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場唯一鎮定自若的人最年輕,也最無所畏懼。濮懷玉轉過身,牽起濮曼吟的手:“姐姐,我們走吧。”
她忍不住回頭,腳步遲緩:“得跟雁舟說一聲……”
“他也沒提前說今天會有人大放厥詞。”
濮懷玉手一緊,讓她轉身看清自己眼中的委屈,全然不複剛剛拍人的冷靜果斷,“姐姐,我寧願不慶祝。一點都不開心。”
她向來寡言,從來懂事。因此濮曼吟的注意力馬上被轉移,心疼地捏捏妹妹的手心:“我們回家。給你買小蛋糕。”
和兼具修長與力量感的身形不同,濮懷玉的雙手肉肉的,是很有福氣的手。
乖乖被牽走的同時,她不忘轉過頭,給即將消失在拐角另一邊的兩個人遞上眼刀,一人一把,眼睛差一點就翻不過來。
係統犀利評價:“速度與激情。”
悠然飄落在地的獎狀一翻,露出主人的姓名。“特發此狀,以資鼓勵”尤其嘲諷,好像又在隗禎扇出兩個印子。
“……哈。”隗禎終於冷笑出聲,“這就是你女朋友的好妹妹。”
樊雁舟彎腰撿起獎狀,一點灰塵沒沾。“你剛剛確實有點過了,小玉畢竟還是個孩子。”
“你管那叫孩子?!”隗禎想起濮懷玉的體型,隻比他矮上不到半個頭。
樊雁舟:“不至於這麼嚴重吧?我被小玉掀倒的可能性都比你高,你好歹練過。”他看著手中象征著優秀的硬紙片,感歎道,“早就跟你說過,曼曼這個妹妹氣度不凡。我在她麵前,有時候都覺得中氣不足。”
他要請客,隗禎答應下來。不是因為這頓飯非吃不可,也不代表他接受樊雁舟代替姐妹倆向他賠禮道歉,而是還有未儘的話。
“那個櫃姐除了有張好臉,我看不出她身上還有什麼彆的特彆之處。”
俊男美女是他們這個圈子最不值一提的快消品,隗禎以為樊雁舟昏了頭,記不得這點,“你和她是兩個世界的人,趁還沒有鬨出彆的事端,我勸你儘快分手。”
樊雁舟筷子一頓,沉聲:“我前不久剛跟你說過,我不想重申一遍。我們不可能分手。”
“‘你們’?哪門子的你們。”
隗禎從來沒有吃過這種虧,外麵人不敢造次,家人也沒有對他動過一點手。
“凡事都有第一次。就像伯母不催你,反而讓我多給你介紹介紹,你總不能一輩子不談對象不結婚。”隗禎念叨的話樊雁舟不愛聽,“不能你咽不下這口氣,就讓我陪你單著吧?曼曼妹妹今天好不容易鬆了點口……”
已然淪落到相互攻擊的地步,隗禎再一次怒極反笑:“樊雁舟!你不跟那個櫃姐交往就不用看她妹妹的眼色,我也不會被一個沒教養的野丫頭拿獎狀糊臉!”
飯吃不下去,他披上外套憤然離場。樊雁舟還沒意識到多年友誼出現了裂痕,低頭給女友發消息,問她是不是一切都好。
意識到的時候,隗禎已經一個星期沒聽他講述戀愛故事了。
樊雁舟試圖找其他朋友,但都不對味,隻會一味地捧場。不過提到隗禎,他們的態度整齊劃一,說“Ethan一直溫溫柔柔的,是你這回做得太過分吧”。
隗禎從沒這麼生氣過。當被問及頒獎典禮是否順利,他的笑容還殘留著揮之不去的森冷寒意:“被一個野丫頭蹬鼻子上臉了。”
“你剛剛是不是說了‘野丫頭’?”梁淑荷很震驚,“Ethan,你以前從來不會這樣評價一個女生。很不禮貌。”
他沒有正麵回應,借口公司有事,很快離開老宅驅車前往自己的莊園。
想到那個比巴掌更有羞辱性的一拍,樊雁舟甚至想把獎狀交給他作為化解矛盾的契機,隗禎就覺得這個世界真是瘋掉了。
不過,他確實有一萬個對付她們的方法。
濮懷玉是有仇當場就報的性格,不過她確實對這個世界潛在的補位製度十分驚訝。
“還真有惡毒‘女’二。”她在網站上搜索隗禎的名字,隻有寥寥幾筆介紹,照片也沒有。
按理說那樣一張出格的臉,應該有些捕風捉影的消息殘留,然而根本找不到,和“隗禎”這個名字關聯的條目很乾淨。
係統忙著擦汗:“這跟配平是一個道理……你真的不會舉報我嗎?”
“我舉報你乾什麼。”也許是當場把仇報了的緣故,濮懷玉回憶隗禎麵容的時候並沒有那麼反感,甚至像在把玩古董,“我還沒有玩夠呢。”
哇哦。係統打了個寒戰。
更何況,濮懷玉從一開始就很明白,是她占了便宜。
就跟女主需要仰望、甚至依附男主的財富一樣,最關鍵的並不是財富。
“女二”再怎麼富有、才華出眾也會被塑造成千瘡百孔的形象,隻要在道德上劣於女主,那麼“她”的財產乃至於所有底氣都會不具備任何效力。
於是,此時還是窮小子“男二”已經能夠坐擁更高一籌的性彆,在道德製高點俯視“她”而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當手機屏幕第三次出現相同的未知號碼,濮懷玉終於停止把玩收銀台旁灰色的掃描槍,對近在對麵的黎晗做了個接電話的手勢。
她脫下收銀員的紅馬甲放到一旁。“如果阿姨問起,你如實說就行。”扣一次錢尚能忍受,兩次她就會肉疼。
濮懷玉大概知道是誰,以及為了什麼再三打來。她覺得對方如此積極,自己斷斷不能錯過這場好戲,大不了下次再拉黑。
想到小心翼翼的濮曼吟,她對著屏幕,麵色一沉。
他也就值得扣一次錢。
接通後,濮懷玉生疏地問候:“您好。”
“下午好,濮同學。”男人微微含笑的聲音傳來,“沒打擾到你吧?”
他重新變回頒獎典禮上那個對後輩致以期許和鼓勵的青年企業家。
有夠虛偽。“打擾到了,我在超市兼職。”濮懷玉冷靜道,“被發現上班時間偷接電話扣一次錢。”
隗禎有被噎住,片刻後假意道:“這樣,這是我助理的電話,回頭你把扣費單寄給我的助理,我用雙倍價錢買下你的時間。”
他當然不可能使用私人電話。開玩笑,隗禎覺得自己打這個電話已經無異於陪周圍人瘋一次,是看在他比某個野丫頭有教養得多的份上,絕不可能因此給姐妹倆騷擾自己的途徑。
母親苦口婆心:“Ethan,你何必跟樊家那孩子鬨到這個地步?順其自然就好,到最後雁舟自然會明白,你為什麼偏要做那個以為自己能點醒他的人呢?”
是的,一對家世和眼界不匹配的男女肯定會掰,隗禎覺得自己遲早會看到那天。他要做的就是斷了彆人訴苦的後路,以免自己跟好友沾一身腥,到時候不得安歇。
“而且,Ethan,你這段時間很奇怪。你從來沒有這麼躁,對一個人的敵意這麼強過。這很不像你……”
梁淑荷欲言又止,隗禎也不願意多說。“您如果知道我經曆了什麼,您會認同我的。”
就當是為了讓從前那個Ethan回來,他願意勉強自己彎下腰,照顧一下傷害者的情緒。
另一邊,少女的聲音不耐煩中摻雜幾分不解:“你可以不要把幾十塊錢說的這麼大度嗎?聽起來很傻。”
雖然這幾十塊對濮懷玉來說很重要,少了她會非常心疼,但不妨礙濮懷玉語氣平板地嘲諷,“不用多此一舉,你可以趕在我被老板發現之前說完。”
真是晦氣!他平生就沒跟這麼沒教養的人說過話,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女生。
“濮同學,我打電話來是想向你表達我的歉意。”隗禎忍下這口氣,“上回確實是我措辭不夠精確,給你帶來了不好的情緒。”
“知道了。”濮懷玉平淡道,“那天卡紙的味道是不是不太好聞?”
她心平氣和,隗禎也自覺沒必要跟一個剛念大學沒幾天的學生計較,準備坦然地揭過這一頁:“是不好聞。”劣質紙的味道。
隨後傳來的是笑聲,讓他耳廓微癢。
濮懷玉看著係統新發布的任務六,聽著隗禎很給麵子的答案,整個流程都在她設想的範圍中。
“你給的。”
濮懷玉笑他心大,自己白天剛剛把凶器上交,晚上就能用上,所以一字一頓道,“隗先生,是你自己給的。”
仿佛在問他:好不好玩?有趣不有趣?
隗禎差點把手機扔向地板。虧他覺得在獎學金一事上動手腳沒格調,好歹濮懷玉實實在在拿著前幾名的分數進了B大,不是借誰的光。
對他來說不值一提的這筆錢可能相當於彆人家裡等著的糧,沒了等同砸人家家裡的鍋。所以隗禎想了想,最終作罷。
現在,他恨自己怎麼就不更卑鄙一點。
而在濮懷玉這裡,“知道”顯然和“原諒”扯不上半分錢關係。
“我不想猜你怎麼想的,竟然打電話給我這個不值得多看一眼的窮學生。但我絕對不會原諒你。”她很快就不笑了,手撐在戶外斑駁的扶手上,“你也不需要我原諒,你冒犯的是我的姐姐。顯然你不會跟她道歉,因為你看不起她。”
說完最後一句,濮懷玉掛斷電話,再把號碼拖進黑名單,整個過程一氣嗬成。
係統:“任務六已完成……我感覺男二會找你麻煩。”
“找吧,衝我來。”濮懷玉平靜道,“你知道嗎,我在現實世界已經上過一年大學了,讓我裝成熱情洋溢的清純新生真的很難。不如給我找點不一樣的樂子。”
什麼“大學生活真浪漫”,不管哪個世界她都得像屍體一樣麻木地為了各種渠道的金錢奔走。綜測帶來獎學金,兼職帶來生活費,實習則帶來經驗、大量金錢和好工作的敲門磚。
對了,現實世界的她確實跟屍體差不多。
“反正我忍不了。”濮懷玉穿上紅馬甲,“他就像恐怖片裡不相信鬼的白人警官,隻會說垃圾話恐嚇跟嘲諷,你能忍嗎?”
係統一陣羞澀:“我還是個孩子,前輩都推薦我看花園寶寶。”
穿好回到工位,濮懷玉意料之中接收到黎晗悲傷的眼神,對她做了個“沒關係”的口型。
隻是扣錢還不夠,阿姨把她叫到一邊足足說了半個小時,內容無非是年輕人不努力,以及同輩焦慮——“你看和你來的同學多好,你比她差遠了”。
既然要從阿姨的口袋掏出錢,濮懷玉一點都沒有回嘴,貌似誠懇地點著頭。
畢竟,無論是現實還是小說世界,不是誰都能既有人脈又有錢,能夠把超市開到租金高昂、人流量也好的大學校園內。
係統也被傳染了對金錢的珍惜,心疼道:“好傷感。”
“是啊。”濮懷玉輕聲道,“好傷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