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卡車呼哧呼哧跑了一個小時,到縣城的時候,才十點多。
薑喻一頭利落短發被吹成了鳥窩。
她平靜地用手指順了順發型,問明下午在哪等車後,便直奔縣城唯一的百貨大樓。
九十年代初,小縣城的商業剛剛起步,多了幾條熱鬨商業街,但百貨大樓仍是居民購買高檔物品的首選。
薑喻在一層轉了半圈,找到鐘表專櫃,脫下手腕上的表,遞過去。
“幫我看看,值多少錢。”
這隻手表其實是親媽留給她的遺物,陪伴她十年,見證她淚水逐漸流乾,長出一身硬殼。
原本是寄托思念之物,如今拿來賣錢,換俞萍繼續讀書奔前程,也算適得其所。
櫃員大姐當她是顧客,認真看了,“兩千?”
她聽人提起過這個牌子,外國貨,很貴。不過這隻表有些年頭了,折舊下來也差不多。
薑喻輕嘖了下,比她預想的要少,沒辦法,她著急用錢,這隻表是她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
快速盤算之後,她淡定地說,“幫我寄賣了吧,給你一成好處費。”
櫃員大姐驚訝,“原來你要賣?外國表很難買到的。再說,我們也沒開展這項業務。”
如果有當鋪或其他途徑,薑喻也不會來鐘表專櫃碰運氣,俞萍還在家等著呢,她得快點搞定學費。
麵上很平靜,“你說得對,很難買到,這種表,保養得好,用個一百年沒問題,肯定有識貨的人。”
櫃員大姐猶豫片刻,咬牙,“我得向吳經理請示一下。”
很快,負責人吳經理顛著微胖的身軀小跑而來,白胖的臉和藹可親。
他捏著手表仔細研究片刻,胖臉擠出個笑,“兩千就賣?”
薑喻淺笑,“你願意多給點也行。”
吳經理哈哈大笑,“這個價格都能買個新的品牌表了。算了,看你小姑娘不容易,兩千就兩千。不過,你得等我去銀行提款。”
這一點時間等得。薑喻便坐在櫃台邊,一邊喝水一邊和櫃員大姐聊天。
工作日來逛商場的人不多,櫃員大姐看她稀罕,端了水杯站旁邊,有問有答。
薑喻問她,“我家裡有學生在一中上學,想在附近租間民房,你知道去哪裡找房源嗎?”
一路上也沒看到房產中介。
櫃員抻著脖子想了想,“我住得離一中遠,沒聽說誰家往外出租,吳經理認識人多,要不呆會你問問他?”
薑喻喝口水,隨意道,“實在不行我去那邊轉一圈,挨家敲門問一問。”
“這麼急?”
“快開學了嘛。”
正聊著,吳經理顛顛地小跑回來,遞給她厚厚一個紙包,“兩千整,你數數。”
薑喻打開一看,黃綠色一遝,都是50元麵值的,從中抽四張,遞給櫃員,“請你吃糖。”
“真給我啊,我還當你說笑。”櫃員大姐樂得見牙不見眼,把一成好處費的事和吳經理說了。
吳經理也笑,“你這外快賺得容易,還是從我身上賺的。小姑娘厚道,以後有好表出手還可以來找我。”
薑喻隨口一問,“你收藏?”
吳經理說,“有朋友會托我找表,市麵上難得見到的貨,比較受歡迎。”
薑喻將一包錢塞進挎包,爽快道,“沒問題,下次要給我報個高點的價。”其實她就這一塊表。
吳經理笑眯眯道,“這個價差不多了,再貴也沒人買了。”
“行,謝謝你照顧生意。”薑喻拍拍包,“不過我還有個問題想麻煩你。”
把想在一中附近租房的事說了。
吳經理雙手一拍,“我兒子也在一中讀書。你說這是什麼緣份,就是讓我找表那人,你這塊表的買家,就有套老房子在一中附近。去年他家剛建了三層樓房,全家都搬過去了,老房子沒人住,我幫你問問,是不是還空著。”
薑喻也笑,“真是巧,麻煩你幫我問問,不過,價格高的話,我可租不起。”
吳經理手指點點她,“看你實誠人,我才牽這根線,放心,我幫你說。他家不缺錢,老房子空著也是空著,有人住還能增加點人氣。”
薑喻也抱了分期待,這一趟能把房子定下來,就來值了。
於是盯著吳經理,一動不動。
吳經理驚訝,“你還有事?”
薑喻淡定答,“我等你問。”
吳經理又一拍手,指著薑喻對櫃員說,“這姑娘是個急性子。”
薑喻點頭,“確實著急,沒幾天開學了,還得搬家,早點定下來好。”
吳經理一算日子,都八月下旬了,可不沒幾天就要開學,“行,你等著,我去打個電話。”
這年頭都是固定電話,連固定電話也不是家家有。
吳經理很快轉回來,“我那朋友聽說你的情況,同意租給你,條件是要愛護房子。”
“那肯定的,租金呢?”
“看我的麵子,一年一千,跟白住差不多了。”
得,剛到手的錢出去大半。
不過薑喻覺得這個價格還在承受範圍內,錢是賺出來的,不是省出來的。
“那我們什麼時候看房子,簽合同?”
吳經理愣了下,“合同?”
這年頭租房的人少,租房合同更少見,大多約定一些事項,簽個字摁個手印就行。
薑喻隨行就市,“合同的事再說,先看房子吧。今天可以看嗎?”
吳經理哭笑不得,“我好心牽個線,卻攬上你這個大麻煩,你怎麼這麼個急性子呢,就不能緩個一兩天。”
薑喻淡淡笑,“大叔心地好。我也是沒辦法,家住得遠,來縣城一趟得一兩個小時,來回半天就過去了。今天能看的話最好,實在不行就改天。”
吳經理撫掌,“行吧,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再幫你問問。”
跑去打電話,很快又轉回來,“正好午休時間了,我現在帶你過去。”
“好。”薑喻爽快應下,“看完請大叔吃午飯。”
吳經理和櫃員交待幾句,帶頭往外走,邊走邊笑說,“叔不差你一頓午飯。就是趕巧,那家人在外地,家裡隻有老人不方便,委托我帶你去看一眼,看上了再說。”
薑喻就開了個玩笑,“咱們翻牆進嗎?”屋主不來,怎麼進?
吳經理指指自己的大肚子,“你看我像能翻牆的樣子嗎?放心吧,有鑰匙。”
停車場推出輛自行車,吳經理蹬上,“快上車,我帶你。”
薑喻看他幾步路就喘上了,笑說,“大叔,要不我帶你吧,我挺沉的。”又高。
吳經理扭頭,上下打量一眼,“姑娘家沒事長這麼高做什麼。”想了想,“行吧,你來騎。”
薑喻騎的都是山地車、公路車,正經沒帶過人,但她一點不忖,“大叔你坐好了。”
吳經理也沒被人帶過,車後座一坐,差點翻下車,忙揪住薑喻衣襟,“不急,慢點騎。”
“行,你指路。”長腿一蹬,蹭地溜出好遠。
吳經理身體顛顛的,“我這是給自己找了什麼麻煩喲。”
好在地方不遠,騎了十來分鐘就到了。
吳經理麻溜下車,褲兜裡掏出手絹直抹汗,“你騎車比我兒子還莽。”
這家院子是有些年頭了,有青苔的痕跡,牆縫裡雜草茁壯,但院牆比彆家高出一大截,覆蓋青瓦片,仍顯氣派。
門樓挺高,過年的對聯還貼著,風吹雨打殘了色。
薑喻掃一眼門扉上的黃銅大鎖,“咱們怎麼進?”
吳經理狡黠一笑,“等著。”
蹲身掀動門廊下的石獅子,從底下摸出一把黃銅鑰匙,得意地舉給薑喻看。
薑喻牽了牽嘴角,這大叔挺隨意。
推開門挺大一個院子,水泥鋪地,牆根留了一小溜花圃,正對三間寬敞正屋,左右各有廂房,牆角還有廚房和洗浴間。
一年一千塊的確和白住差不多。
“怎麼樣,看上了吧?”吳經理倍有信心。
“不錯,就是有點大。”
“哪有嫌房子大的,大不了鎖兩間,你看這院子多敞亮。我都想搬過來了。”吳經理頗有房產中介的潛質。
薑喻點點頭,“你說得對,這房子確實好,一千塊也確實便宜我們了,多謝吳經理說和。”
吳經理笑嗬嗬,“咱爺倆的緣份,也是趕巧了。那家人不缺錢,你放心住。對了,你家幾口人?”
“就姐弟三人。”
“父母呢?”
“不在了。”
“早說,叔再幫你講兩百塊下來。”
薑喻淺笑,“這樣就很好了,謝謝大叔,房子我很滿意,簽合同的事?”
“不急。”
“那不成,早定下來早安心。”
在薑喻堅持下,街邊複印店借紙筆,薑喻親手寫下一式兩份租房合約,大體說明租房情況,約定主要權利義務。
末了還爭取一下,“租金能月交或者一季度一交嗎?”
吳經理為難,“不行,那家不喜麻煩,談的一次交一年,才壓下來租金。”
薑喻表示理解,簽字,摁下手印,交給吳經理,“我先交一百塊定金,等那邊簽完合同,我再交剩下的。”
吳經理幫著收了,“沒問題。”
又交給她鑰匙,“看你人實誠,鑰匙就先給你,有空去收拾一下,早點搬家。”
薑喻接下,“真心謝謝大叔,中午我請你吃頓便飯。”
“彆跟大叔客氣,你們姐弟三個也不容易,錢省著點花。有事可以去百貨大樓找我,能幫我儘力幫。”
兩人就此告彆,吳經理騎著大自行車顛顛走遠。
薑喻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唇角微勾,真是遇上好人了,一上午辦成兩件大事。
錢有了,住的地方有了,可以在縣城起步了。
俞家父母已經不在,河西村不必再回,她們一家人就在縣城住下。
俞萍和俞安上學,她賺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