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這張呀,那次你交了一堆稿子,後來還說發錯了要加錢贖回去來著。”大背頭有點心虛。
“我當時也沒給你退錢對吧,但是這張從來沒有賣出去過,我私下留著看看沒關係吧。”
程韶以為自己已將往事回憶起了大半,卻原來還有重要的事忘了。
她不記得自己以前見過殷潼啊。
如果她幾年前就見過殷潼,應當過目不忘才對,不可能忘記的。
而且,殷潼也從沒說過以前。
這下筆的筆觸……
彆人或許看不出來,但那是她自己畫的,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像在畫情人。
筆觸也如看他的眼神吧,有些地方筆觸虛浮,一帶而過.
敢細細描摹的,隻有那雙沒有與她對視的眉眼。
“你說不能賣,我們也從來都沒有賣過,而且沒人能用這套皮膚。”
大背頭哆嗦了一下:“上麵有駭人的靈氣,這皮若是尋常妖靈穿了,恐怕會靈力過載而亡。”
“靈力過載?”程韶不太理解。
大背頭:“對啊,畫也是有靈氣的,靈氣強的畫穿上去會更服帖,也能穿得更久,但是有些靈氣太強的,是不能穿的。”
“特彆是有些繪神的圖……”
大背頭看向屏幕:“這不會是龍神吧?”
程韶:……
大背頭:“你還裝不認識,你之前怎麼不說啊,早說你們幾年前就認識,我就多給你開點工資了。”
這大背頭好像知道殷潼。
但是怎麼好像又沒有見過他長什麼樣。
所以她否認道:“哪裡,隨手畫的夢中人而已,他為我作保,也是因為我卷進了妖靈的事裡,不得已。”
大背頭:“嗯,我懂我懂。”
程韶:……怎麼感覺越描越黑。
大背頭到底是老板,欣賞著那副畫,又補了一句:“真是隨手一畫就驚為天人,天人之資啊。”
然後就切下一幅。
那些她已經不記得的畫,又一次回到了她的眼前。
原來她的過去,並非無人知曉。
至少還留下了這些畫作,雖然有很多是當時為了湊房租瞎畫的。
現在看看,那時候的畫,就算是為了應付交差,也挺有靈氣的。
如果按著順序看,從那時候到現在,甚至有種靈氣漸失,越畫越差,越來越退步的感覺。
特彆是她進入公司以後畫的這一批。
人的心境,磋磨多了,也就鈍了。
不再似少年時鋒芒畢露,落筆那樣利落乾淨,變得畏首畏尾了。
翻到進公司以後的畫作,大背頭的興致明顯不高了。
程韶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我出過一些事,現在畫不出以前那種畫稿了。”
大背頭認同:“沒錯,你現在的畫稿,是有些客戶說不如以前的了,問我們是不是偷偷換人了。”
程韶不自覺笑了笑,笑裡有點苦。
果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她甚至比不上過去的自己。
換命不止換走了她的存在,雖然畫作留了一些下來,但是她創作的能力卻丟了。
程韶猶記得,剛入公司時,她重新拿起畫筆時那種陌生感。
每一筆都無法落在她想要的地方,曾經像她身體一部分的畫筆,完全不受她控製了。
就好像剛被挑斷筋脈武功儘廢的修煉者,怎麼都不對。
她那時結束每一天的工作,都會覺得,自己可能再也沒法畫畫了。
好在最近,她似乎又恢複了些,特彆是遇到殷潼以後。
畫畫的人,永遠會忍不住對自己的繆斯特殊。
大背頭:“所以我覺得,一定是工資太低,讓你動力不足。”
程韶:???
大背頭:“而且早上打卡太苛刻了,大藝術家們都是喜歡熬夜的。”
程韶:……
大背頭:“我看每周做三休四也很不錯嘛。”
程韶給老板打預防針:“老板,我現在沒有以前的水平了。”
大背頭:“狀態都是要養出來的,來公司摸魚也好嘛,公司裡還給你們準備了零食空調,冬暖夏涼。”
“公司永遠是你溫暖的家。”
程韶:“你不會是因為……”
大背頭:“不不不,完全不是因為您上頭有關係。”
程韶:……行吧,殷潼可能真的名聲在外。
她再推脫,就會顯得她有點裝。
但是她有點好奇,殷潼的名頭到底有多好用。
“嘖,我前段時間也聽淡煙說累來著……”程韶假裝為難。
大背頭:“也加工資,做三休四,上班摸魚。”
“那我主管人也好,她家裡還有小朋友……”
大背頭:“都加都加,全公司推廣。”
程韶:“哎呀老板,這樣公司不會倒閉嘛?”
大背頭一拍胸脯:“隻要你留下繼續工作,不會倒閉的,我們公司的利潤還是很高的。”
程韶天真無邪:“哇真的嘛,這麼厲害。”
大背頭:“那當然,想我張辟易,從商這麼多年,八麵玲瓏,巧舌如簧,人話鬼話都精通,小小生意,不是輕鬆拿捏?”
“放心,咱們公司利潤超級多。像那種好一點的人設圖,那放出去都是供不應求的。還能分成好多級彆賣,原畫級彆,複印級彆,大小尺寸啊,每種筆觸、質感、起效時間都不一樣,那叫一個財源滾滾……”
說著說著,大背頭閉了嘴。
程韶看著屏幕:“哦,那我以前畫了好多畫哦。老板,現在屏幕上這幅畫,當時你收的價格多少來著?”
大背頭資本家張辟易瑟瑟發抖,根本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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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程韶沒有跟老板計較。
合格的員工是永遠不會記老板的仇,並且會把公司當成自己的家的。(不是
畢竟這半年,若是沒有這家公司,她不知道自己會怎麼過。
古往今來,往往風光無限時來往賓客踏破門檻,落魄時還能伸出援手的卻少。
現在待遇漲了。
而且給不喜歡自己本體,或者化靈有困難的妖靈畫人設圖,程韶覺得這個工作還挺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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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出大樓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道旁的路燈沿著街道和江麵延伸到遠方。
晚了公交車班次稀疏,上一班車剛好離開。
程韶也沒有在公交車站等,而是去路邊掃了輛共享單車。
她心裡有事,想散散心。
沿著江邊道路慢慢悠悠地騎著車,江風帶著水汽撲到她臉上,帶走酷暑的一絲炎熱。
夏日的溫度已經開始回落了。
她曾經不想摻和妖靈的世界,還抱著一絲幻想。
但是似乎,從她跟殷潼簽金契開始,在外人眼裡,她就已經跟他綁定了。
今天老板看的肯定不是她這個小嘍囉的麵子,而是怕她背後的殷潼。
金契。
其實除了白傾珠的說法,從其餘人的態度看起來,這金契很特殊。
殷潼應該,隻跟她結過。
不然他的朋友們不會那麼隆重地對待她。
殷潼雖然沒說過。
但是她能很明顯地感受到,殷潼對她的好和照顧。
不是很強硬的,那照顧就像是冬天的霧氣。
悄悄就漫起來了,發覺時霧已濃厚,迷失了方向。
隻是這世上,沒有誰對誰好是完全無所求的。
就算是父母親人,也總會有所期待。
合作在很多時候,就是利益同盟。
但是他那麼厲害,她又能跟他交換什麼利益呢?
龍有發情期。
他對她好,是想讓她幫忙渡過發情期嗎。
………………
……不行
雖然她挺喜歡殷潼的。
但是不行,太快了,她害怕。
她還沒準備好。
若是在以前,她可能不管不顧就去跟他告白了,但是現在。
她看不清未來,前路懸懸欲墜,這一切都讓她無所適從。
“湮”真的會遵守契約嗎?
那前段時間的十局那一些列跟“湮”有關的案子怎麼解釋,那輛發瘋撞向她的車怎麼解釋。
“湮”很孩子氣,有一種天真的殘忍。
而且“湮”身邊那家夥,聽起來也不是好鳥。
辛黎蘭說有很多妖靈都在遷往江渝,是不是還有什麼大動作。
現在的平衡可以維持多久。
那個超出她認知的世界在她麵前展開,她已經比以前知道了更多,但是她仍舊無力應付。
果然,發展才是硬道理。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自己實力強了,才能什麼都不怕。
得學點術法之類的去抗衡那種力量。
得想個辦法讓殷潼當她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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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主意,程韶一抬頭,卻發現居然已經騎到了唐月桐家附近。
她怎麼溜達到這裡來了。
她連忙掉頭,她現在還是不要去招惹“湮”比較好。
但是一回頭,程韶卻在身後的道路旁,看到了殷潼。
他依舊是那副清冷的樣子,沒有什麼表情,淡淡的。
襯衫的扣子扣到最上麵一顆。
但是離近了,很明顯可以看到他臉上的疲憊,他好像永遠都睡不醒,他還有心魔。
聽說動物發情期很痛苦的,他是不是也很痛苦。
程韶一隻腳搭在地上停了車:“……你發情期,這就過了?”
“壓下去了。”殷潼語氣淡淡的,“怎麼下班了不回家。”
程韶:“你知道下班後在車子待著不回家的中年男人嗎。”
殷潼這個手機隻用來打電話的古董顯然不知道。
程韶說道:“因為我有心事。”
殷潼:“什麼心事?”
有心事的程韶:“你身體不舒服,怎麼不在家待著?”
殷潼:“是不是想家了。”
程韶:“沒有。”
但是她去的這個方向,明顯就是去她以前的家。
殷潼:“帶你回去看看。”
又是這樣,隻是對她好,卻要什麼都不跟她說清楚。
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程韶抓住他的手,雖然她自己的手也有些抖,但還是握緊了些。
他的皮膚像冰塊一樣涼。
“殷潼,你的發情期,怎麼壓下去的?”程韶問道。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殷潼眉梢微挑了挑:“想知道細節?”
程韶鼓起勇氣:“……嗯。”
殷潼沉默了很久。
“………………先帶你回家看看。”