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萍和俞安表情凝重,又小心翼翼,怕薑喻沒了工作受打擊。
薑喻彎起眉眼,“你倆怎麼比我還緊張,工作而已,這家不行換一家,我又沒打算深耕眼鏡行業。實在找不到我還可以繼續招學生補習英語。”
多年打工生涯,她早就習慣了。
俞萍和俞安這才雙雙鬆了口氣。
俞安憋了一會,悶聲說,“明天我問問有沒有同學要補習。”
薑喻笑著說好。
對她來說,賺錢隻是輔助,俞萍和俞安考大學才是正途。
俞萍和俞安發自內心的理解和支持,如一股暖流,熨貼她的心。
另一場風波卻在暗中醞釀。
九月的最後一天,是個周日,俞萍和俞安不用上學,薑喻也難得在家享受周末。
之前在眼鏡店工作,周末是最忙的,哪有時間休息。三個人總是錯開。
眼下工作沒了,周末有了。
薑喻一大早招呼,“今天一起出去逛街,買買冬裝,中午在外麵吃。”
“我和俞安有棉服,給你買就夠了。”俞萍下意識拒絕,“中午也不要在外麵吃,浪費錢,我們買菜在家做,我跟隔壁奶奶學會一道肉燜豆角,做給你們嘗嘗。”
薑喻盯著兩人,嘴角揚起,“你們倆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是什麼日子?”姐弟倆果然很茫然。
薑喻伸手攬住俞萍,“今天是你的生日啊,”她頓了下,故意說,“俞叔叔告訴我的,難道我記錯了?”
這個日子念了十年,怎麼會記錯呢?
俞萍去世後,薑喻每年都會在她生日那天,默默點一支蠟燭,燭光跳躍像她溫暖的眼神。
她不祭奠俞萍的忌日,隻過生日,好像俞萍從未離開一樣。
現在,真正的俞萍就在眼前,薑喻要名正言順地給她過生日。
俞萍有些害羞,“我們沒有過生日的傳統,我和俞安都不過的。”
“要過,”薑喻斬釘截鐵,“從今年開始,你倆都要過生日。”
然後轉向俞安,坦然問,“你生日是哪天?”
俞安被這種明晃晃的雙標傷到自尊,鼻孔一哼氣,扭頭不理她。
俞萍輕笑著補充,“他是五月份生日。”
“那還早呢,先給你姐過生日,不準吃醋。”
俞安羞惱,“誰吃醋了!”
嘴上說不在乎,俞安臉臭了一路。
薑喻給他比劃男士棉服,他斜著眼不配合,問他喜歡哪件,他也不回答。
最後薑喻作主,給他買了件深藍色帶毛領的厚棉服,俞安還嘴硬,“我火力壯,不需要。”
“不需要?北風一吹,溫度唰唰降,下雪又結冰,凍壞了還要去醫院花錢治病,值不值當?”薑喻嗆完聲,購物袋直接扔他懷裡。
給俞萍選的是杮黃色係帶棉服,白色毛領軟乎乎毛茸茸,襯得俞萍臉白淨小巧。
紅色也好看,但姐弟倆要守孝,穿不得喜慶顏色。
俞萍自然不肯要,薑喻耐心勸說,“過生日呢,怎麼能沒有新衣服。而且棉服能穿好幾年,折下來也不算貴。”
堅持讓店員包起來。
她終於可以用自己賺的錢給俞萍買生日禮物了。
心底有個聲音輕輕說,俞萍,謝謝你代我的媽媽接受遲來的孝敬。
俞萍拗不過,就反過來幫薑喻選,秋衣秋褲,毛衣棉服,薑喻都沒有,都要添置。
買好衣服,三個人去眼鏡店前麵那條街上吃炒雞。
還是上次吳經理帶吳同和薑喻見麵請客的那家,雖然被薑鵬飛攪和一通,鬨得不愉快,但炒雞的味道不錯,薑喻特意帶姐弟倆來嘗嘗。
上午光買衣服花了一百多,俞萍心疼得不得了,擰著身子想回家,硬被薑喻拽過來了。
“一年隻過一次生日,咱們不去大飯店,花不了多少錢。”
最終還是在炒雞店熱熱鬨鬨鬨吃了飯。
“晚上我親自給你煮長壽麵吃。”薑喻悄悄對俞萍說。
煮長壽麵的手藝還是多年前的俞萍教的呢。
三個人吃飽喝足,大包小包,開開心心回家。
一進巷子,就發現大門洞開。
“遭賊了?”俞萍驚呼。
薑喻心裡一驚,也加快腳步。
院子裡,一個突兀的身影站在花圃前,正垂頭看綠油油的菠菜,眼看腳尖要碾上去,薑喻喝道,“你來乾什麼!”
薑鵬飛傲然轉身,看向門口三人,眼神中滿是挑釁。
目光掃過俞萍時,似乎怔了下,很快又恢複跋扈的姿態,“薑喻,我說過,這裡不租給你們。說話算話!”
他將疊成方塊的紙團用力一扔,薑喻單手接住,打開一看,正是她親手寫的租房協議。
“當時說雙倍退錢,我也不賴賬。”薑鵬飛慢悠悠掏出錢包,捏出一遝錢,往薑喻手上一拍,“兩千塊,隻多不少。”
接著,雙手抱胸,驕矜地看向她和俞安,“算我做善事,前麵一個月給你們白住,租金不要了,趕緊搬走。”
掃過薑喻身後的俞萍時,臉色微僵,火速把眼神轉回薑喻,“明天國慶節,你們趁假期趕快搬走,彆耽擱我後天上學。”
語氣囂張至極。
俞安雙眼噴火,捏緊拳頭就要衝上去。
他向薑喻學了兩招,最近有空就練,立刻馬上想在薑鵬飛身上試試練習成果。
俞萍用力拉住他,輕輕搖了搖頭。
俞安見她眼眶微紅,汪著淚,又急又怕的樣子,恨恨收回手,一拍薑喻,咬牙低聲道,“欺上門了,怎麼辦?”
薑喻一手協議,一手錢,兩隻手攥成拳頭,手麵隱隱爆出青筋。
她微垂著頭,好久沒有說話。
再抬頭,卻是一臉冰寒,眼神銳利如刀,“薑鵬飛,你真敢!”
對他不抱期待,也料不到他心狠至此。
當真跑過來趕他們走!
她造了什麼孽,有這種生父!
牙齒咬得格格響,又氣又恨,想狠狠地唾罵他,胸口卻被巨石堵住,呼氣都痛。
薑鵬飛卻有些得意,“我們薑家的房子,我為什麼不敢。我就是要讓你看看,我薑鵬飛說話算不算數!”
薑喻狠狠瞪著他,半天才緩過氣,恨聲道,“協議寫得清清楚楚,租期一年,不得無故毀約。你背信棄義,薑家老爺子也和你一樣嗎?”
薑鵬飛臉色突變,“你罵我?”
薑喻不屑回答,冷哼一聲。
薑鵬飛氣道,“原本,你認個錯,求一求我,說不定我就繼續租給你了。敢罵我?這個門,你彆想進了。你不搬,我這就找人把你東西扔出去。”
他怒氣衝衝朝大門走,經過三人時,忽然伸出一隻細弱的手,用力抓緊他的衣襟。
軟軟的聲音,“我向你認錯,我求求你,可以嗎?”
俞萍抬頭看向薑鵬飛,淚水漣漣,眼神卻堅定無比。
薑鵬飛腳步一頓,神色複雜,“不關你的事,你不要說話。”
“薑喻的事,就是我的事。”俞萍的手微微顫抖,扔緊緊抓著他的衣角,“租你家房子住的,是我們三個人,搬,也是我們一起搬。”
她目露哀求,“求求你,不要趕我們走。”
薑鵬飛臉色微僵,說不出話。
斜刺裡伸出手,用力將那片衣角從俞萍手中拽出來。
薑喻厲聲道,“不要求他!不準你求他!”
怨恨的目光釘向薑鵬飛,“他不配!”
薑鵬飛臉色由紅轉白又轉青,“你,你真是野蠻。”
薑喻已經分不清他是誰,眼前的人和十幾年後冷麵無情的男人重合在一起,她歇斯底裡地喊,“拜你所賜!”
這一身皮肉和冷血,都是拜你所賜!
這一角遮風避雨處,也要被你拿走!
有本事你拿啊,拿走吧,全都拿走!
這皮,這肉,這骨,這血,統統拿走!
薑鵬飛驚惶地瞪著她,醒過神後,一句話沒說,轉身大步離開。
薑喻一口氣哽在胸口,看薑鵬飛倉皇消失在門外,雙腿一軟,向後倒去。
俞安在身後穩穩地扶住她。
俞萍連忙湊到她身邊,握緊她的手,“你還好吧?”
薑喻雙目失神,空洞地看向俞萍,半晌,才慢慢凝聚,漆黑的瞳仁一動不動,輕輕喚了聲,“俞萍……”
俞萍用力晃晃她的手,“是我,我在。”
薑喻扯了扯嘴角,想對俞萍笑一笑,卻提不起一絲氣力,觸不動半分僵硬的肌肉。
她低下頭,埋在俞萍肩上,無聲無息。
一米七的個頭,向來颯爽淩厲,這個時候,卻虛弱得像個孩子,在一米六的俞萍懷中,意外和諧。
俞安收回攬在她背後的手,緊握成拳,指節捏得泛白,微微抖動著。
“這個混蛋,我饒不了他!”他低聲嘶吼。
剛十五歲的乾瘦身形,忽然就有了利刃。
俞萍撫著薑喻的背,輕聲安撫。
熟悉的氣息籠在身前,薑喻漸漸回神。
門外傳來清脆的喊聲,“薑老師,俞萍姐,俞安哥,出什麼事了?要幫忙嗎?”
是隔壁的唐傑,聽到爭吵跑過來。
俞安回了句,“沒事。”
薑喻直起身,勉強笑了下。
俞萍也說,“謝謝唐傑,現在沒事了。”
唐傑擔憂地盯著薑喻,“薑老師臉色不太好,要不要去醫院?”
“不用,”薑喻搖搖頭,“你回家看書,晚上我再來給你補課。”
“哎,我爸媽都在家,有事你就喊我們。”唐傑又看了薑喻一眼,才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