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自行車的微胖身影慢悠悠消失在街角,薑喻回神,習慣抬手腕看時間,原本戴著手表的地方空蕩蕩,隻剩淺白的一圈。
想起陪伴十年的手表已經換成挎包裡的錢,喻無聲笑了笑。
抬頭看天,日頭偏西,估計才一點多,比她預計的時間早了不少。
多虧白胖熱心的吳經理,事情才能辦得這麼順妥,等她們搬到縣城,該去道聲謝。
下午回村的車四點左右出發,現在過去等有點早,薑喻又返回租房處,再看看需要添置些什麼東西。
肚子有點餓,她順手從挎包裡摸出麵餅,一邊啃一邊溜達。
麵餅有點硬了,乾巴巴沒有配菜,她卻大口大口吃得很香。
因為是俞萍做的,和記憶中一樣的味道。
裡外看一圈,雖然是舊房子,但屋主修理得很齊整,寬敞明亮,大件家具沒搬走,用的也都是好料。
合上電閘,燈都能亮,自來水也正常流,廚房裡還有煤氣罐。
基本添置些生活用品就可以入住了。
這房子找得很值。
薑喻咽下最後一口餅,擰開水壺咕咚喝幾口,最後掃一眼院子,鎖上門離開。
出了巷子,到大街上,沿馬路直走,過幾百米,就能看到一中的圍欄,上學也很方便。
不過縣城本身也不大,騎自行車穿城不會超過一小時。
眼下是八月下旬,學校裡不時有人來往,估計老師們到崗做開學準備了。
薑喻沒進去參觀,轉頭一邊問路一邊看街景,朝約定等車的地方走。
九十年代初的偏僻縣城,市場化才剛起步,街邊各式商鋪,音像店外放港台歌曲,攪動夏末燥熱。
走了大半個小時,頭頂冒汗,才到縣城西頭等車處。
路旁有幾輛小卡車,也有一些人。薑喻看到來時那輛車,便跑過去等。
回程人多些,還有個去縣城走親戚的年輕媽媽,懷裡抱著奶娃,駕駛室的位置自然讓給她。
薑喻在車廂的板凳上坐下,緊緊抱著她的挎包。
車廂裡十幾個人,或蹲或坐,大聲聊閒話。
車開起來後,呼呼風聲蓋過閒聊聲。
薑喻半眯著眼,看一片片農田飛快後退,夕陽灑在綠葉上,片片金光。
風塵仆仆回到俞家,正趕上晚飯。
“回來了,正好吃飯。”俞萍輕柔地喊了聲,去廚房端出一摞新烙餅。
“哪裡正好了,還不是你非要等她,天都快黑了。”俞安臭著一張臉從堂屋出來,手裡拿著碗筷。
薑喻正站在壓水井邊,用冰涼的水洗了手,抹把臉,聽俞安抱怨,笑吟吟地抬頭,“你餓的話可以先吃。”
俞安切一聲,在瓜架下擺好碗筷。
三個人圍坐著,一人拿張餅,石台上隻有一盤菜,清炒絲瓜,就是頭頂瓜架上結的,細細長長的垂著不少。
薑喻夾一塊嘗了,故意說,“清甜的,好吃。放雞蛋一起炒更香。”
俞萍沒說話,俞安瞪薑喻一眼,“白吃還這麼多要求。”
薑喻咬一口餅,“雞舍那幾隻老母雞下的蛋呢?我早上還聽見咯咯噠的叫聲。”
俞安哼道,“不是給你吃的。”
俞萍輕聲解釋,“雞蛋攢起來可以賣錢。”
薑喻笑起來,“咱們要搬到縣城,雞蛋不用攢,都吃掉吧。”給姐弟倆補充營養。
“搬到縣城,你發夢吧?”俞安叫道。
薑喻迎向俞萍疑惑的目光,“我在一中附近找好房子了,定金都交了。”挾著筷子的手半空中比劃一下,“院子跟這裡差不多大,多兩間屋子,保證你一看就喜歡。”
“在縣城租房要花很多錢。”俞萍急道,“我和俞安上學都要住校,沒必要租那麼大房子,你趕快找房主退掉吧。”
“定金都交了,哪能退啊,”薑喻滿不在乎,“你倆出來住,還能省住宿費呢。”
“住宿費跟房租能比嗎?再說,你哪來的錢交定金?你的行李不是被偷了嗎?”俞萍追問。
俞安突然插話,“你的手表呢?”
俞萍也看向她的手腕,“對啊,你的手表呢?”
兩個人心中都有猜測,薑喻沒有隱瞞,爽快地回答,“賣了不少錢,交完房租還有的剩,等搬到縣城,我再找一份工作,咱們仨生活沒問題。”
“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和我們商量一聲。”俞萍有點生氣。
二十歲的薑喻哪會被十八歲的親媽嚇到,故意蹭蹭她的胳膊,帶了點撒嬌語氣,“已經租下來了,說什麼都晚了。是我想和你們住在一起,才去租房子的。我這大名縣人生地不熟,隻有你倆是我的家人,你和俞安都住校,我怎麼辦?
我好不容易有了家人,可不想繼續孤苦伶仃一個人。再說,你放心我一個人住那麼大院子,周圍鄰居全都不認識,晚上睡覺也睡不安生?當我求你,我一個人住害怕,陪我一起住吧。”
俞萍歎了口氣,欲言又止。
薑喻知道俞萍還在猶豫繼續上學的事,她今天跑去縣城,自作主張租房,就是為了給她的決定增加砝碼。
“你們倆安心讀書,我做好後勤。俞萍明年高考,這時候千萬不能放棄。俞安你是俞家的支柱,更要努力讀書,爭取考個好大學。除了讀書,你倆彆的什麼都不用想,有我在。”
俞安一向倔強的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看一眼薑喻,又看向俞萍。
俞萍實在沒法當俞安的麵說出不想繼續上學的話,呐呐道,“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
少女突逢變故,內心惶惶,隻覺天都塌了,眼裡哪有未來,隻有捉襟見肘的當下。
薑喻理解俞萍的心境,她十二歲那年被渣爹扔到國外,起初也是惶惶不可終日。
隻是憤懣之後,她選擇了迎頭而上,欺到她頭上的她統統打回去,小小身板練就鋼筋鐵骨,心也如石板硬。
那時她也不想未來,隻有眼前每一天。
過一天是一天,一直熬到二十歲,突然一場意外,她又來到這個時空。
這裡有十八歲的俞萍,點燃她生的希望,她找到了活著的意義,那就是陪著俞萍,看她安穩喜樂地度過一生,擺脫前世的命運,不要再生一個了無生趣的自己。
她堅信,這就是她來到這裡的意義。
“相信我,”薑喻堅定地說,“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不過是一日三餐,一年四季,很快就過去了。等明年這個時候回頭望,你會發現,這些困難都不是事兒,未來很廣闊。”
她一個一個看過去,“你們倆,誰都不能放棄,如果覺得我辛苦,就用百倍的辛苦去學習,那才是我想要的感謝。”
“切!”沉默之後,俞安一副臭臉,“說什麼都憑你一張嘴,我們跟你一起搬到縣城,哪天你消失了,我和我姐難道要流落街頭?”
“不會,”薑喻十分確定,“我肯定要一直跟著你們,你們趕我走,我也不會走。”
“切。”俞安還想說什麼,動動嘴皮子又啞火了。
俞萍歎一口氣,軟軟地說,“以後不能這麼自作主張,這樣大的事,一定要和我們商量。”
“行,”薑喻彎起眉眼,“我現在就有一件事想同你們商量。”
兩個人都看過來,薑喻指了指院子和屋子,“既然咱們要搬去縣城,這個小院子就租出去吧,空著也是浪費,租出去多少貼補一點家用。”
村裡的房子能租多少錢,能不能租出去都難說。
薑喻這個提議不是為了錢,私心是斷了俞萍的後路,村裡的房子都不在了,你總不能還想著回村種地吧?
俞萍顯然沒想到這一層,她隻關注到縣城租房花了好多錢,總花薑喻的錢她心裡不安生,自家能貼補一點自然好。
“能租出去嗎?”她有些遲疑,“沒聽說村裡房子出租的。”
“先把話放出去,能不能租出去看緣份。”薑喻又夾一塊絲瓜,“明天用雞蛋炒試試唄?”
不出意外,又得到俞安一個白眼。
俞萍還在沉吟,“明天我找村支書劉大叔問問,村裡的事他說了算。”
“彆明天,就今天吧,吃完晚飯就去問問。”薑喻催促。
沒吃兩口,她又想起來,“還有早上你們說的田地,也一並問一問,有沒有哪家要種的,不說給多少租金,公糧任務給出了也行啊。”
這是要把姐弟倆和村裡的聯係斬得一乾二淨啊。
吃完飯,俞萍拗不過薑喻一催再催,起身去劉支書家。
薑喻要陪她一起,俞萍沒讓,“俞安陪我去就行。你在外麵跑了一天,先洗洗吧。”
薑喻想了想,她一個外姓人,去了劉支書家少不得被盤問,她那套“為報救命之恩認作義父”說辭,忽悠俞家姐弟還好,卻不一定瞞得過那些人精。
於是熄了心思,老老實實在家等著,俞家姐弟臨出門,她還跟上去叮囑一句,“讓劉支書多上心,房子和田地一定要租出去啊。”
能不能租出去哪是一句話能辦成的,俞萍無奈地應下。
等薑喻在逼仄的浴房裡衝過澡,身上衣服過水擰乾,晾好在院子裡,俞家姐弟也回來了。
“劉支書怎麼說?”薑喻迎上前問。
“說明天過來看看,再幫我們多留意。”
隻能等著了。
不過薑喻要的是俞萍的態度,什麼時候租出去,能租多少錢,她都不在意。
這一晚再躺在低矮的廂房,她的心情平靜許多,連蟋蟀唧唧的叫聲都悅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