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走錯方向了。”
眼看著殷潼繼續往她之前的方向走。
程韶拖住殷潼。
殷潼:“那邊不是去你家的方向嗎?”
程韶指著反方向:“不是要去你家。”
去你家裡講細節嗎。
殷潼看著她,沒說話。
可能是她的錯覺,她有那麼一瞬間看到殷潼的眼眸仿佛變成了獸類的豎瞳,有金色流動。
但是她沒有看清楚,因為殷潼很快就移開視線了。
哦,原來他們說的家,不是同一個家。
程韶勇氣也就夠那麼一小會兒:“好吧,去我家看看也好。”
寂靜的街頭,彆墅區植被茂密,夜幕降臨蟬鳴陣陣,是潮濕卻不悶熱的夏天。
程韶把共享單車還了,跟在殷潼後邊兩步。
他們誰也沒說話,一前一後地走著。
那該是她熟識的地方,結果殷潼好像更知道路。
“不對,你怎麼知道那是我家。”
不是都換運了嗎,她的存在痕跡該被抹去了才對。
“關於你的事我都記得。”殷潼說道,“五年前我就見過你,那一年你十七歲。”
那幅肖像畫的落款日期,也是五年前,跟殷潼講的相符。
他停下等了她兩步,跟她並肩走:“後來我去查過你。”
“你那個時候還喊我叔叔。”殷潼又補了句。
程韶:……什麼龍啊,記仇到現在。
“我完全不記得,你是不是也消過我記憶。”
“我用的是封印,傷害比較小。要幫你解開嗎?”
程韶:“好。”
“閉眼。”
程韶就閉上了眼睛。
往事一幕幕浮現。
服了,十七歲的她,一邊喊他叔叔,一邊就暗暗動了心思想追他。
雖然沒有來得及付諸實踐。
“你這封印大概不怎麼管用,我後來畫過你。”
殷潼看她:“是嗎,畫成什麼樣。”
今天下午看的時候,忘記拍照了。
張辟易還存有是因為他特殊處理了。
放在外婆的閣樓上那些畫稿,不知道還在不在。
那畫真的太明顯了,那種直白的傾慕就差把喜歡直接寫臉上了。
程韶:“我回去找找電子檔,找得到的話給你看。”
“嗯。”
“是被金契影響?”殷潼忽然問道。
程韶反應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殷潼是問她,今天突然這麼衝動,是不是被他傳過來的欲念所影響。
“不是,我願意的。”程韶說,雖然一閃而過的勇氣已經用完了,說得有點小聲。
像某種軟體動物,再戳就要縮回去了。
殷潼:“要幫我過發情期,你知道我們需要做什麼嗎?”
“大概……知道吧。”她越說聲音越小。
殷潼:“說說。”
程韶:……
對方等著她說,躲不過,她就含糊其辭:“就是先這樣,再那樣嘛。”
殷潼:“連講都不好意思,還說準備好了。”
程韶反問:“還說我,你呢?我看你剛才也震驚、失語,講不出話來了。”
她回頭比劃了一下:“那麼長一段路呢,難道剛才就我一個人在沉默?”
殷潼倒是坦白承認:“確實,我也覺得有點突然,我一直以為,你不太喜歡我。”
“哪裡。”程韶小聲地扭捏。
哪個畫畫的不是顏狗。
隨即又大聲承諾:“你如果很難受的話,我真的願意的。我可以幫你的。”
末尾的聲音又小了下去。
“我也沒有‘很’難受。”殷潼把那個“很”字跟程韶一樣著重強調了。
程韶:……小心眼。
但是他將她的手牽住了,十指交扣那種。
其實殷潼這麼牽過她,去簽合光金契的那天。
她那天忘了躲,今天也沒有躲。
大概因為夏天牽這麼冰的手很涼快。
“能像這樣牽著,我就好多了。”殷潼說道。
程韶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兩隻手都握了上去:“真的嗎,隻要這樣牽手就可以緩解了?”
殷潼點頭:“嗯,真的。”
所以程韶就心安理得地牽著。
他的手很冰,像用冰鎮了一夜。
程韶又摸摸他的胳膊,覺得那溫度接近冰點。
殷潼倒是不躲,脾氣很好地任她又摸又捏。
程韶抬頭看他,就好像又回到了那個夏天。
那時候她隻敢跟在他身邊,現在她都牽上手了。
大進展。
“這麼開心。”殷潼說道。
程韶捂嘴收笑:“啊,我笑出聲來了嗎。”
“還以為你會更期待白狐狸家的遠房表弟。”
程韶茫然:“啊?”
“忘了就算了,你那時抱著河狸不撒手,還大喊最喜歡毛絨絨,不讓我近身。”
抱著河狸大喊最愛毛絨絨是什麼社死場麵。
殷潼幾次穿那個小恐龍睡衣,原來是這個原因嗎。
“那段記憶你是自己忘掉的,”殷潼問道,“是不是被消除記憶消怕了,自己就消除了。”
“當時記憶消除需要至少第三人在場,我剛喊了第三人,結果你已經自己忘記掉了。”
她的記憶千瘡百孔,漏掉一些,確實也有可能。
“像你活了那麼久,每件事都記得嗎?”
“也不是,很多都忘了。”殷潼說道,“全都記得會很累。”
程韶突然有點傷感:“當年我十七歲,你長這樣,現在我二十二,你還是長這樣。以後等我老了,你就把我忘了,再去找下一個了……”
殷潼答得很快:“沒有下一個,隻你一個。”
程韶:“你怎麼確定?到時候等我老了,你還年輕力壯,我怎麼還管得了你。”
“今年你二十二,我就二十三,後年你二十四,我就二十五。當你五十歲,我就五十一,”殷潼說道,“你就記得,我陪你老,無論你幾歲,我永遠比你年長一點點。”
“你也會老,也會死嗎?”程韶看他。
“當然,萬事萬物皆有消亡,皆有命數,不在此時,就在彼時。”殷潼說道,“刻骨銘心,一生一個就夠了。”
“為什麼?”
為什麼這麼篤定。
程韶總覺得他這些話分量好重。
好像不是在承諾,而像是在陳述事實。
殷潼卻沒有回答,隻是停下腳步:“到了。”
這一回是真的到了。
不是跟上次似的,因為不想回答而虛晃一槍。
那個已經不屬於她的家就在不遠處,再近可能會被發現了。
殷潼帶著她,化成一縷水汽潛入。
電視上看到,隔著玻璃看到,跟直接在現實看到,還是很不一樣的。
三樓的程暮山戴著老花鏡在看經書,書桌邊放著一盞茶,偶爾吹開茶葉喝一口。
二樓的唐月桐在看新服裝的設計稿,她工作喜歡點香氛。
一樓……
一樓的程月櫻把自己種在土裡。
而唐椿錦在給她澆水。
程韶:……
是這個世界顛了,還是她顛了。
程月櫻:“媽媽,我要吸收日月精華才能茁壯成長。”
她沒穿襪子和鞋,把腳埋在土裡,張開雙手麵對著那半個月亮,仿佛一棵虔誠的樹。
唐椿錦拿著一把噴水壺給她澆水:“嗯,我們小櫻最棒了,多曬月亮,好好長大。”
如果隻有程韶一個人在看,那還好。
偏偏現在她身邊站著殷潼。
殷潼是十局的人,而現在十局正在抓“湮”。
殷潼會懷疑嗎?
程韶實在是被那契火燒怕了,決定欲蓋彌彰。
程韶:“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小時候也喜歡這樣。”
殷潼:“也把自己種土裡?”
程韶硬著頭皮:“對啊。”
殷潼:“那下次我給你澆水。”
程韶:“那倒不必。”
“翻查舊案,二十年間這家人幾次遭災,小女兒在十二歲出國後,災禍就少了很多。但是隻要她在家中,就災禍不斷,直至家道中落。最嚴重的一次車禍,母親成植物人,父親下肢癱瘓。”殷潼將她記憶裡的往事都講了,“而五年前,那個小女兒回國時,飛機被鴿子精劫持。”
“但是幾個月前,這家人的命運全都被更改了,現在又憑空換了個小女兒。”殷潼說道。
“其實很早以前局裡就在關注這一家了。”
“你看那邊的甲殼蟲和蚊子、蜘蛛,都是十局的眼線。”
程韶找了找:“沒看見。”
殷潼:“眼線就是要隱秘才安全。”
程韶:“那蚊子經常工傷吧。”
殷潼:“……嗯。”
“最近一些列案子,都跟湮相關,昨天眼線上報了程月櫻的存在。”
“程月櫻是一體雙魂,目前弱的那個依賴於強的那個而生。”
這可不是懷疑,而是直接篤定了。
“你是說,弱的那個可能是真正的程月櫻?”
殷潼:“對。所以這種情況,十局也暫時沒法動手。”
程韶一直覺得湮行事詭異。
要說好,但是又會乾一些惡極的事。
說是壞,但是又會幫黃赤弦,殺的人也罪有應得,又好像沒有那麼壞。
做事太隨心所欲,難以捉摸。
“前段時間的連環案應該是湮需要構建這個實體。”
“她還要通過殺人來獲取力量?”程韶說道:“她不是很強嗎?”
“再厲害,涉及到命運線的,也不會是易事,”殷潼說道,“不過這幾個案子後,湮應該能消停幾天,之前在網絡上流竄的偷心賊也消失了。”
“偷心賊?”
“辛黎蘭在跟的甘韻那個案子,”殷潼說道,“不過現在甘韻的命數也被改回,最近也沒有出現新的受害者了。”
“但是還是要提防一些,你五年前就是被盯上的對象,躲不是辦法,最好還是……開始修行。”
殷潼講了那麼長的話,講到這裡卻是不敢看程韶了。
程韶非常讚同:“我也想說,既然逃不開,要不我就跟著你們學,我需要做什麼呢?”
殷潼聽到她答應,似乎略鬆了口氣,說道:“那你有空到十局,以後晚飯到我家來吃,早上帶你鍛煉,你的體質需要改善。”
若她真的該是重點保護對象,那她確實快點變強更好。
殷潼願意幫她,那就更好了。
“但是早上起床也太殘忍了。”程韶小聲討價還價。
殷潼:“早上靈氣濃度高,晚上也可以,看你。”
“好吧,那還是早上。”程韶答應,抬眼看他,“那你以後就是我師父了。”
殷潼:“……彆亂叫,我不是。”
程韶:可是你的名頭很好用誒。
她換了種說法:“可是在妖靈局我就跟你最相熟啊。”
殷潼:“陣法這方麵,讓羅榭教你,幻術讓辛黎蘭,其餘不懂的來問我。”
“不找白傾珠嗎?”
殷潼:“不,那狐狸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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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彆前程韶又想到殷潼說的生死病老的事。
她開門前跟殷潼說:“我還是不希望你老,也不希望你死,你最好長長久久地活著。”
“時光歲月流逝很殘酷,如果你本來就不受其限製,我希望你不要踏入限製。”
殷潼笑笑:“好,那你就用心修行,陪我長生。”
“修行真的能長生嗎?”
“能啊,以前還有修行者登仙的,”殷潼說道,“而且,你應該本來就在輪回外了。”
“為什麼,是因為被湮改了命運線嗎?”
“或許吧。”
“對了,你昨天怎麼幫我滅的契火?”
“……”殷潼卻不回答,隻是目光移向彆處。
程韶有點困了,張開雙手撲到他懷裡,抱了他一下,抬頭笑著告彆:“那晚安,明天見。”
然後墊腳尖手搭在他肩膀借力,貼在殷潼的耳側:“殷潼,你眼睛變豎瞳的時候,金閃閃的特彆好看,不要總是躲開,我喜歡看。”
她正要鬆手,那雙手卻把她按住了。
可能怕傷到她,沒有用力,仿佛輕輕捧著失而複得的易碎珍寶。
他按住要溜走的她,聲音也在她的耳側。
“謝謝你,今天是我一生裡,最幸福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