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喻恢複平日淡然模樣，看看俞萍，再看看俞安，“不要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沒事。”

俞萍鬆了口氣，“你剛才嚇我們一跳，到底怎麼了？他不想租就不租，我們換個地方就是，縣城這麼大，隻有他一家房子出租麼？”

不是房子的事，是那個人。

薑喻沒法開口解釋，隻道，“這裡住得習慣了，不想搬。況且他沒有理由讓我們搬，隻是泄私憤，我怎麼能慫。”

俞安憤憤幫腔，“對，不能慫。明顯就是上次打不過你，才使這種小人伎倆。”

俞萍驚訝，“上次你們打架了？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俞安快速掃一眼薑喻，避重就輕，“就上次，他不是拿籃球打你嘛，我和薑喻找他問問情況。”

俞萍又看向薑喻，“你們找他當麵問？”

她擰著眉，無奈地說，“那天我和你們說清楚了，他不是故意的，也道歉了，還送我去校醫室看診，態度一直很好，砸得不重，很快就好了，我沒有怪他。你們怎麼還去找人家？還打起來？”

薑喻有一萬個理由找薑鵬飛算賬，除了這一個，哪個都不能說出口，連俞安都是被她半蒙半騙拐過去的。

吳同拜師那回，薑鵬飛再一次被下了麵子，她也沒提過。

隻能繼續拿籃球砸臉這件事做筏子。

“我們找他談，態度也很好，是他盛氣淩人，仗著人高馬大打了俞安，我看不過，才出手。”

薑喻說完，就見俞安不滿地瞟了她一眼。

她也懶得幫他維護那點可憐的男子氣概，隻對俞萍道，“他打不過我，卻不肯承認技不如人，拿租房子的事要挾我們，如此小人，我們就算認慫，他也不會輕易放下。我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想不到他是這樣的人，”俞萍輕輕歎口氣，愁容不展，“你打算怎麼辦？”

薑喻看向門外，眼神冰冷，“他再敢上門，我直接打出去。”

既然還要繼續住，“這錢……”俞萍指指薑喻的手，“要不要還給他？”

薑喻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一手協議，一手錢，一直攥得死緊。

她把錢往挎包裡一揣，“等我們住滿一年，再還給他。”

他欠她那麼多年撫養費，按她的真實想法，一分都不想還。

可欠她撫養費的事還沒發生，薑喻自己都迷惑了，她內心的憤恨針對誰？

年輕的、一無所知的薑鵬飛，和十幾年後的冷麵無情的薑鵬飛，她怎麼分得清？

薑鵬飛當麵甩錢和協議的時候，薑喻的理智被憤怒燃燒殆儘，眼前的人和十幾年後的人，合二為一，她不想分辨了，任由積壓十幾年的委屈忌恨噴湧而出。

這樣跋扈任性的薑鵬飛，必然是後來那個拋妻棄子的薑鵬飛。

打他一頓，他不冤。

來一次，打一次。

但直到國慶節假期結束，薑鵬飛沒有再上門。

薑喻怕薑鵬飛在校園裡報複，叮囑俞萍和俞安小心那個人，放學後特意在校門口蹲守，卻見薑鵬飛遠遠看見她，調頭避開。

一問吳同，也是搖頭三不知。

薑喻疑惑，這是把他打服了？薑鵬飛是個欺軟怕硬的慫貨？

她也沒有掉以輕心，專門去百貨大樓找吳經理，把事情經過挑能說的都說了，請他主持公道，“我們有協議的，找誰說理，都是我們的理。”

吳經理撫著掌心打哈哈，“不打不相識，緣份，都是緣份。”

薑喻嘲諷，“我們可不敢結交，隻希望薑少爺少在我們麵前耍少爺威風。家裡有高三生，明年要參加高考，經不起折騰。”

“不至於，鵬飛小孩子脾性，他沒有惡意。可能一時上頭，冷靜下來就知道輕重了。沒事，不是什麼大事，我有空去他家坐坐，他明年也得高考。惺惺相惜嘛，沒事的。”

“我信吳經理。我們人微言輕，受不了驚嚇，請吳經理幫我們說說話。”

“好好，我去說。最近吳同做英語試題正確率高了，你教得好，我得謝謝你。”

“吳同很聰明，領悟力很強。”

兩個人一番商業互吹。

薑喻正準備回家，忽然一群人鬨哄哄地走過，說什麼“生病趕不過來”，“表演救場”什麼的。

薑喻轉頭問吳經理，“發生什麼事了？”

吳經理正踮著腳尖張望，聽她問，笑眯眯回，“百貨大樓國慶活動，連著三天表演，特意從市裡請來一位歌唱家，趕著今天上台，忽然病倒了，嗓子啞得說不出話。領導說找人代替，一時半會不好找，都急著呢。”

薑喻前幾天找工作也屢屢碰壁，這陣閒著無事，便問，“唱什麼歌，有什麼要求嗎？”

吳經理搓搓掌心，“有什麼要求我倒不清楚，昨天我聽了一耳朵，無非是外麵傳來的靡靡之音。”

這年代的流行歌曲，多是南邊傳來的，磁帶賣得火，音像店反複播，大街上哪都能聽到，男女老少都會哼幾句。

“會唱歌的人不少，怎麼不好找人？”薑喻問。

“會唱的有，能登台的沒有啊。”吳經理打趣，“小薑老師會不會唱？要不要我向領導舉薦一下？”

薑喻當真琢磨起來，“我可以選歌嗎？”

二十年前的流行歌曲，她小時候聽俞萍唱過，也跟她學過，唱得好不好另說，讓她選，英文歌她更熟悉一些。

她的長處是臉皮厚，登台嘛，唱自己的就是，誰會認真聽，要的是氣氛。

吳經理見她有意向，也幫著出主意，“你英語說得好，不如唱英文歌曲，保證震到他們。”

薑喻也不客氣，“如果有機會，請吳經理幫我問一問。”能賺點外塊也不錯。

吳經理笑眯眯應下，“你在這等會。”

胖胖的身體嗖嗖跟上前麵那群人，一番交涉後，回來向薑喻報喜，“讓你先唱一首給他們聽，再做決定。”

薑喻爽快應下，由吳經理的帶領，來到頂樓領導辦公室，大方清唱一首英文歌，獲得領導首肯，然後工作人員安排伴奏曲目，調試設備，順利登台。

表演台在百貨大樓門口，半人高的台子，鋪著喜慶的紅地毯，兩邊各有一個大音箱，背後三米高的背景板。

薑喻一臉淡然，登台演唱。

就像薑喻自我認知的那樣，她臉皮厚，視台下聽眾和來往行人如透明，隻管唱自己的。

選的當下流行的英文歌，是她留學時聽過無數遍的，加上媽生的好嗓子，當真把現場眾人震住了，紛紛駐足傾聽。

眾人眼中，台上的姑娘身材高挑，濃眉鳳眸，一頭利落短發，颯爽英氣，淺吟低唱中，自成意境，卷著眾人情緒，起起落落。

清醇的女中音，和著伴奏帶，比磁帶裡唱得還要動聽。

一首意猶未儘，悄聲打探，這是哪裡請來的歌唱家？

其中就有一中的團委書記，來百貨大樓購置學生活動用品，被歌聲吸引，陽光下站著聽了好幾首。

等薑喻中場休息，上前打聽，“姑娘，你唱得真好，哪學的？”

薑喻正接了杯水，淺淺潤喉，忽聽有人問話，便轉頭看過去。

來人三十多歲，長發燙著精致的小卷，描眉畫唇，洋氣熱烈。

薑喻輕輕頷首，算是打個招呼，“自學的。”

“真想不到，唱功這麼好，竟然是自學的，還有你的英文發音，跟原唱一模一樣。”來人熱情洋溢。

知道薑喻趕著上台，也不浪費時間，單刀直入，“我叫李霞，是縣一中的團委書記，需要負責學生的文體活動，正缺你這樣的人才。你在哪工作，有沒有時間幫忙指導學生？”

在工作日出來表演，要麼沒工作，要麼工作清閒，李霞覺得有戲，才會開口。

一中？薑喻腦子裡快速閃過俞萍和薑鵬飛，點點頭，“我現在沒有工作，隨時都可以。”

李霞大喜過望，“你這邊結束之後，來一中找我吧，我在辦公樓一層118室，直接跟保安說，他會讓你進的。”

薑喻笑了笑，“好。”

她可能比李霞更高興。

正發愁怎麼監視薑鵬飛，防止他對俞萍糾纏不放，或對俞安打擊報複，李霞就送來了機會。

以往她隻能在一中門口盯守，校園裡卻鞭長莫及。

應李霞邀請給學生指導，她有機會進校園，薑鵬飛見到她都得喊一聲老師，行事方便多了。

薑喻躍躍欲試，對於自己能不能勝任，半點懷疑都沒有。不過是又一份兼職罷了。

上午表演完，薑喻拿到日結工資，竟然有二十塊，真是大手筆。

吳經理笑眯眯表功，“我幫你申請的，原本請市裡歌唱家是這個預算，你上台效果也很好，領導沒理由克扣。”

小薑老師投桃報李，指導兒子也會儘心儘力。

薑喻和吳經理告彆後，路過菜市場拎了一兜雞蛋，切了一大塊肉，剛到手的二十塊花出去一小半，然後送到隔壁唐家。

自從她時不時在唐家蹭飯後，便以這種方式添補夥食費。

唐家奶奶慣例客套一番，薑喻也不多話，放下就走。

回家稍微收拾一會家務，俞萍和俞安放學。

薑喻和俞安對了個眼神，嗯，今天薑鵬飛沒找茬。

薑喻回家忙著收拾家務，忘了臉上淡妝，俞萍一到家就看出來了，眨眨眼，“你化妝了？”

薑喻便把今天去百貨大樓找吳經理，順便接了個演唱的活說一遍，然後問，“你們學校團委書記叫李霞嗎？”

俞安剛進校一個月，對學校情況不熟悉，俞萍也搖頭，“不認識。”

薑喻又把李霞邀請她去一中指導學生的事說了。

“你要做嗎？”俞安問。

“當然，”薑喻瞟了眼俞萍，“我現在沒工作，試試看。”

俞萍完全沒想到薑鵬飛身上，笑著挽起薑喻的胳膊，“以後咱們三個可以一起去學校。”

下午薑喻確實是和俞萍一起走的，俞安一向不午休，吃完午飯就回學校看書。

到了辦公樓前，俞萍給薑喻指明方位，便彙入學生隊伍，朝教學樓走去。

薑喻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才轉身走進辦公樓。

118室聽起來很靠後，其實大廳右邊第二個門就是。

薑喻敲門，李霞正在收拾辦公桌，一見她，很熱情地招呼就座，倒茶水。

薑喻開門見山，“不知需要我做些什麼？”

李霞拿出一遝材料遞給她，“這幾年英語教育越來越受重視，縣教育局為了搞活學習氣氛，拓展學習形式，計劃開展英文歌唱比賽，由我們學樣承辦。縣城和鄉鎮的各所中學都會參與。”

她指著材料爽朗地笑，“我們作為東道主，拿不到第一名太丟人了。學校有英語老師，也有音樂老師，我聽過她們唱歌，像你唱得這麼地道的沒有。所以，我想請你幫忙篩選、指導參加比賽的學生。”

薑喻抬眸，“我一個人嗎？”

李霞擺擺手，“當然不是，學校層麵會成立工作組，調派有特長的英語老師和音樂老師參與，不過他們都有教學任務，可能參與度不夠，邀請你做指導呢，希望你能在業務方麵統籌，比如校內選拔時做評委，對選上的學生進行指導這一類吧。可能比較繁瑣，不知你有沒有興趣？”

薑喻當然有興趣，業務能力嘛，她麵色沉靜，“我沒有接觸過類似活動，會儘自己最大能力去做，但能不能得第一，不敢保證。”

李霞忙道，“儘人事，聽天命，我們雖然是大名縣最好的中學，但保不齊山外有山，得第一是目標，我們向著目標努力就夠了，結果重要，也不重要。不要有壓力。”

薑喻沉吟著沒說話。

李霞又道，“而且你不是一個人，我也是工作組成員，有問題你直接和我溝通，還有音樂老師她們，都會協助你工作。”

薑喻緩緩點頭，“行吧，我試試。我做得不周全的地方，你也直接和我說，如果不滿意，隨時可以把我換掉。都是為了工作。”

李霞豎起大拇指，“爽快，我沒看錯人。”

她起身，伸出右手，“那就這麼說定了，明天開始上班。下午我給你安排辦公室，辦出入證。具體工作流程我們明天再商議。”

薑喻起身握手，微笑告辭。

“哎，差點忘了告訴你，工資按臨時工算，一個月120，可以嗎？”李霞歉意笑了下，補充道，“如果不滿意，我再找領導申請。”

“可以，按學校規定來。”薑喻很大度。她接這份兼職，不是為了錢。

“合作愉快。”李霞老師也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