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店長召集薑喻和劉姐開會，一臉苦澀，“新店不開了，這個店也要縮減開支，小劉，這段時間要托你多照看老店，有事去我家找我。”

然後又單獨叫了薑喻出去，隱在眼鏡後的雙目布滿血絲，隱有愧疚，“原本說好，新店開業，調你過去，轉正工資翻倍，要食言了。”

他長長歎口氣，打開錢包，數出五十塊，頓了下，又數出二十塊。

“你來了快一個月，算整月吧，這五十塊是工資。這二十塊，是珊珊的補習費。我算過，她補了兩周多，不到三周，也湊個整給你，多謝你指導，她現在上課慢慢能聽懂，不補習應該也能跟得上。”

薑喻沉默接過。

她這些年來來回回打工，見過很多店主，遭遇不同狀況，早就習慣了告彆。

原以為在眼鏡店能長做，起碼做到俞萍畢業再辭職。

想不到先被裁了。

當然有不舍，林店長很爽朗，劉姐除了碎嘴占點小便宜，底色是善良的。

他們相處還不錯。

可聚散終有時。

她不想問林店長你遇到什麼難事了，也不想虛情假意說我願意幫忙。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劫難，她能護住俞萍就不錯了。

“在我沒找到彆的事做之前，可以暫時幫林珊補習，”薑喻在林店長轉身離開前，下意識開口。

說完自己都愣住了，她什麼時候這麼好心過？不拿錢白乾活。

話已出口，再收回有些奇怪，她索性接著道，“林珊英語學習剛上軌道，如果現在停止，可能會滑回去。繼續補習一段時間，穩固一下。”

林店長略有猶豫，他當然希望林珊能繼續補習，珊珊很喜歡薑老師，現在對英語也提起興趣了，但是，“我現在家裡有困難，沒法再支付補習費。”

薑喻平靜地說，“我先免費幫她補習，幫她把基礎打好。如果後麵手頭寬裕，再補給我，或者不補也沒關係。等我找到事做，時間有衝突的話，我會提前和你說。”

林店長訝然，又驚喜，“怎麼好意思讓你免費補習，你家有兩個高中生，也缺錢……”

薑喻淡淡打斷他，“我會再找事做，在這之前，閒著也是閒著。林珊很乖巧，教起來也省心，我是自願的，你不要有心理負擔。不過，之後可能要讓她來我家補習了。”

“沒問題，太感謝你了。”林店長激動地握住薑喻的手，使勁晃了晃。

薑喻很少與外人接觸，不動聲色抽回手，在背後握成拳，“下班我收拾東西，明天就不來店裡了。”

林店長手上的溫度似乎還停留在她的手背上，溫暖乾燥，沒有她想像中那般難以忍受。

“哎，你彆怪我，實在是家裡遇到事了。”林店長欲言又止，眼眶裡水光點點。

那樣一個樂觀爽朗的中年男人，遇到什麼樣的打擊，會這樣頹敗？

薑喻沒有問，也沒有開口安慰，隻點點頭，“沒事。”

答案很快揭曉。

林店長匆匆離開後，劉姐湊近薑喻小聲八卦，“你知道店長家發生什麼事了嗎？”

薑喻搖搖頭。

“還記得我前些日子和你說過吧？聽說他家有個老二，是個閨女，在遠房親戚處養著呢。”

薑喻點點頭。

“是真事，被人告發了。老二也沒在遠房親戚那裡養著，聽說那邊也查得嚴，養不住，怕連累親戚，早就接回來了，在村裡藏著。然後就被人告發了。又是罰款又是警告，要不是兒子已經生下來了，還不知會發生什麼事呢。”

“罰得不老少，家底快掏空了，所以沒錢開新店，都快裝修好了，可惜不。這個店能保住，聽說也是借了不少錢。”劉姐唏噓不已。

“都是為了兒子嗎？”薑喻淡聲問。

“誰說不是呢。都想要兒子不要女兒，將來兒子娶媳婦的時候，娶哪個？切，雖然我看得透，可我還得拚兒子。”劉姐一臉嘲諷。

薑喻默然不語，來自大名縣的薑家承繼了這種傳統，而她和俞萍也是受害者。

幸而，在這個時空，她還有機會讓俞萍走出大名縣，擺脫這種命運。

“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劉姐問她。

薑喻仔細抹著玻璃陳列櫃，聲音淺淡，“繼續找工作。”

劉姐趴在櫃台前，積極出主意，“我說，你英語這麼好，我就沒聽過誰說得比你更好，又能給學生補習，還找什麼工作？專門給人補習算了。”

薑喻擦玻璃的手頓了下，“我沒想過。”

“你現在可以想，”劉姐興致勃勃，“咱們縣城不大，也有一中、二中、三中，初中三個年級，高中三個年級，加起來多少學生？需要補習的又有多少？你算算，肯定比你找工作強。”

薑喻直起身，敷衍地笑了下，“學生們白天要上課，高中生晚上都要上晚自習，補習的話，隻能是課餘時間。大半時間都是空閒的，還是找份工作比較好。”

習慣了忙忙碌碌，把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排滿，精確到每一分每一秒的薑喻，實在沒法想像大白天閒下來不做事。

對她來說，人生原本沒有意義，時間表排滿，像螞蟻一樣忙碌，才有了生命的長度。

把時間表清空，就打斷了她對生活的鏈接。

在這個時空，有年輕的俞萍，賦予了她生的意義，但生活的慣性從上一個時空延續下來。

她閒不住。

劉姐笑她，“你真是自找苦吃。補習的收入足夠開銷，還找什麼工作？閒著還不好？有時間去逛逛街，談談朋友，才像年輕人的樣子。我比你大，都覺得你活得太古板了。”

薑喻笑了笑，沒說話。

劉姐興起另一個話題，“你二十歲了，正是好年紀，沒想過談朋友？我舅家表弟，當了好幾年兵，今年過年回家探親，人長得高大帥氣，我介紹你倆見見？”

薑喻淡淡道，“不用了劉姐，我要賺錢養家，沒那個心思。”

劉姐這才想起薑喻還有兩個正在讀高中的弟弟妹妹，嘀咕了句，“負擔是有點重，呃。”

再不提介紹的事。

薑喻勤勤懇懇乾了一下午，把玻璃櫃台抹得晶光透亮，地也拖得乾乾淨淨。

等林珊放學來眼鏡店，準備上最後一節補習課時，薑喻擋住她掏書包的手，“以後補習不來店裡，去我家。今天我帶你認認路。”

林珊滿腔不舍難過，正一臉風雨欲來之意，聽薑喻一說，頓時雲散雨收，“真的嗎？薑老師，我還可以繼續跟你補習嗎？”

薑喻點點頭。

林珊秀氣的臉漾起笑容，笑到一半，又僵住了，小聲說，“我爸爸說，今天最後一次課……”

薑喻幫她把書包掛回肩膀，“我和你爸爸聊過了，這段時間繼續補習，先打好基礎。”

再背好自己的包，轉身向劉姐告彆，“劉姐，我走了，感謝你這段時間的關照，明天我就不過來了，祝你一切順利。”

劉姐緊追兩步，送到店門外，一臉不舍，“你一走，我怪不習慣的。有空就來看看劉姐啊，你要不來，我找你家去。”

薑喻笑著應了聲好，揮揮手，大步離開。

林珊推著自行車，跟在薑喻身後，“薑老師，你家遠嗎？要不我騎車帶著你？”

薑喻看她的小身板一眼，一把拉過車把手，“還是薑老師帶你吧。”

天黑得越來越早，路燈都亮起來，昏黃的燈光照亮一段接一段灰色路麵。

秋夜的風刮在臉上涼嗖嗖的，薑喻迎著風，長腿屈在小巧的女士自行車前檔，一上一下，有節奏地蹬著。

光影變幻，一車兩人在馬路上快速駛過。

到家的時候，遇上在唐家吃完飯出來的俞萍和俞安。

俞安手裡拎著飯盒，正打算送到眼鏡店去，抬頭看到薑喻騎著自行車回來，後座還載著一個小姑娘，疑惑間，俞萍先問出來，“你怎麼回來啦？”

“晚上再和你們細說，快去上學吧。” 一句兩句說不清楚，等放學再說吧，免得兩人擔心。

薑喻長腿蹬地，自行車讓給林珊，接過俞安手裡的飯盒，推門進院。

俞萍俞安也跟著進門，薑喻指指手腕的電子表，“晚自習快開始了，你們趕快去學校。”

說完呯地一聲關門。

補完課送走林珊，又吃掉冷飯，薑喻看看手表，起身去隔壁給唐傑上完今天的課。

唐傑美滋滋地向薑喻彙報，“我們英語老師今天誇我了，月考成績進步很大。”

薑喻也替他高興。

從唐家出來，俞萍和俞安也放學回家了。

俞萍一見到薑喻，就上前抓住她的胳膊，“是不是有什麼事？不要瞞著我們。”

薑喻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沒想瞞你們，本就打算等你們放學再說——眼鏡店的工作我不做了。”

俞安驚訝地看向薑喻，他每天送飯到眼鏡店，自然知道薑喻是認真對待這份工作的。

俞萍直接問出來，“為什麼不做了？”

頓了下，又說，“不做也沒關係，咱們家錢夠用。”

薑喻簡單解釋，“林店長家出了點事，新店不開了。明天我再找份新工作。”

俞萍忙安慰她，“不急，工作慢慢找，天冷了，找份輕鬆點的更好。”

俞安跟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