八素的呆相。濮曼吟很難忍得住,趁機撓她癢癢,妹妹立馬像突然睡醒一樣震驚地看向她。

“姐姐,你搞偷襲。”

濮曼吟義正辭嚴:“嗯,我就搞。”

也是在這一刻,她忽然意識到一點:她們已經很久沒有像這樣打鬨了。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而濮曼吟將自己休息時間的大半給了樊雁舟提出的一次又一次約會邀請中。

步行到樊家,準確來說是樊雁舟經常待的一處居所,管家在門口恭敬迎接:“濮小姐,小濮小姐。”

“我們來歸還禮服,還有我的首飾。”濮懷玉道,“隗先生在嗎?”

“兩位先生都在。”

樊家很大,根本無法用兩次到訪窮儘所有角落的大。

園丁修剪著草坪,噴泉用潺潺的白噪音營造和自然接軌的舒適空間,兩旁的雕塑出自大師之手,用濮曼吟的話說“那是雁舟的一點點趣味”。

尋常的景色無端讓人犯怵,濮曼吟懇切地和妹妹咬耳朵:“小玉,我們不在這兒久待,好嗎?”

“當然可以。”濮懷玉寬慰地握一下她發冷的手,“姐姐,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這裡。”

她絕不撒謊,並且由衷希望這是最後一次和濮曼吟涉足此地。

然而,係統將此定性為“一次比較嚴重的鬨脾氣”,顯然還有下文。

“不是我說,女主要是真不跟男主玩了,你也玩完了。”係統抱怨,“你負責撮合男女主,有些挫折是必要的,彆真的拆散他們啊,就當是為了回家。”

濮懷玉撇嘴:“嘁。”

這種一味損耗女方的戀愛有什麼談的必要嗎。

“樊先生在台球室。”

“謝謝。”

被濮曼吟拉著,濮懷玉也不好奇,默默以落後一步的距離跟著。

這樣,濮曼才吟會時刻記得她的存在,時刻握著她的手。當她們並肩走,濮曼吟偶爾會忘記牽著她。

台球室裡光線昏暗,咖色菱格地麵襯得台球桌好像賭桌,球杆成了籌碼,發牌的荷官就這麼衝散五顏六色的目標,以那聲落響為樂。

正輪到隗禎執杆,身體壓匐在桌麵,卻又若即若離,優雅的緊張感使他更加專注,有種緊繃的性感。

“樊先生,我和小玉來歸還禮服。”

濮曼吟一開口,隗禎原先穩當的手略微一顫,一顆球都沒中。

“哈。”濮懷玉相當不給麵子地笑了一聲。

無論是球沒進,還是被野丫頭嘲笑,都讓隗禎很不爽。

一抬頭,少女將包裝嚴密的禮盒放在木櫃上,純良道:“隗先生,我把‘雨夜幽靈’放在這裡了。謝謝你願意借我。”

放完盒子,濮懷玉不著痕跡地摸了摸右手背。剛剛她沒忍住笑,挨了濮曼吟一下。

她可真會裝乖。

濮懷玉要是真的乖,隗禎就不會三番兩次被她氣得頭暈目眩。

“哦?黎小姐告訴你的?”隗禎擦拭著台球杆隨口問起。

提到黎家,他還是很想給樊雁舟來一拳。不過,結果意外地吻合了期待,這一拳隗禎準備先攢著。

濮懷玉一臉老實:“嗯。Cecilia說很難得,我也想當麵感謝隗先生。”

是準備當麵嘲笑我吧?隗禎抬眸,少女站在櫃子旁迅速地給他做了個“你好low”的手勢。

隻要想到她比自己小好幾歲,隗禎便能勉強順下這口氣,用“幼稚”兩個字消化掉驟然向上猛竄的怒火,然後裝作絲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不用謝。要坐嗎?”

“又不是客人,有什麼好坐的。”

窗前,濮曼吟輕聲:“樊先生,東西我都打包過了,應該傍晚就能送過來。”

昂貴的手提包、首飾、衣服,還有各種化妝品,她幾乎從來沒用過。

“嗯。”樊雁舟冷淡道,“你也是體諒人,方便了處理垃圾的阿姨。”

濮曼吟一怔,好不容易擺脫的難堪感重又爬上,令她一連眨了好幾下眼睛。

“我……”

他想做高高在上的樊先生,濮懷玉能比他還要冷酷和毒舌,用波瀾不驚的語氣一口氣輸出一長串:“扔就扔唄,都還給你了,誰管你怎麼處理。”

“……”

“也是超經意露出上了,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裝。”

‘任務十二:和男主來一次緊張刺激的舌戰吧(1/1)’

“非常及時。”濮懷玉對係統豎起大拇指。

係統慚愧不已:“是你行動力太強,任務才發布就被你秒了。”

隗禎覺得樊雁舟有必要也受點氣,不能他一個人受傷害。

不過,好友的麵子自然還是要維護的。“小玉同學,我得提醒你,你在樊家的地產上。”他笑道,“再說,你們還得清嗎?這點骨氣實在沒必要,拿出來很寒磣。”

“哦,知道了。”

於是,當著幾人的麵,濮懷玉開始摳自己的喉嚨,為此麵部因為不適感扭曲。

“小玉!”濮曼吟急切地撲到她身邊。

隗禎驚訝到沒空在心裡諷刺濮曼吟像個忙著護崽子雞媽媽——他從未見過如此不體麵的場景,鬆開了手裡的台球杆:“不……不是,你在乾什麼?”

係統也對她的操作目瞪口呆。

這是什麼操作,這可不是言情小說裡應該出現的場景。

濮懷玉眼冒金星:“樊先生請過我吃飯……嘔……我得還清楚……嘔……”她艱難地對隗禎掀開一點眼皮,“你想我……嘔……還你身上……嘔……你就繼續杵那兒……”

一片雞飛狗跳過後,濮懷玉坐在沙發上喝完一杯暖茶,心平氣和道:“謝謝招待。那我和姐姐就先走了。”

樊雁舟沉默不語,隗禎臉色十分難看,兩個被這等罕見場麵嚇破膽的男人一句送客的話都說不出口,散發出虛弱低迷的氣氛。還是管家說了聲“小姐慢走”。

經過正在懷疑人生的隗家現任家主,濮懷玉腳步略一停頓:

“對了,你生氣的時候還蠻有趣的。”

然後渾身舒爽地揚長而去。

“她看上你了?”

“……你要麼承認你是瘋子,要麼承認你剛才在跟我開玩笑。”

樊雁舟不置可否,踱到窗前。

“都鬨到這個地步了,你還要看。”隗禎覺得自己實在是腹背受敵,兩方人都能把自己氣得不輕,“怎麼,這麼快就後悔了?”

樓下的庭院裡,妹妹跑在前麵,轉身對姐姐做鬼臉。姐姐看不見表情,但樊雁舟想,她一定被逗笑了。

他沒有回答。

“姐姐,我有沒有讓你笑出來?”

“不許笑!你剛剛那樣做很危險。”

濮懷玉不在乎,有係統在她死不了,命硬得很:“我隻是看不慣他們那樣高高在上。早就想這麼做了。”

可惜濮懷玉中午的食量很正常,完美地消化掉了,沒吐出來。

她雙手背在身後,好像天真無邪,卻又一針見血:“他們都是壞人,拿姐姐的真情和努力取樂。”

“樊雁舟、隗禎,還有那個尤小姐,有一個算一個,都覺得冒犯姐姐不需要成本。”濮懷玉仰頭看天,“我沒法在他們引以為豪的食物鏈中吃掉他們,就隻能粗俗地惡心他們一下嘍。”

“因為——我是上不得台麵的‘窮鬼’和‘野丫頭’嘛。”

沒事彆惹姐妹倆,尤其是姐姐,不然做妹妹的非得吐到上等人們亮晶晶的皮鞋上。

“係統,這回應該不是亮閃閃的深情女二光環救了我吧?”

“……不是。”係統聲音微弱,“你成功惡心到他們兩個了。”

濮懷玉拍拍胸口:“那就好。”

她很為自己自豪:自己應該短暫地幫姐姐擺脫那樣難堪的情境了吧?

夜幕降臨,濮懷玉在隨便找的一家麵館大快朵頤。大排價貴,她隻忍心多加兩塊,其他時間都在大量攝入碳水,吃完頭暈乎乎的。

察覺到濮曼吟沒怎麼動筷,她抬起頭:“姐姐,你不餓嗎?”

她對自己在濮曼吟心中變成了怎樣一個聞者落淚的小可憐渾然不知。

“我還好。我這碗青椒肉絲的味道也不錯,要吃嗎?”

“謝謝姐姐。”她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確實餓得不輕。

濮曼吟看在眼裡,心口疼得厲害。當濮懷玉不在意地說自己就是個野丫頭,正好可以為她出頭的時候,濮曼吟的心在滴血。

挑剔她的職業就罷了,隗禎一聲輕蔑的“野丫頭”讓她還在生長期的小妹妹從此留下心理陰影,從此記上一輩子。實在可恨。

“這個隗禎真不是東西。”濮曼吟皺眉道。

濮懷玉猛塞一口鹵蛋:“姐姐,你終於發現啦?”她不忘乘勝追擊,“其實樊雁舟也挺不是東西的。”

濮曼吟沒聽見。

不是裝,她真沒聽見。

“女主能跟男主虐戀來虐戀去,肯定得沾點瞎和聾。”

係統勸阻她,“而且宿主,按照男主這麼好的條件,在現實世界剽和賭肯定得沾一個,他隻是多了幾個前女友而已……”

它這套歪理,濮懷玉一個字不認:“想看現實向建議你左轉法製節目,我姐可是女主,這個世界必須圍繞我姐轉。是他配不上我姐。”

“我錯了。”

“你確實錯了。”濮懷玉嚴肅宣告,“鑒於你態度良好,主寬恕你。”

回家的路上,濮曼吟靠著她的肩膀,左耳孤零零地插著一個耳機,妹妹刷到哪條短視頻就跟著看,跟著笑。

她忽然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由感,她不跟樊雁舟好了,隨便他跟誰好去,反正看不見。

嗅著家常菜的香氣,濮曼吟小睡一陣,直到公交車在終點站停下。

濮懷玉搖醒她,說“姐姐,我們到家了”,就跟無數個相依為命的夜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